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五）
牧马人穿出申大校园直奔萧辰羽的家，他快速拨通电话，“黄医生，麻烦你到我住处一趟。”他瞥了眼不省人事的江落羲，油门踩到底，“对，现在。”
10分钟后，翠湖蓝湾。
直到把人平稳地放在床上，萧辰羽才发现自己手心和后背都是冷汗。他迅速弄好一杯糖水放在一边，回身注视着还在昏睡的女人。
江落羲安静地躺在那里，如水墨勾勒的眉眼和失了血色的唇，衬在雪白的脸上，仿佛一幅年代久远的古老壁画，无关光华美艳，却铅华弗御，淡雅胜雪，让人移不开眼。
萧辰羽幽深的眼眸一动不动盯着她，片刻，伸手轻轻抚上她的眉心。收回手来，一种从没有过的心烦意乱涌上心头。
他站起身，一把解开领口的扣子，摘下眼镜，走到洗手间，用冷水狠搓了几把脸。在哗哗的水流声中，双手拄着洗手台，抬头看自己。一颗颗水珠从镜子里男人脸上滑落，他眉头深锁，面色阴沉焦虑，露出的手臂青筋暴起。
慌乱无措，当这种多年没有过的情绪再次卷土重来，萧辰羽不知道自己还能忍多久。
此时，卧室突然传出低低的哭泣，他立刻回过神，“啪”地关了水龙头，毛巾一抹脸，两步回到床前。
江落羲像个婴儿一样蜷在床边，双手紧抓枕头，半张脸埋在里面，发出模糊的低语，“不，不是这样，求你我再也不敢了求你……我都听你的”
萧辰羽感觉整颗心都纠了起来，他俯身下去，握住江落羲的肩膀，“落羲，落羲，醒醒。”
可是哭声却突然变大，后来没有了呢喃，竟变成了撕心裂肺的痛哭
萧辰羽看着在另一个世界痛苦中的挣扎人，竟一时惶然无措，内心冰凉。
江落羲，美丽、睿智、懒散、狠厉，别人可能用任何一个词形容她，却绝不可能是此刻的崩溃无助。但在萧辰羽心里，她只是个没了家的，迷失又脆弱的孩子。而他，一直想把这个孩子带回家。
他拿出手帕，轻抚着冰凉的小脸，帮她擦眼泪，“落羲，不哭”
下一秒，江落羲的手却像抓救命稻草一样，一下抓住他，微弱的声音带着颤抖，“我错了不要，不要离开我……”
她把萧辰羽的手臂紧紧抱在怀里，萧辰羽被拽得几乎压在了她身上，“我不走，不走。”
许是听到了萧辰羽的声音，江落羲用力把脸贴上那个坚实的手臂，片刻，倏然睁开了眼睛。原本黑白分明的眼底，血丝满布，一种绝望和惊恐，裹着大颗大颗的泪珠溢了出来。
萧辰羽心里一疼，难以自抑地把人搂进了怀里，“没事，没事了，别怕。”
不知是梦是醒的江落羲无力地窝在萧辰羽胸前，小手慢慢抱住了他的后背，眼睛一闭，泪水就透过衬衫晕进萧辰羽的肌肤，宛若一根根钢针刺在了他心上。
夕阳的斜晖敛去刺眼的光芒，只留一抹橙红的余晕悄悄印在雪白的墙上。一片温暖的静谧中，两人紧紧抱着，没有语言，没有思考，只是延续着一个没人想要分开的拥抱。
直到门铃响起，萧辰羽才松开怀里瘦弱的人，他缓缓起身，“你刚晕倒了，我让家里医生给你看看，别怕。”
江落羲的大眼睛渐渐恢复了平静，呆呆地看了萧辰羽半晌，微微勾了下唇角。
萧辰羽把她那乱七八糟的小脸擦干净，喂她喝了水，才起身出去开门。
———
萧辰羽回到警队的时候，冷清了一阵儿的问询室已经火速进入超负荷运营状态。
打着无辜受害者旗号的孟溪南完全没展现出半点教务主任的风范；等了大半天的林舒听说又死了人，简直如坐针毡；唯一安静的还要数林启晗，但他旁边坐了一位穿着考究，面色沉郁的贵妇，表示务必立刻见到萧辰羽。
听完丁帆的汇报，萧辰羽脸上却没一丝波动，快步迈进了办公室，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邵常维，正在自斟自饮。
只见邵常维眼皮一挑，“回来了。”
萧辰羽挂好外套，洗了手，坐到他旁边，端起那杯显然倒给自己的茶，一口喝了，“嗯。”
