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五）
在回到办公室的10分钟里，江落羲不知从哪儿弄了只笔一直在画画，而萧辰羽就站在吧台旁边煮咖啡，以及远远看着沙发上神情专注的人。
当咖啡的香气缓缓弥散开来，萧辰羽转过身盯着咖啡壶里不停涌动的液体，拿出杯子倒了一小杯，又加了牛奶，勺子在杯中一下一下搅动。
过去，他不是不喜欢喝咖啡，而是拒绝咖啡/因这种会引起神经兴奋的东西。不只咖啡/因，所有可能产生依赖性并且影响神经系统的东西他都一概不碰。保持自主清醒，是多年来在他心里屹立不倒的第一指标。
而江落羲，却不得不靠咖啡甚至药物来维持清醒和控制头痛。萧辰羽捏着手里的勺柄，他想在自己可及的范围尽力去感知她的世界，哪怕能体会的只是微乎其微。
想到这，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没加奶。一回身，发现茶几上只剩一支笔，江落羲正背对自己，凝望窗外。
楼下的高杆灯将警局门口照得通明，灯光闪进江落羲的黑眸，她停住了在咖啡杯上画圈的手，悠悠开了口，“夏以安对我确实很重要。”
萧辰羽知道江落羲要说夏以安的事，却没想到她以自己最不想听的话开了头。
“重要到，如果他真的做了违法的事情，我宁愿替他顶罪。”
霎时，萧辰羽的心跟着脸色一并沉了下来，但他压住自己的情绪，声音平缓地问：“为什么？”
“因为，他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我。”
萧辰羽感觉自己的心被狠狠剜了一下，但他要知道真相，只能追问，“为什么？”
江落羲缓缓转过头，眼里的忧伤一点不比萧辰羽少，“辰羽哥，我曾无数次回忆那天的事，我想，也许我根本不该逃跑。那样的话，”她黑亮的眼睛忽然闪过一丝难以压抑的悔意，“我就不会害得他家破人亡。”
一道低沉的声音、被帽檐遮住的脸和江落羲夜以继日的惶恐，瞬间冲进萧辰羽脑海，他一下扳过江落羲肩膀，“所以，他到底是谁？”
江落羲肩膀一颤，皱眉看着萧辰羽。
萧辰羽压在心底十年的问题，此时此刻，他想要一个答案。
他伸出手，轻轻抚向江落羲的眉心，柔声道：“落羲，告诉我，他是谁，他在那儿？”
江落羲轻轻握住萧辰羽的手，指尖微微发颤，“他，叫温胤。几年前，他找到了收养过我的人，但并没得到我的消息。然后……没几天，他们忽然煤气中毒双双去世。”
“人是他杀的？”
江落羲微微低下头，“家里煤气预警设备是我装的，可以致死的煤气量不可能不提醒。我当时报过警，可惜那些警察不是你……”
找不到人就杀人？而且是年迈的老人！萧辰羽眉头一皱，即使他见过多种多样丧心病狂的罪犯，论心狠手辣，这个温胤也不输任何人。
事到如今，萧辰羽还有最关心的一个问题，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他为什么对你”
江落羲一下抬起头，在萧辰羽看来本该充满恐惧的眼睛却像深潭一般漆黑无波，“辰羽哥，其实我早就不怕了，只可惜我找不到他。”
萧辰羽看着故意把自己的话堵回去的江落羲，轻轻把人搂进了怀里，脸上仿佛又抚过那日黏腻的海风，胸前还沾着江落羲冰凉的泪水。他忍住内心的焦灼，再次把自己的疑问压了下去。
江落羲被压在萧辰羽肩头，声音发闷，“夏以安，就是他们的儿子。这些年的颠沛流离，他一直陪着我。”
萧辰羽抱着江落羲的手陡然一紧，仿佛怕有人把她从自己身边抢走。
“人不是他杀的。你相信吗？”江落羲的声音再次传来。
萧辰羽缓缓扶起怀里的人，与她对视，却没发一言。
江落羲看着满脸写着“我是警察，只看证据”八个大字的萧辰羽，眼角一眯，“那我呢？萧队长相信吗？”
萧辰羽脸一沉，“你说呢？但顾问不该把二者混为一谈。”
江落羲点点头，“我明白，我会给你想要的证据。”说完，松开萧辰羽转身就走。
萧辰羽一把把人拉了回来，“我会给你想要的答案。相信我吗？”
江落羲盯着萧辰羽神情沉肃的脸看了几秒钟，低笑了一下，“如果这个世界，只剩下一个人值得我相信”
此情此景，这句话一下触到了萧辰羽心坎上，尤其在得知夏以安的身份以后。萧辰羽的神经紧紧绷了起来，等着江落说。然而，话没听到，美人的脸却突然放大，他感觉唇上一热，有张小嘴轻轻吻了上来。
对于这种蜻蜓点水的吻法萧辰羽实在有点受不了，他一下握住江落羲的肩膀，沉眸盯着不分时间地点乱传情的小妖精，冷声道：“江顾问，你再敢”
“老萧！”萧辰羽的警告还没发出来，门口就响起了成洵砸门的声音。
他松开江落羲，两步走过去，一把拉开门。
