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泓的注意力都在炎萤的身上,但其他的仆人们却看见天空中万年阴影不变的孤月上突然多了什么。
好像是一条黑色的裂缝。
广阔无垠的天空好像是一张被人随意裁剪的幕纸,一幅泼墨的绘画。被人用手轻轻一撕,天空就开了一条口子,与另外一个世界牵连起来,形成了一道门。
先从那道门中探出头来的是两只白色的狐狸,漫天都是狐狸的尾巴,粗粗一数,两只狐狸加起来竟有十来条之多。
其中一只狐狸毛发枯稿,形体瘦削。另一只眼中含泪,口中吐出人言,“姐姐……姐姐救命……”
人们听见狐狸的嘴里竟然发出了人类的声音,顿时都惊骇失色——“妖怪啊!!”
随着两只狐狸的身躯完全出了那道裂缝,人们看到狐狸的脖子上有两条细细的链条,链条的另一端正系拉在一个人的手上。
那人回首躬身,“尊上,正是在此处。”
炎萤仰起头,看见月光之下,有一个男子缓缓从裂缝中走出。
他每走一步,虚空中就仿佛形成了无形的阶梯。阶梯一路向下,而那终点所在的方向……
好像是自己
逆光让炎萤看不清他的容貌,但他投下的身影给她的感觉异常熟悉。
是的,就是他。
那个害赤景重新跌落深渊的罪魁祸首!
炎萤既愤怒又恐惧,还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为什么非要是她,这个人为什么跟自己过不去?为什么一定要伤害无辜的赤景?
男子离她越来越近,最后走到她的面前站定,向她伸出一只手来,“夫人,我来接你回家了。”
他眉眼深邃,美貌凌厉如刀,带着一种天生令人生畏的冷然。
但是长得再好看,也不能为所欲为肆无忌惮,更不能成为他伤害赤景的理由。
炎萤的身体想要扑上前去掐住这个人的脖子,狠狠地质问他为什么。但是她的理智却让她不断地一步步后退,很快就退到了房檐尽头。
还没有出现跌倒的倾向,她的腰肢就已经被一只坚实的手臂揽住,按进了一具胸膛中。
一只手抬起了炎萤的下颌,让她仰起头来,暴露出自己如花瓣般柔软的双唇。
炎萤只觉得眼前阴影来袭,男子滚烫的唇已经咬住自己的。舌头长驱直入,搅弄着自己的口腔,给予了她排山倒海般的压力。
看见有人公然欺男霸女的夏泓又惊又怒,“朗朗乾坤,你竟然……”
炎萤感到吻着自己的那个人嘴唇弧度有着微微上挑。
百里雅忍不住笑了,朗朗乾坤
在这个世界,他就是乾坤。
嘴上突然刺痛,却是炎萤狠狠地咬了他一口,霎时间两人口中都弥散着血腥的味道。
耳边响起了清脆的一声“啪——”,出乎百里雅意料之外,炎萤扬起手,狠狠地抽了他一巴掌。
她下手又急又重,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将百里雅的头都打偏了半边。
不仅如此,炎萤还疯狂地在百里雅的怀中扭动,撕打推搡着他。尖尖的指甲划过他的脸颊颈脖,留下细长的血痕。
像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恐惧一般,她甚至气势豪壮地吼了出来。
“你这个臭流氓!登徒浪子!不要脸的死淫贼!”
“无耻之徒!谁是你夫人!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你……”骂得兴起的炎萤不顾周遭围观群众的目瞪口呆,将自己刚才被吻的感受也一并说了出来,“你……还伸了舌头!”
