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萝在十泉里大街上碰见了方浔,她把贺昀已经收到录取通知书的事情讲了,但没有提那个“文明哥哥”的事。那边到底是昀哥的朋友,她怕哥哥心里会为难。
他们又一起到宁家去了一趟,正好宁奶奶也从堂侄那里回来了。宁奶奶虽然面上很高兴,心里却觉得是方浔和阮萝扯了个谎骗她的,想她过个好年。现在大街小巷里,家家户户都热热闹闹、喜气盈盈的,唯独宁家,宁奶奶孤身一人,家里异常冷清。本来外孙子过年应当在贺家过的,但他爸爸连大学也不让他来这边上,宁奶奶觉得自己的生活一点盼头都没有了。
方浔和阮萝又说起让她去方家一块吃年夜饭的话,她连忙拒绝了。年夜饭是团圆饭,她离开家,贺昀外公和舅舅回来了怎么办?家里一点年气都没有,他们会找不到家的。
回家的路上,方浔便和阮萝商量着,等后天阮萝和奶奶忙家里的饭,他过来帮外婆做饭。阮萝点头时,注意到方浔扶车把的手很脏,是那种洗了几遍都没有洗干净的脏,指甲缝里也存着漆黑的污垢,这样子很像做过煤饼。她就问方浔:“哥,你今天出门有事,是去给谁家帮忙做煤饼了吗?”
方浔一怔,点了点头说:“给厂子里一个老师傅家帮忙去了。”
阮萝想,他这两天老穿这身破衣服出门,肯定都是给人家家做煤饼去了。她笑道:“你们厂子里那个老师傅是不是单等着你们这些青工放假呢?快过年了才做煤饼。”
靳师傅今年偷偷赚的钱可比工资多了好几倍,靳师母原想着,今年不去买那便宜的下脚料自己做煤饼了。与其耽误靳师傅的时间省钱,还不如让他多些时间去做衣服挣钱呢。没想到,临了,一个免费的苦力找上门来了。靳师母便想,大儿子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家里能省一点是一点。徒弟的哥哥也是来给徒弟还师情的,不用白不用。中间又遇上两天雨雪天,眼看快过年了,靳师傅不好意思再劳累方浔跑过来。阮萝虽然是他徒弟,但来的时候已有很不错的缝纫技术底子,出师很快,还帮他干了不少活,哪能让徒弟的哥哥还给家里干重活呢。
但是靳师母多精明呀!方浔干活的时候,只提过阮萝初中毕业后不准备再上高中了,后面的话,他还没有好意思讲出来,可靳师母已经猜出来了,这是想让靳师傅给介绍工作呢。本来她对方浔是很客气的,总时不时地让他歇一歇,端给他喝的水也都是糖水。自领悟到方浔的意图后,就没有再跟他多客气,水也换成了白开水。是他有求于靳家,可不是靳家麻烦了他!于是跟方浔讲好,先做一些,足够冷天用就好了。余下的,等年后方浔有时间了,再来给做。
方浔直到把煤饼都做好,也没有提阮萝工作的事。不应该,哪能上门给人家干一次活,就让人家许个工作呢。等过完年上班了,他得一个礼拜到靳家去一趟,帮着干干重活,等干过几次之后,再跟靳师傅开口。
这时候阮萝问起来,他怕阮萝问得更详细,只笑着点了点头,没有跟她就这个话题说下去。
他们回到家,方奶奶却不在家,阮萝把买来的松子核桃糖放在了客厅的方桌上。因为方浔要把脏了的衣裤换掉,阮萝就坐在客厅里捶着小腿解乏。
过了几分钟,方浔拿着脏衣服出来要泡到洗衣盆里时问阮萝:“那……那么多活,你都干完了?缝纫机也封上了,是预备年后再开工吗?”
阮萝不知道他问这话什么意思,疑惑着进了他房间,看见里面的情形,当即就愣住了。书桌上的布料没有了,缝纫机机头被收到机座里,机座上贴了一张大红幅字窗花,是奶奶早就剪好的,剪了好几个窗花,按习俗,是要今天贴寓意才好。
方浔泡好脏衣服,见她愣在门口,就过来问她怎么了。她声音带了哭腔,似自言自语又似对方浔说:“缝纫机不是我收的,是奶奶收的。那十几单活也不在了,肯定是奶奶给人家送回去了。那些活……那些活我好不容易才揽回来的……”她话没说完,猛地掉转身子冲了出去,正好和方奶奶在小天井里迎面碰上。她问方奶奶:“奶奶,您把布料都还回去了?”
方奶奶看了她一眼,一面越过她往堂屋里走,一面说:“还回去了,我也跟街坊们解释清楚了。我告诉他们,前面那几单活是我帮你做的,现在你揽了那么多活,我帮你做不完,会耽误街坊们的。你收的钱,我也替你还回去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咱们高高兴兴地把年过了!”
阮萝怎么愿意到此为止,大声说:“您这不是在撒谎吗!”
方奶奶说:“我现在不撒谎,难不成等你被抓了之后,再去跟人家撒谎吗?那时候谁会相信你?你一旦被抓去游街,会害死你哥哥的!人家都已经收到录取通知书了,你哥哥到现在还没有收到录取通知书。”
通知书的事情奶奶明明已经跟街坊们打听清楚了,这时候拿出来说事,显然是要堵她的嘴。她果真有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又不能说哥哥根本无心去上大学,连考试都没好好考。就算她被挂上投机倒把的牌子去游街,哥哥也不是受她连累才不去读大学的。
方奶奶在屋内,阮萝在屋外,方浔立在门槛处,他身体处在她们俩之间,又成了她们谈话的中心人物,嘴巴张张合合,一句完整的话也没有说出来,只得着急而笨拙地看向了阮萝。
阮萝其实有许多话可以反驳方奶奶,但她不能,因为到底不是自己的亲生奶奶。她又气又委屈,眼泪泼泼洒洒地落下来,一腔气恼发泄不出,便狠狠蹬了几下地面。
方浔站在她旁边,十分无措与难过,一时间不知道该做点什么。他知道,阮萝是心里气极恼极了,又不能对长辈发作,不然也急不出这副样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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