成洵被萧辰羽的一股怨气逼退好几步，从嘴里薅出半个鸡腿儿，眼角儿不自觉地扫着屋里，“那吃的都冷了，赶，赶紧的！”
终于，在成洵隔岸观火的目光中，江落羲从屋里走了出来，淡淡瞥了他一眼，“味道可以吗，成副队？”
成洵手里抄着个带口水的鸡腿，藏也不是，吞也吞不下去，只好把手一背，脑袋一扬，“还还行，就是，有点儿咸！”说完就迅速钻回了会议室。
萧辰羽一进门，就看到自己的位置上整整齐齐摆着两盒吃的。丁帆一边儿嚼一边儿说：“老大，快吃，别说，江顾问买这家味儿真不错。”他又不见外地朝江落羲一呲牙，“江顾问，下次能不能再加俩凤爪？”
萧辰羽：“……”他看看食盒，再看看江落羲，最后视线定格在大屏幕上，纠结要不要即刻把夏以安叫过来问话，不明白这帮人怎么有心情吃得下去饭！
他对着基本已经吃饱喝足的家人们，沉声道：“开会。”
“开”成洵反应迅速，眼疾手快，上去就抓萧辰羽的食盒，“你不吃，别浪费”
没想到爪子还没伸到位，食盒已经到了江落羲手里。她眼眉一挑，“成副队，盐分摄入过量身体会吃不消。”
胖子手一缩，好像一点儿没意识到吃人家最短，掏出根儿烟往耳朵上一夹，看着大屏幕，“行。那就请江顾问给我们分析分析这车吧。”
萧辰羽脸一黑，“老成！”
成洵赶紧脚丫子一蹬，椅子一下滑出了萧辰羽的势力范围，“老萧，大家都看着呢，她不是顾问嘛，总得给我们分析分析吧？”
萧辰羽环视了一圈会议室，“那也轮不到她先说……”
“萧队，”江落羲打断萧辰羽，微微一笑，“既然成副队想听，我就说说。”
成洵鼻孔轻哼，手一摊，歪在了椅子上。
会议室的人大部分都只是听过丁帆对这位江顾问不着调的吹嘘，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能力，甚至能搞定他们这位清心寡欲的老大，毕竟光是长得美是绝对不够的。所以，现在心态也都跟成洵差不多，看她到底怎么把黑的说成白的。
江落羲看了眼对面的成洵，坐在了萧辰羽另一边，“法医推断迟未茹的死亡时间是昨晚9点至11点，这辆车出现的时间是11点48分左右，从停车位置以及距离尸体发现地点判断，如果死者死于溺水，凶手有充分的时间在11点之前把她投入水中，致其死亡。”
成洵又哼了一声，“没错，所以开这车的人有重大嫌疑。我们是不是该把他找过来问问？”
江落羲看了眼萧辰羽，“可你们萧队说了，她不是溺亡。”
成洵快速看向萧辰羽，萧辰羽的沉默代表江落羲说的没错。成洵往前一凑，胳膊架在桌子上，“那又怎么样？你敢说这人没嫌疑？”
江落羲缓缓站了起来，垂眼看着成洵，“当然不能。但我如果有证据证明凶手不是你以为的那个人呢？”
成洵面露不屑，往椅背靠去，阴阳怪气儿起来，“哟，谁呀？我不知道。”
江落羲没有特意提高声音，却字字清晰，“我可以告诉你，成副队怀疑的人，名叫夏以安。我还可以证明两点，第一，你们萧队的推测没错，迟未茹并非死于溺水；第二，夏以安不是凶手。”
会议室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议论声，成洵对于没有解释的妄断狠狠“哼”了一声。丁帆应该是这间会议室对江落羲的话最坚信不疑的人，赶紧出来维持秩序，“哎哎，安静！听人家说！”
江落羲淡淡开了口，“因为，我亲眼所见，那具尸体是在喷泉启动一段时间以后，突然浮出水面的。”
“什么意思？”，“有什么不对吗？”，好几个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萧辰羽的目光陡然转向江落羲。
江落羲对他一笑，“也就是说，如果不是巧合，就一定有人控制了尸体浮出水面的时间，不偏不倚，就让它在五光十色、绚烂瑰丽的喷泉中浮现出来。”她转头看向大家，“你们说，为什么？”
所有人顿感后背汗毛直竖，没半个人想出声儿。
在一片沉寂中，江落羲转向成洵，“成副队，你说凶手这么处心积虑，他会不会不在现场观看自己精心安排的表演？”
成洵这会儿突然觉得嗓子眼儿真的有点儿发咸，脸色难看地顶了一句，“会不会又能怎么样？”
江落羲：“如果我能证明夏以安这个时候根本不在现场，成副队满不满意？”
成洵瞥了眼仍然未置一词的萧辰羽，“行啊，那你把他叫过来问问吧！”
不想话音没落，突然有个警员敲了门儿，“萧队，楼下打电话，说是有个叫夏以安的要见你。”
萧辰羽立刻回头，正对上江落羲的视线。
美人对他轻轻一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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