“怎么样？”
这句话显然不是指案子，萧辰羽没吭声，靠在了沙发上。
邵常维一笑，抬手斟满了萧辰羽的茶杯，“听说你送人去了，申大的老师？”
萧辰羽端起茶杯，“对。”
“你们以前认识吗？”
萧辰羽放下茶杯，“邵局，您这问得可是越来越详细了。燕城的会都不开了，大老远跑回来不问案子吗？”
邵常维意识到自己暖场全面失败，也不装深沉了，一伸手，从身后的黑包里掏出两页纸，“昨天申大的事儿一出，今天早上就被指导了。还开会？哪儿坐得住呀！”
萧辰羽扫了一眼文件，大学生有关的案件，尤其发生在校内，一向是市里关注的重点，现在又是顶尖学府申大的人命案，被指导，在萧辰羽看根本没什么稀奇。
他点点头，给了个完全赞同的表情，“嗯，确实坐不住。”
邵常维忍无可忍地瞪了他一眼，“辰羽呀，不是我紧张，刚刚又接到上面电话，话里话外都是想成立专案组。被我暂时压下来了。你说，专案组呀，你想成立吗？这专案组一旦成立，可就不是你我”
“那就好。”萧辰羽不紧不慢打断了邵常维的絮絮叨叨，拿起茶壶帮他倒了一杯。
那就好？萧辰羽回来之前，外面那糟心的情况丁帆已经一五一十跟他汇报了，他还发了一通火儿，现在对着这张菩萨脸，感觉自己连五脏六腑都在呼呼冒烟。他又润了口茶，稳定了下情绪，“成洵不在，你看要不要给你抽调几个人过来？”
萧辰羽沉默两秒，笑了，“多谢领导，您看我从哪个队调人合适？吴队那儿行吗？”
邵常维一愣，哼笑一声，“没人比你心眼儿多，昨天的事儿我听说了，小吴确实不对。你也别有情绪，我跟那几个队都说一下，你爱用谁用谁。”他站起来，摆了下手，“不用向我汇报，跟你操不起那心！”
萧辰羽低头笑了。
邵常维夹起自己的小黑包，“我知道，案子你心里有数，我就想问一句，自杀还是他杀？”
“不知道。”萧辰羽抬眼看邵常维，“也许是自杀。”
邵常维刚要长出一口气，萧辰羽却没给他这个机会，“也有可能，是被精心安排成自杀的他杀。”
邵常维脸色一下变了，眼睛紧盯着萧辰羽，沉默片刻终于叹了口气，握了下萧辰羽肩膀，“总之，交给你，我放心。有什么进展第一时间告诉我。”他走到门口又突然一回头，“那个外面都快翻了天了，你好歹去管管。”
萧辰羽点头，“不急。”
不急？邵常维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也不想管了，感觉自己再多说一句都是浪费唾沫星子，一扭头，看似肥嘟嘟的身体两步就没了影儿。
萧辰羽回身看着茶几上的文件，这分明是邵常维故意留下的，也许碍于他父亲的面子，也许是其他原因，不好态度强硬地直接催办，但刚刚他的大发雷霆丁帆第一时间就告诉了自己，这显然也在邵常维预料范围内。
他拿起文件放进抽屉，“丁帆，人叫回来，开会。”
———
5分钟后，会议室。
大屏幕上投着刘其语和顾念的照片。从长相看，刘其语与林启晗确有几分相似；而顾念，看到照片，恐怕所有人脑袋里蹦出来的第一个词就是“清纯”，照片上的人抿嘴微笑，淡若莲花。
左小菲敲了一下电脑，开始陈述，“刘其语，申州大学生物学院大四学生，成绩优秀，历年奖学金获得者，已被保送本校研究生。顾念，申州大学生物学院任教4年，学生中口碑较好，已婚，丈夫徐朗，愉达生物制药采购部经理。”
“愉达生物？”萧辰羽眉头轻蹙。
“没错，董事长就是我市最负盛名的药王——林鸿，”她看了眼萧辰羽，“也就是林启晗的父亲。”
萧辰羽捏着下巴，示意她继续。
“现在得到的尸检结果是，二者均为生前坠楼，且坠楼现场都有两名学生目击，因此，初步判断为自杀。”
左小菲坐下，丁帆走到大屏幕前，“这是现场采集到的证据，首先，刘其语的手机，应该被死者清空过，但保留了一条未发送的短信，内容是，‘为什么骗我？’从内容看，这个收件人应该与死者有什么情感或利益纠葛。”
