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头颅就像是复读机一样,  不断重复自己主人的心情,如同念经般念着难过。

    作为乌斯的伴生物,黄金头颅像是为了弥补乌斯的缺陷,和不爱说话的乌斯简直是两个极端,  话痨的程度让苏弥都无法忍受。

    她学着乌斯以前的模样,  一手捏住黄金头颅的下颚,  向上一扣。

    “咔嚓。”

    喋喋不休的黄金头颅发出一声脆响,颚骨又被卡住,  喋喋不休的声音被迫停滞,委屈地飞到了乌斯怀里,然后跳动着灵魂火的两个眼窝里默默流出两行灵魂血泪,

    凄凉、凄惨、可怜。

    但是配上它阴森诡谲的模样,这一幕要多诡异就有多诡异。

    笼罩在黑袍下的巫妖王,像是犯错的孩子一样,一言不发地垂下了头,宽大的帽檐落下一片黯淡的阴影,抓着黄金头颅的手渐渐收紧。

    可怜兮兮的沉默模样,像是被妻子抛夫弃子的小可怜,  抱着家里的幼子巴巴地站在一边。

    他是被厌烦了?

    乌斯阴影下的眼瞳几乎鲜红得滴血。

    沉睡在冥土多年逐渐积累的偏执开始无声地蔓延。

    可是还没等那阴暗的情绪彻底侵蚀灵魂,  冰冷的脸颊上突然多了一股温暖的触感。

    坐着的王俯下半身,  伸出手,插入他的帽檐中,安抚似的抚过属臣的脸颊,诉说着喜爱和偏宠。

    乌斯原本不断下沉的心突然上扬了起来,  之前被陛下抗拒的那点不开心迅速烟消云散。

    陛下是讨厌聒噪的黄金头颅,  不是讨厌他!

    也对。头颅太吵了,  吵到陛下耳朵了。

    他毫不犹豫地把刚才被陛下厌烦的黄金头颅扔掉,  与它拉开了界限。

    然后像是依偎在主人掌间的小狗,依恋地用脸颊轻轻蹭了蹭苏弥的手。

    苏弥敏锐地发现,系统中代表巫妖之王的那柄深渊之匙凝实了一些。和她猜测的一样,除了完成他们内心的执念外,日常的安抚也可以使钥匙凝结。

    他们黑化值越低,执念便越少。

    苏弥被蹭的手微微发痒,从游戏出来后,再被乌斯这么亲密地蹭着右手心,总有种难言的尴尬和火烧火燎。

    她顿了顿手,想要收回来,想到乌斯的黑化值,还是轻轻摸了摸他柔软微卷的头发。

    在整个星际凶名远扬的巫妖王此时像是翻着肚皮的小猫,蜷着爪子,任着主人揉搓着肚皮,浑身散发着舒适的气息。

    一小半兜帽甚至滑落了下来,露出了精致苍冷的面容,灰色的头发垂落滑过苏弥指尖,他额头蹭着苏弥的手指,灰雾色的眼眸几乎不见瞳孔,如同冰凉的灰色玻璃珠,脸上的皮肤透着股尸体般的苍白。

    他面孔秀美精致得像玩偶,可偏偏一道犹如缝纫的口子贯穿了整张脸,像是一张白纸被滴上了一块现言的污渍。

    乍一看去,伤口如同被黑线将豁口缝上之后长成,充满了腐朽和诡美之感,容易让想象力丰富的人联想到无数恐怖故事。

    再加上那张脸上无时无刻保持着如同拓印一样的面无表情,更显心悸森冷。

    在兜帽半滑下时,乌斯身体微微一僵,灰雾色朦胧的瞳孔微微瞠大,几乎立马将脸埋进了苏弥腿上,搭在兜帽帽檐的一只手微不可查地拉了拉,想将灰发和脸全部埋藏在阴影中。

    将自闭症少年五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苏弥感觉自己像是在安抚一只极为敏感羞怯的灰色小猫。

    正在此时,可能是乌斯的情绪波动过大,一直沉寂的被动读心术又开始生效了。

    夹杂着痛苦与自惭的思绪传入苏弥脑海。

    【丑陋……】

    【丑陋的模样……被陛下看到了。】

    苏弥若有所思,似乎明白了乌斯的执念和愿望是什么。

    玩魔王征服时,因为玩到后期满脑子只剩下了打上神国、征服神明的执念,等到第一百档时她对眷属的关注度其实是不够的。

    魔王征服可玩度和自由度极高,玩家的蝴蝶翅膀影响世界进程,也会导致一些人物/事件出现或消失。

    乌斯是她玩到第一百档时后期出现的新眷属,从一出现就戴着兜帽,苏弥也只是偶然间意外看到他半边侧脸的容貌,知道他模样异常精致,却并不知道他另一半张脸还有那么一道诡异阴森的缝合线。

    因为满脑子都是事业,最后一档苏弥已经没了耐心去走眷属的支线,所以也没去了解乌斯为什么喜欢将全身笼罩在黑袍下,只以为羞怯自闭笼罩黑袍的巫妖王只是单纯的游戏萌点设计。

