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每当崔氏去国安寺上香,循柔就会跟着一起去,她背着人,偷偷地养了个小和尚,虽然他总说自己不是和尚,不叫明心,但她问他叫什么,他又说不出来,还会一言不发地瞪她。
循柔不以为意,她要不是无聊,断然不会挑他当宠物养,除了长相漂亮,他这个性子,完全就是没调·教好的,他若真是小猫小狗,似他这般野性未驯,连捧到她面前的资格都没有。
正因为他是人,就不能以小猫小狗论,跟他私下往来,大概是循柔做出的最离经叛道的事,也正是因为这份离经叛道才让她继续了这种关系。
循柔坐在铺着手帕的石头上,微微侧头,望着绿荫下的一株牡丹。
“你在看什么?”他瞥了她一眼。
“看花。”
他倚着石头道:“花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比草木长得略微鲜艳些。”
循柔翻了个白眼,这得是多没情趣的人才能说出这种话。
他低头看她,“我说得不对?”她居然翻白眼。
“对对对,可我就是喜欢这样的姹紫嫣红,最好遍地都是繁花似锦,热热闹闹的才好。”这种不吵不闹地热烈,最不招人烦。
循柔轻声道:“听闻宿安有万花会,行走在其中,仿若置身花海,不知道那是怎样的美丽景象。”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说得容易,循柔不知道自己这辈子有没有机会离开京城,更不要说是去宿安,“太远了。”
他忽然凑到她的面前,眼眸明亮,扬唇笑道:“我带你去。”
循柔瞅了瞅他,诧异地道:“你自己都跑不出去,还要带着我?”他真是能耐了。
“你……”他羞赧又凶狠地瞪着她,大概是想说些什么,但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咽下去了,把自个气得脸色难看。
循柔歪头打量了他几眼,给他留了点面子,摸小狗似的摸摸他的头发,“我让你带我去。”
他并没有被她安慰到,反而冷哼一声,拉开了她的手。
循柔站起身,将铺在石头上的手帕叠好,然后放进袖子里,“我走了。”
他站着没出声。
循柔慢慢地往回走,踏上石阶时,他忽然拉住了她的胳膊。
她转头看他,纤长卷翘的睫毛如蝶翼般轻轻眨动,发饰上垂下的红色珠子扫过白皙的脸蛋。
他低头凑近,张了张嘴,“下次早点来,我给你做烤鸡吃。”
“烤鸡?”循柔偏着头,“你要破戒?”
他气恼道:“都说了,我不是和尚!”
“哦。”
循柔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他是不是和尚跟她又没关系,她也说了很多遍,不可对她动手动脚,他什么时候听话过?
他觉得她态度敷衍,但也没说什么,松开了手,看着她走远。
循柔从国安寺回去后,生了一场病,不是多稀奇的事情,天两头地生一场病,对她来说已是家常便饭。
“姐姐,你别看书了,生病了就要躺在床上休息。”小宝趴到她的腿上,睁着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看着她。
他这是什么毛病,总爱往她腿上趴,循柔点着他的额头把他推远了些,“你也该多看点书,听说你至今还认不全字,看点书,认认字也好。”
小宝懵懂地看着她,没听出她话里的挤兑,兴奋地说道:“我和姐姐一起看!”
“……”天呐,他果然是听不懂人话的。
循柔看着贴过来的肉乎乎的小身子,抬手就想把他推下去,哪知她伸出手去,这小傻子以为她要去拉他,反而抱住她的胳膊挤到了她身边。
室内安安静静,偶尔响起细微的翻书声。
循柔翻过一页书,垂眸瞥了他一眼,他抱着她的胳膊,认真地看着书,一副投入其中的样子。
她撇撇嘴,这是梵文,他看得懂么,字都没认全的小傻子。
没过多久,循柔感觉胳膊一沉,低头看去,他已经闭着眼睛睡着了。
循柔捏了捏他脸蛋,又在他的小脑袋上揉了一把,拿起经书看了两页,也有了几分困倦。
不知过了多久,循柔被热醒了,阳光照在身上,旁边又挨着一个肉乎乎的小火炉,她睁开眼睛,看到他做贼心虚地藏起了手。
循柔看着他,伸出手道:“拿出来。”
小宝瞅了瞅她,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了她的手心,是循柔头上的一朵玉簪花,“我碰了一下,花就掉了。”
循柔轻轻捻动,把玉簪花别到了他的头上,“下去,胳膊都让你压麻了。”
小宝从榻上滑下去,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姐姐,我去给你摘花戴!摘最好看的花!”
