江落羲睡醒以后发现隔壁的人都不见了,就给萧辰羽发了微信。
现在瞪着萧辰羽回的几个字,小脑袋飞速旋转,她是问他顺利不顺利。可是,顺利吗?顺利为什么强调让她在酒店呆着?她不在酒店还能去哪儿?
于是快速发了一行字过去,“没找到人?”
等了几分钟,没有动静。
江落羲马上冲向洗手间捯饬自己,一会儿从里面探出脑袋,还挂着牙膏沫的嘴角弯了起来,“凌警官,能不能帮忙问问他们是不是去了海边?”
凌沫看着江落羲那蓬头垢面的样儿,美丽脸蛋儿上浮起一丝微笑,“没问题。”
为了不引人注意,萧辰羽一行人把车停在离海边有点距离的地方,步行过去。
远远地就可以看到那个奇形怪状的灯塔伫立在海上。大雨过后,浩渺的海面平静而美丽,迎着朝阳泛起的炫目波光,与湛蓝的万里长空,在广袤的天际尽头拉成一线。
萧辰羽忽然停下脚步,眼前的景象竟与杨子文笔下的画一般无二。
他抬眼望向沙滩,一个身型瘦长、素淡衣着的男人正面海而立,微风吹拂过他轻薄的衣衫,他一手执笔,一手轻扶着画板。
萧辰羽眯起双眼,低语道:“画家。”
许闻时刚要带人上前,他一抬手,“我自己去。”
萧辰羽走过去,在男人身边驻足,“杨先生。”
男人画画的手一顿,随后慢慢画完了那一笔才转过头,看向萧辰羽,“找我有事吗?”
萧辰羽终于看到了男人的正脸,他的长相好像与肖像画和左小菲提供的照片都不大一样;而与他兄弟相比,轮廓清晰的脸上面色更为沉静,浓重的眉毛压着深邃的眼睛,投过来的目光中带着一种淡漠和忧郁。
“当然,”萧辰羽答道,“你应该早有准备,画家先生。”
杨子文依然很淡定,他低头笑了,慢悠悠问道:“所以,阁下是?”
“申州刑侦支队萧辰羽。”
杨子文向身后扫视了一圈,“有话要问我吗,萧队长?”
萧辰羽眯眼看他,“也许你想自己说。”
杨子文从口袋里掏出烟,点着抽了起来,“既然你们找到了这里,我承认那些画是我画的。”
“为什么要当影子画手?”
杨子文淡淡一笑:“有什么区别吗?我只负责画画和卖画,从来不会去关心那些画卖出以后会怎么样。别人一幅画能卖一百万是他的能耐,何必在意用的什么手段。”
“哦?这么说,你跟他们”
“只是一些你情我愿的买卖,如果他们做了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不好意思,你只能去找他们。”他叼着烟,眯眼看回自己的画板,“还有其他问题吗?”
“倒是也没有,只是我在韩旭画展展厅看到了这幅画,”萧辰羽举起手机,“来跟你确认一下。”
杨子文只偏头看了一眼,立刻把头转了回去,就听萧辰羽说道:“这本该是一幅私藏的画,但是韩旭却把它挂到了展厅里。而且,没说错的话,这幅画的创作地点,就是这里。”
杨子文狠吸一口烟,仰起头吐了出去,“警官,他的事情我可不清楚,麻烦你说点儿与我有关的。”
萧辰羽清冷的目光停留在杨子文脸上,“可以。就在当晚,韩旭被杀了。”
杨子文当即冷笑一声,“你该不会说因为他莫名其妙展出了一幅我的肖像画,我就杀了他吧?”
萧辰羽淡然一笑,“当然不会。可如果是因为,他背叛了你呢?”
杨子文身体一僵,脸色难看地看着萧辰羽,“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除了你,他还有一个’爱人‘,不是吗?”
杨子文拿烟的手一滞,随即狠狠捻灭了烟蒂,“你有什么证据说这些?”
“说来也怪,有时候证据恰恰是在你想通所有事情以后自己出现的。”萧辰羽看着大海,缓缓说道:“实不相瞒,直到真正在这里看到你,我才敢确认是你杀了韩旭。”
杨子文仿佛忘了否认,不解地看向萧辰羽。
“要我说给你听?”
杨子文依然一动不动,没吭声。
萧辰羽的眼神转向杨子文,“你通过匿名信息向吴皓透露影子画手的秘密,利用他约韩旭出去。以你对韩旭的了解,料定他会选在一个私密的地方见面,而你跟他都熟悉的那个公园就成了你预设的杀人地点。
按照韩旭的个人习惯和公园位置,你推算他一定会比吴皓早到,这样提前等在那里的你就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差杀了他。到时,后来的吴皓自然会成为警方追查的重大嫌疑人,而你作为幕后的画手实在没有理由自己兜出这些,根本不会有人怀疑到你的头上。”
杨子文脸色暗沉地盯着萧辰羽。
“不过,说来你这个计划还真是冒险。因为计划之外的金放突然出现了;若不是机缘巧合,吴皓被人叫走,你的计划恐怕就会落空。
虽然时间紧急,但为保万无一失,杀人后你还是特意把现场布置成抢劫杀人现场,并把钱包放回死者口袋,故意让我们察觉现场重置的破绽,就是为了陷害到过现场的金放或者后来可能到来的吴皓。”
杨子文深邃的眼眉一挑,终于开了口,“你们警察为了抓人,还真是什么故事都编得出来。”
萧辰羽淡淡一笑,“别急,还有。
让你万万没想到的是,钱包刚送到韩旭口袋,你一抬头,却看见了他在对你笑!而你下意识猛地抽手,口袋却破了。”
杨子文顿时脸色一僵。
“这本来也没什么,只是,钱包放在左侧,就算突然抽回手,那个位置也不会受力才对,所以当时的情况是,你用的并不是右手,而是你的惯用手——左手,抽走的时候角度问题,不小心拉动了露出来的钱包,造成了撕扯。”他看着杨子文,“而在你居住的别墅里,同样,那个干涸的水彩盘放在了画架左边。”
杨子文沉默地看了一会儿萧辰羽,随即拿起画笔,开始给画着色,仿佛很漫不经心,“说来说去,也并没有证据。”
萧辰羽刚要开口,余光忽然瞥到不远处的一个人影,他一转头,江落羲正朝这边走来。他眉头一皱,手机震了两下,江落羲的微信写道:“我只看着,不说话。”
再望过去,她已经一个人坐在了不远的沙滩椅上。
萧辰羽转回看杨子文,“按说你运气不错,那个公园的环境真是个杀人的好地方,加上大雨,如果你去公园只是干净利落地杀人逃逸,证据还真难找。”
杨子文淡然一笑。
“不过,你有没有听说过“洛卡尔物质交换定律【注】”?爱他为什么要杀了他?杀他却又舍不得?”