他切换了一下大屏幕，“萧队，这就是顾念办公室搜集到的物证。遗书，已经跟孟溪南确认过，是顾念的笔迹。这是遗书的内容。”
只见大屏幕上写着：“是我伤害了刘其语，我不配当一名老师。—顾念”
几名警员开始低声议论，“我去，真的是师生恋呀……”，“现在这些大学生怎么都喜欢老师……”
左小菲迅速瞟向萧辰羽，对那名警员狠狠瞪了下眼睛。
萧辰羽一伸手，丁帆把装着遗书的物证袋递给萧辰羽。萧辰羽端详片刻给了左小菲，“徐朗来了以后再辨认一次，之后送物证鉴定中心核对。”
左小菲一愣，“萧队，你怀疑遗书有问题？”
“每一件物证都务必保证它的真实性，否则它就不该被装在物证袋里。”萧辰羽说完抬手示意丁帆继续。
“大家看，”丁帆指着大屏幕，“右面这四封，分别是顾念在每月8号收到的恐吓信，文字都是打印，而内容主要集中于‘安分守己’和‘身败名裂’这些关键词上。”
萧辰羽捏着手里的信，“但这最后一封是今天早上收到的，今天是6号。为什么？”
丁帆赶紧补充，“对，这是个疑点，另外，这封信内容上也有点不同，寄信人突然明确提出‘近期做个了结。’”他试探性地问道：“萧队，你说顾念有没有可能认识寄信人？但如果认识，为什么还要寄信呢？”
萧辰羽沉吟片刻，“没错，她认识，但她没办法确认，是哪一个。”
“啊？”丁帆又懵了，他看回大屏幕，“看来这顾老师故事真不少。这突然改变日期，会不会与刘其语的死有关呢？”
萧辰羽瞥了眼丁帆，“不错，有进步。跟刘其声的人呢？”
丁帆一个眼神，小邱赶紧跑出去打电话。
左小菲盯着萧辰羽手里的信，突然道：“萧队，你看，这四封信虽然都是打印，但文字的颜色好像有点偏差，第一封和第四封颜色一样，中间两封颜色略浅。”
萧辰羽定睛观察，差异可以说微乎其微，但确实不能说完全一样。
他环顾会议室，“目前能确定的是刘其语和顾念的死亡原因均是坠楼，疑点几个，第一，刘其语为什么穿着林启晗的衣服，他编辑的短信原本准备发给谁；第二，刘其语坠楼现场采集到一个纸张碎片，如果刘其语是自杀，很可能是他的遗书，但现在不翼而飞；第三，遗书和恐吓信都是追踪顾念死亡原因和确认其是否自杀的关键证据，来源和真实性需要尽快确认。前两点，从林启晗突破，第三点的关键是徐朗和刘其声。”
萧辰羽轻敲了下桌面的笔录纸，“就是说除了孟溪南，剩下几个人都有不在现场证明？”
“孟溪南说自己是在去食堂的路上，碰到了赶来的目击者，技术队那边正在查监控。”左小菲指了下笔录，“对了，萧队，这个苏鹂你记得吧？”
萧辰羽斜觑她一眼，意思应该是废话少说。
左小菲赶紧说：“她也表示自己有不在场证明，但奇怪的是，怎么证明，她就是不说。”
萧辰羽点头，“不错。”
“不错？”大家一起看他们的队长。
这时会议室外传来一阵吵闹，一名警员为难地站在会议室门口。
萧辰羽扫了他一眼，“小菲和小邱先去核实林启晗口供，丁帆跟我走。”
小邱赶紧凑上来小声儿说：“可是，林夫人说”
萧辰羽一挑眉，“林夫人？”
小邱咽了下口水，“林启晗的母亲，说，说要见你。”
萧辰羽看了眼左小菲，“她会解决。”
左小菲：“啊？我”
左小菲嘴还没张开，萧辰羽就接起了突然进来的电话，“喂，老成。喂？”
成洵只说了句模糊不清的话，电话就断了。
萧辰羽迅速回拨过去，可是那端已经陷入“无法接通”的提示循环。萧辰羽的心莫名一沉，他快速翻出许闻时电话，略一思忖，又关了屏幕。
片刻，他再度打开手机，朝会议室的角落走去，“喂，顾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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