他平日就是这么哄母亲的?循柔盯了他几息,撇开了头。
小宝高兴地跑了出去。
没过多久,传来了一个噩耗。
循柔怔了怔,“你说什么?”
素娥哭泣道:“小少爷他……他从假山上摔下来了,已经……”
循柔赶到那里时,镇国公和崔氏已经到了。
向来端庄优雅的崔氏抱着小宝哭得撕心裂肺,循柔一步步走过去,在看到小宝手里那枝娇艳的海棠花时,猛地顿住脚步,他是为了给她摘花……
耳边一片嗡鸣,胸口憋闷异常,循柔走到崔氏身边,缓缓伸出手,想去碰碰他,然而崔氏忽地拂开她的手,用一种极为陌生的眼神看向她。
“循柔,是你让小宝给你摘花的?”
一瞬间,循柔心头紧缩,难以呼吸,母亲、父亲,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她,是失望,是痛心,还有质疑和谴责,她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
她是嫌他烦,嫌他笨,嫌他抢走母亲的宠爱,但她没想到会这样。
眼前的人影变得虚幻模糊。
她往后退了两步,在支撑不住的时候,有人扶住了她的手臂。
李宴听闻此事便匆忙赶来,看到她脸色苍白地站在中间,身体站立不稳,他下意识疾走几步,伸手扶住了她。
她像抓住了一块浮木,手指紧紧地抓着他,指甲陷入了皮肉里。
李宴忍着没吭声,下一瞬她忽然晕了过去,他接住她的身体,将她送到了侍女手里。
国公府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循柔清醒后,身体愈发虚弱,自然也不会记得国安寺的那个约定。
他抓了一只野鸡,把它养在了后山。
等了她一个月,她没有来,他有点不高兴,说让她早点来,她把他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一个月都不来上一次香,她就是这样礼佛的?佛祖都被她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
他想着,等她来的时候,他顶多让她吃根鸡腿,不能再多了。
等到第二个月的时候,他决定让她喝西北风去。
直到第个月,她依然没来。
他知道她再也不会来了,她就是个骗子,言而无信的骗子!
他走到后山,用一把锋利的刀刃划破了鸡脖子,滴滴答答的血液流淌了一地,他低头看着那只养了好几个月的野鸡渐渐没了动静。
“明心!明心!明心你在哪儿?快回来,住持找你!”
山林间不断地响起呼唤声。
他扯了扯嘴角,谁是明心?他叫萧执,是当朝太子,是那人厌恶至极又不得不承认的儿子。
“明心,终于找到你了,快跟我走——”僧人忽地看到了满地鲜血,声音戛然而止,看了一眼地上的野鸡,再抬头去看眼前的小少年时,心里突然感到一丝寒意。
住持已经等候多时。
他走进来,径自在蒲团上坐下,往日他只是听住持诵完经就走人,这次他突然开口问道:“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住持抬眸看向他,“这要看陛下的意思。”
萧执拧起眉头,知道这话问了也是白问,那人恨不得他死在这里,这样就没人能妨碍到他。
“明心,你有心事?”住持问道。
“没有,只是在这个鬼地方待够了。”
住持笑了一下,那日他偶然间看到他去给那株牡丹花浇水,便知他尚有善根,只需加以引导便可生根发芽,枝繁叶茂。
萧执冷眼看他,瞥见住持露出的微笑,便知这和尚又想着引他向善,最好是皈依我佛,才是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阳光照进室内,有无数的微尘在空中漂浮,耳边又响起诵经声。
萧执麻木又厌恶地听着,他是什么妖魔鬼怪不成,非要用佛经洗礼,佛光镇压。
既然如此忌惮厌恶,又为何不将他抽筋拔骨呢?他忽然想起,是因为那人只有他一个儿子,若是他一死,只怕那人就要绝后了。
在诵经声中,萧执百无聊赖地望着香炉,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小小的身影,他抿紧了唇,要是再见到她,他一定要让她好看。
……
房间的光线昏暗,一个烛台摇曳着微弱昏黄的烛火。
循柔的眼皮动了动,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屋里一片昏暗,夜色正浓,离天亮还早着,以往她都是一觉到天明,很少在半夜里醒来。
她揉揉眼睛,翻了个身,正打算继续睡,然而她目光一扫,倏地发现帐子外面似乎站了一个人。
呼吸微滞,循柔定睛看去。
隔着一层帐子,那人侧了侧身,透过床帐朝她看来。
几息之后,一根马鞭探了进来,撩开了那层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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