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石东巷这一程,不到二十分钟,方浔和阮萝提心吊胆的,仿佛过了两个小时那么久。

    石东小巷里的青石道路有些坑坑洼洼,小巷没有街灯,仅有几家雕花的小木窗子透出一些电灯光。方浔借着这点灯光根本看不清路,车子一直被坑坑洼洼的道路颠簸着。阮萝手上照门牌号的手电筒也给颠的上下晃动照不准门牌号的位置,她索性一跃跳下,方浔也立即跟着下了车。

    石东巷十八号是旧社会某个大资本家的小外宅,一共三进,住了十户人家,刘少强家在最后一进的西北角,一间大屋子外加一个小半间。刘少强跟着寡母长大,去年寡母一死,他彻底没人管了,这一间半的屋子也就成了他跟狐朋狗友的聚集地,常常喧闹到夜半。因为地处偏僻,轻易扰不到邻居,有邻居见到他带朋友回家,也经常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选择不闻不问。

    阮萝问了人才找到了刘少强家,推门发现里面挂着门栓,她侧身让开,方浔便立即会意,一脚把刘少强家的门踹开了。阮萝先方浔一步进了屋子,屋子里有四男两女在喝酒打牌,也已经停下了动作惊诧地看着她。他们没有看到门槛外暗影处的方浔,还以为门是眼前的小妹子踹开的,皆惊诧不已。

    阮萝眸光扫了一圈,发现一个小小的身影缩在八仙供桌下,那肯定就是糊涂喜喜了。她叫了一声“喜喜”,就小母牛一般冲向八仙桌。

    刘少强这才反应过来,忙站起拦住她,痞笑着说:“你这个小妹子又是哪路人?她是张景芳推给我的,要带她回去也得让张景芳来带她回去。”

    阮萝猜想站起的年青男人就是刘少强,本想跟他理论两句,但胡喜喜哭着说了一句“萝萝,你怎么才来呀”。她立即推开刘少强,要跑向胡喜喜。

    刘少强被她推得后退一步,却伸手抓住了她手腕。还没来得及再逗她两句,整条胳膊吃痛,猛地就放开了手。

    刘少强的整条胳膊在痛中垂落,他扭头看向卸掉他胳膊的人,实在有些不信这个清瘦俊秀的小兄弟能一出手就卸掉他的胳膊。阮萝余光瞥见刘少强的三个朋友都站起走向了方浔,她害怕自己的哥哥吃亏,立即大声说:“我们是从派出所过来的,张景芳让我们举报这里有人搞腐化搞流氓勾当。你们等着!一会儿就来抓你们了!”

    阮萝喊完,刘少强的朋友都愣了一下,在信与不信间犹豫了半分钟,最先跑掉的是那两个年轻女人,刘少强的三个朋友还客气一下才跑掉的。

    阮萝拉胡喜喜两次才把她拉起来,刚想生气训她,发现她坐过的地方有一小摊水渍,忽然很心疼,这个胆小鬼在这里一定害怕极了。阮萝扶着胡喜喜,方浔微张开双臂,一面警觉地盯着刘少强,一面护着她俩往外走。

    刘少强瞧了瞧屋子内的局面跟胡喜喜的状态,颇有些无奈地跟他们说:“这女孩可不是我强掳来的,是张景芳为了跑掉推到我怀里的。我扣着她,是想等张景芳上门,我没想到张景芳会不管她。我原本想跟我朋友打完牌就送她回家的……”

    三人根本不听他说完话就急急走出了十八号,他吊着一只胳膊,也追了出来,对方浔说:“小阿弟,我今天吓着你妹妹了,我认这个罚。但我疼也疼了,麻烦你再给我接回去。大晚上的,我也找不到别人给我接啊。”

    方浔根本不理刘少强,刘少强完好的那只手按住了他的自行车车把,想阻止他们骑车离开。阮萝坐上车梁,挥手打在他的那只手上,凶狠狠地说:“怎么?你这只胳膊也想被卸了吗?”

    刘少强的眸光在方浔和阮萝的脸上游走了一圈,抿抿嘴唇,以略带苦涩的痞笑努力维持着自己的风度,表示他比他们年长,不与他们较劲。他松手后退,眼见方浔长腿一伸跨上车,待胡喜喜坐上后座,方浔蹬着自行车就走了。刘少强对这三人的身影苦笑了笑,转身朝相反方向走去,想看看街道卫生所那个老医生还在不在。

    回去的路上,阮萝和胡喜喜隔着方浔的身体说话。

    阮萝气恼恼地问胡喜喜:“胡喜喜,张景芳把你推给那个人跑掉,你跑不掉都不能喊‘救命’嘛?他家邻居虽然离的远,你扯开嗓子多喊几声,说不准就有邻居管事了呀。”

    胡喜喜抽泣着说:“刘少强说,我要是敢乱喊,他就到十泉里每家每户说我跟他睡过觉了,十泉里的街坊都会嘲笑看不起我的。”

    阮萝问:“那我跟我哥要是一直不来,你预备在他家坐到天亮吗?”

    “刘少强说,张景芳不会不管我的,只要张景芳来找他,他就让我回家。”

    “你都没有想过张景芳不去你怎么办吗?”

    胡喜喜哭着说:“我……我没想过,我不知道。萝萝,你别说我了,我……我以后再也不跟张景芳玩了。”

    阮萝恨恨地说:“你以后不要叫胡喜喜了,你叫胡涂涂算啦!”