杨子文脸上笑容尽褪,猛然转头,正对上萧辰羽深沉的目光。
“韩旭唇边和脖颈上提取到的dna可不是他的,但却与你在别墅里留下的相吻合。你要怎么解释?”
杨子文震惊地看着萧辰羽,良久,再次拿起画笔继续涂色,发出的声音十分低沉,“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萧辰羽看着画板,仿佛答非所问,“这是你第几次调这种蓝色?跟你的肖像画背景一模一样。”
原来如此。杨子文记得,两幅画他们用了同一种颜色的色料。
他骤然抬起头,目光中带着对眼前警官的深刻的探寻。
而此时,江落羲也正托着下巴看萧辰羽,她听不太清楚,但她知道杨子文的心态正在他淡然笃定的分析推理中土崩瓦解。
在二人视线交汇的地方,站着那个男人,他穿着白色衬衫,立于阳光之下,不疾不徐,云淡风轻地说着每句话,此刻,比俊逸儒雅外表更加耀眼的,是他作为刑警的睿智和坚定。
萧辰羽望着海面,声音显得异常悠远,“犯罪不只会在现场留下罪证,同样也会在犯罪者的心里留下无法抹去的犯罪痕迹。所以,你回到了这里——你们最开始的地方。”
愣了半晌,杨子文苦笑道:“这就是萧队你把他们留在那边,一个人过来的原因?”他顿了一下,“谢谢。”
他再次执笔于画,声音忽然变得十分沙哑,“那一年,我就是在这片海滩遇见了他。我们聊天,我们画画,我们像两只没有家的孤鸟,终于找到了彼此的依靠。也是这样的一天,我看到微微的波光在他眼中闪烁,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结束了暗无天日的奔波。可惜后来一切都变了。”
杨子文颓然却孤傲站着,忧郁的眼中沁满压抑的痛苦,“他开始为金放工作,我爱他,当个影子画手又算什么,我从3岁开始画画,这对我不过像吃饭睡觉一样容易。他曾说过不想再为金放工作,结束这种畸形的利益关系。可你看到了,没有任何改变。再后来他有了别人,”杨子文苦笑一下,“至今我都不知道对方是谁,他们那些暧昧的信息和邮件对我来说就像一场醒不了的噩梦,我知道我们不可能再有未来了。”
萧辰羽并没有立场去开解这场注定没有结局的爱情,他只是忽然觉得遇见和相守,有时真的两难全。
他的视线不自觉又瞥向沙滩椅,上面却空无一人,四下逡巡,却发现江落羲走去了海边。
他快速说道:“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如果非要问他到底爱不爱你,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个参考,你说一个人在他心里是怎样的一种存在,才可以做到,把刀刺进他的身体,他却毫不反抗,甚至都不想去挣扎一下,而是安然赴死?”
杨子文一顿,哑口无言地看着萧辰羽,画笔就在雪白的画纸上晕染开一片刺目的湛蓝,沿着画纸一路滑了下来,垂落在他身侧。
萧辰羽视线紧盯着海边,“现在,你还记得他眼里的光吗?”
说完他对许闻时做了个手势,早就等得不耐烦的一群人立刻跑了过来,他自己则快速跑向海边。
一种苦涩而难以言喻的表情浮现在杨子文脸上,他的眼神依然无比深邃,眉头压得更低,他孑然一人一动不动站于广袤的沙滩上,看着那片曾经与爱人憧憬过无限向往的海岸线。
阳光照射的海岸,已经热了起来。
萧辰羽看到江落羲依然穿着自己那件外套,此时眼看膝盖已经没入了海水里。他快跑过去,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江落羲身体一颤,猛然回头,脸上似乎还挂着泪痕,“怎么了?”
萧辰羽沉声道:“你干什么?”
江落羲仰起小脸,失神地说:“找东西。”
萧辰羽俯视着她,放低了声音,“找到了吗?”
江落羲颓然摇头,“不知道,我可能永远都找不到了……”话没说完整个人便虚弱地往水里倒去。
萧辰羽一把抱住她,另一只手一拉她的胳膊,发现她紧握着一块锋利无比的石头,手心已被戳得血肉模糊。
萧辰羽快速把人抱到沙滩椅上。
江落羲虚弱地低语,“药”
她看到萧辰羽再次摇了摇头,小手赶紧抓住他,却听他说道:“你身上没带药。”
江落羲一愣,怎么会?她模糊的视线飘向远处的人群。
此时,许闻时那边似与杨子文发生了争执,萧辰羽循声望去。突然,一声枪响划破长空,他一下站了起来。
顿时连连惊叫声在海边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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