    但现在看来,并非这样。

    苏弥伸出手搭在了乌斯上拉兜帽的指尖。

    滑落的兜帽半搭在少年头上,几缕烟灰色的头发雾蒙蒙地滑落。失去了兜帽的遮掩,他就像是失去演出服的小丑,被迫露出真实的内里,局促得手足无措。

    在现存人族和魔族的所有的记录中,没有人见过巫妖王兜帽下的模样。

    因为见过的生灵,在巫妖王的愤怒之下,身体与灵魂俱都成为了冥土的养分。

    可是,现在身前之人却是他的陛下。残酷的巫妖犹如被迫害的小可怜,身上没有丝毫的危险,只剩下了局促和不安。

    他努力想要埋下脸,却被一只手捏住了下颚,被迫抬起来。

    王命令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乌斯,抬起头。”

    他像是久在臭水沟里不见天日的老鼠,被迫见到了光,恨不得将身体蜷缩成一团却被迫摊开,身体因为紧张开始急促地颤抖——为自己的丑陋,也为不得不在陛

    可下一秒,柔软的指腹便按压在他半张缝合的脸上。

    他眼睫高频次地颤抖。

    最不想被看到的丑陋伤疤被最爱的人抚摸,带来的异样刺激让他泛起一阵难堪又窘迫的痒意。

    无地自容又贪恋温暖。

    “别……别看,求……您,陛下。”

    艰涩沙哑的声音从少年喉咙滚动而出,自卑又惶恐,他抓住黑袍的手甚至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一道湿而热的柔软触感突然从陈旧的伤口传来。

    被他视为丑陋与不堪的标志被……他最向往的人轻轻吻了吻。

    只是如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开。

    然而,少年本来苍白如死人般的脸却瞬间脸色爆红,红到了耳朵尖。

    胸腔的灵魂之火像是炸开的烟花一样,几乎要全部炸裂干净。

    他听到了他陛下的声音。

    “你并不丑陋,乌斯。”

    他全身像是僵住了。明明他已经经历过死亡,甚至成为了死亡的代言人,不死不灭,但此时,他却仿佛找回了还活着的时候血液停滞流动的濒死感。

    向来通体冰凉的身躯仿佛涌上了一阵滚烫热意,让他有一种自己身体内依然有血液在流动的错觉。

    他不由自主地仰起头,如同笼罩雾气的灰眸犹如泥沼里濒死的人在仰望神明。

    巫妖其实是由亡灵转化而来,在生前可能来自于不同的种族,不过死后能从亡灵变成巫妖,生前也不简单。

    但乌斯不同。

    没人知道,巫妖之王在最初之际,其实只是个小乞丐。

    父母双亡后失去了抚养人,虽然面容精致,却因为灰雾的瞳孔和发色被人排挤,无人领养。

    小小的他像是臭水沟里的老鼠一样,在光鲜的城市下最阴暗脏污的角落里求生,为了活下去,他乞讨、从被丢弃的垃圾堆里扒食物、甚至偷窃别人的面包……无所不在。

    他肮脏卑微却又坚韧顽强地生长着,如同野外的杂草,不论被如何践踏也依然奋力生存。

    他不知道路,也不知道方向,曾经,他以为自己的未来或许是迟早死在驱逐的棍棒之下。

    事实上也是这样的。

    他在偷盗一家地下酒馆的黑麦面包时,被打手发现抓住,打得奄奄一息。

    最后因为陷入昏迷被打手误以为死亡逃过一截。

    那几日城内暴雨连绵,他犹如腐烂的尸体躺在小巷中,雨水的冰凉冲刷地面的血迹、泡烂他的伤口,也唤醒了他昏睡的意识。

    当习惯绝望,绝望也会成为一种麻木。

    可求生的本能依然在。

    哪怕再肮脏和卑贱,他也想要活着。

    双腿被打断了,他只能以手为支点,一点点攀爬,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去找地方避雨。

    他饥肠辘辘,冻得发抖,意识模糊,而倾盆的暴雨冲刷他的视线,溅起的水花与流淌的污水模糊他感官,他在攀爬中,不小心抓住了一只纤细的脚踝。

    然后他感觉,周身的暴雨都消失了。

    神秘的、穿着斗篷的少女转过头来。

    她没有撑伞,但雨水却都自动避开了她,连带着他,也在片刻时间获得了一瞬安宁。

    他麻木地抬起狼狈的脸,水痕的痕迹从脸上流淌而下,张开唇。

    悲呼祈求。

    不管对方是神明还是恶魔,他都愿意献出灵魂,请让他活下去。

    可他看着她,沙哑无力的喉咙却发不出一个字。

    他视线被自己抓住对方足踝的手吸引。

    他肮脏的、在雨水污泥中攀爬的手,抓到细腻白皙的脚踝上,那么明显又那么地……刺眼。

    会被打死的吧?

    如同接受自己命运的羔羊,他松开了手,等待死亡的降临。

    可是等他再睁开眼睛时,身前的人影已经消失了。

    可雨水依然在他周围分流,绕他而行。

    一块模样古怪、如褐色泥土般十分肮脏的面包状食物放在他面前。

    包装上写着诡谲的文字——

    “魔鬼的馈赠”

    明明他并不识字,却奇怪地能看懂含义。

    神秘的少女再加上诡异的文字,一般人根本不敢吃陌生的食物。

    但他却艰难地爬起来,抓住被遗留的食物,开始狼吞虎咽。

    入口之后,巧克力甜丝丝的味道便在唇齿间炸开。

    他断掉的腿骨开始发麻发热,伤口开始复原。

    她给他的留言是‘魔鬼的馈赠’,可对于他而言,她却是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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