    方浔左手抽空摸了摸阮萝的头,说:“好…好啦,别……别说她了。”

    阮萝对胡喜喜又气又心疼,也就顺了方浔的话不再说胡喜喜。

    自阮萝去学手艺开始,夜深人静时,十泉里经常出现破旧自行车的“哐啷哐啷”声。起初,街坊们都猜不准是谁如此忙碌,要经常这么晚回来。夏日夜晚聚集在一起乘凉聊天时,才都破了案,原来是小结巴常常这么晚接了他妹妹回来。

    暑气最盛的那段日子,有时方浔接阮萝回来时街坊们还在乘凉,阿姨们开阮萝玩笑,顺着小结巴的外号管她叫“小裁缝”,鼓励“小裁缝”好好学手艺,今年过年就指望着“小裁缝”给做新衣服了。

    “小裁缝”阮萝一拍胸脯说,没问题,只要管吃饭,想要什么样式的随便挑。阿姨们回说“管你们兄妹吃饱都没问题”,随即当个玩笑哈哈一笑,便让开道路放他们兄妹回家了。阿姨们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小裁缝抱着小结巴的胳膊蹦蹦跳跳地往家走,彼此间对换一个眼神,都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虽然常常听到阮萝“哥,哥”地叫方浔,但多心的妇人都觉得方奶奶把阮萝领养回来,一半是因为与阮医生交情好,一半是把阮萝当孙媳妇养呢。

    在十泉里,方浔是个沉寂到常常令大人忽视他存在的孩子。街坊们对他的印象虽说是个结巴,但他话少到像个哑巴。平时见了近邻也很少开口打招呼,长辈主动跟他打招呼,他也只是对人微笑一笑,就立即走开了。那微笑搭上方浔俊秀的五官,像早晨初撒的日光,澄净且温煦,叔叔阿姨们受了他这样一个微笑,也都不再计较他的不言语。

    大人们闲话时谈起十泉里的孩子,没有哪个孩子是完全令大人满意的,都能带着批评的语气数落出孩子的缺点。偶尔谈起方浔,有人批评他见人连话都不说,怕不是个哑巴?要不然就是没礼貌。方家近邻们却格外宽容,那孩子长得真漂亮,只是不爱说话,可遇人也笑着打招呼呢。街坊近邻想起方浔的长相模样,都心生同意用“漂亮”来形容方浔,她们认为“俊秀”二字的程度已不足以形容方浔的容貌长相。

    然而,方浔是个男孩子,长得再好看有什么用。男人靠一张漂亮脸蛋能找到工作吗?能成家立业、养家糊口吗?若方浔是个女孩子,还有希望凭着漂亮脸蛋嫁个好人家。可惜,方浔是个男孩子,以方家穷苦无依的条件跟方浔的结巴缺陷,能指望找个什么样的老婆呢?况且,方浔的爸爸还是个傻子,谁知道方浔有没有那种病呢?稍微一打听家庭状况,又有哪家的父母敢把好好的女儿嫁给傻子和哑巴生的结巴儿子呢?

    闲话到此,妇人们都惊觉方奶奶虽然年纪大,原来并不糊涂。阮萝到底是阮世英跟林奕潇的女儿,骨子里的秉性绝差不了,模样虽比不得方浔,但以方家的条件和状况,方浔想另外找个阮萝这般模样秉性的老婆也困难得很呢。当初有街坊私下笑方奶奶傻,自己一个老人家连孙子都快养不活了,还领养一个孩子回来。眼瞧着方浔长成一个绝佳美少年,阮萝也似花苞初绽露出少女的模样,那街坊才醒悟过来,方奶奶养的哪是别人的孩子,那是自己的孙媳妇呀。

    方浔也听到过有关他和阮萝的闲话,他很生气,却又无法逐个跟人讲清楚他和萝萝的感情。他的萝萝长大后要嫁更好的人,怎么能嫁给他这么没用的人啊。街坊邻居们总和萝萝说是奶奶把她领养回来她才有了家,但外人无法体味到,他和奶奶的生活是因为有了萝萝才有所改善。奶奶出了名的脾气好,但他知道,奶奶在旧社会遵的是“三从四德”那一套,凡事都有点软弱和没主见。以前他小,奶奶没办法,不得不当家作主。当他长到十三四岁的时候,奶奶说她的哥哥在这个年纪早就威风凛凛地独当一面了,很自然地,奶奶认为他也应该独当一面,以后便事事以他的主意为先。但他怕极了与人说话交往,生活上的一切,祖孙俩没少吃闷亏。长此以往,祖孙二人都习惯了忍耐和忍让。

    自从阮萝来后,外出打油买米买面买菜一类的事情,都是阮萝打头阵,他做劳力。他清楚记得萝萝是如何从一个安静娇弱的陶瓷娃娃一点一点变成了如今的圆滑小刺猬,她可以嘴巴很甜,哄得打油称米的人笑呵呵地给她多添一些,也会张开身上的刺维护他和奶奶。因为有了萝萝,他和奶奶需要将就忍耐的事情越来越少,然而穷的根本是如何都改变不了的。等萝萝长大可以嫁人了,一定要离开这个家,他希望萝萝以后可以顿顿吃饱、月月有新衣穿。而他,只想远远的保护着她,不能让那个男人欺负她一丝一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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