从未见过炎萤有如此情绪激动口吐芬芳的时刻,连夏泓也被惊呆了。
被打偏了头的百里雅缓缓正身,“夫人,你新学了许多措辞。”
但显然都不是什么好话。
白色的冷光从他脸上游过,原本指印红肿的脸颊和破损滴血的嘴唇在光芒中飞速愈合。转瞬之间已光洁平整,冷厉俊美的脸庞浑然不见半分受伤的痕迹。
围观的人们再次忍不住心中的惊恐,“这……这也是妖怪啊……”
回过神来后,夏泓连忙宣示主权,“这位公子,炎萤已是有夫之妇,还请公子谨言慎行。”
百里雅仿佛才注意到有夏泓的存在,眼角的余光睨着他,“阁下是”
“我是炎萤的夫君,少府寺正卿夏泓。”
百里雅失笑,“你是她的夫君”
他本来以为自己的涂山夫人应该会非常开心自己亲自前来迎接她,甚至在脑海中幻想过无数次她欢欣的模样。
她也许会哭得眼睛红红,会嘟起嘴唇埋怨他,会跳到他的怀里撒娇。她拿拳头捶打他的胸口时,他会轻巧地捉住她的手腕,让她勾住自己的脖子。
但没有想到,许久不见的涂山夫人给他的见面大礼竟然是鼻青脸肿的一巴掌,尖牙利齿的一通猛咬,连推带搡的一顿王八乱拳。
以及一顶肉眼可见、鲜明铮亮的绿帽。
百里雅扭过头来看炎萤,双眸如深不见底的海眼漩涡。惊涛骇浪、暴风骤雨已渐渐成型,语声却依旧徐徐平平。
“他是吗”
两个男人的目光都一起向炎萤望过来,一个是怀着被肯定的期待,另一个是冰冷的审判。
虽然没有人告诉她,但是炎萤能直觉地感到,眼前这个男人专注于除掉她身边的珍视之人。
如果她一旦所言失误,便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一直天真愚钝的炎萤,终于在这次危机面前,做出了有生以来最为正确的一个抉择。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逃避开了夏泓殷切的视线,“夏大人的姬妾很多,他不是我的夫君,只是我的救命恩人。但是……”
炎萤咬了下唇,鼓起勇气与百里雅对视,“这一切和你都没有关系!”
百里雅不置可否地一哂,只是当做她在使小性子,“夏大人,你听见了吗?”
夏泓听不见百里雅在说什么,他只是痴痴地看着炎萤,脑海之中走马灯似的回放着他与炎萤相遇的那个寒冬。孤魂野鬼的炎萤跟随在自己身后,形影不离时的相互依赖,被迫分开时的痛苦与绝望。
哪怕他终于成功考取了功名,在官场上青云直上、一帆风顺,也无法抹去他失去炎萤的痛苦。
他梦寐以求着有朝一日能与炎萤再相逢,却未曾想到重逢之后,即将迎来的是另一次更为长久的离别。
而这一次看起来仿佛是永远。
他这一生总是如此,看似得到了,其实会失去。心痛的近乎麻木,夏泓向炎萤伸出手去,“别走……”
炎萤的腿才微微动弹了一下,腰肢就被再次带住。这一次百里雅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强吻他,而是凑在她的耳边,用极轻柔的声音道。
“你过去,我就……杀了他。”
他的手指如同琴弦一拨,一道气刃切开了院内堆积的景观山石。
巨大的石块从中对剖,割面光滑如镜,不见一丝波澜。
人们呆若木鸡地望着这一切,不嚷也不叫,静悄悄的没半点声息。
是妖怪,显而易见的。
炎萤觉得耳朵上一阵热痒,想要扭着腰挣脱百里雅的禁锢。但是这次他好像已早有所防备,虎口精准地掐在她腰肢敏感的软肉之处。
只要她一挣扎,腰就又酸又麻没了力气。
炎萤愤愤地将他瞪住,“你究竟是谁?”
离体的魂魄常常会忘记生前之事,看来她是不记得自己这位夫君了。他的嘴唇在开阖间不经意地擦过她的耳垂,“百里雅。”
听到这个名字,炎萤闹腾的身形定住了。
那个她曾经听过许多次,站在天穹城之巅,打落神界使者,翻手间决定无数生死的名字。
“夏大人,”炎萤的声音空洞,轻而易举地说出了百里雅最想听到的话,“谢谢你曾出手相助,让我不至于魂飞魄散。你本是一介寿数短暂的凡人,与我匆匆相遇、缘分浅薄……”
夏泓惨然笑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取了这瓢水,江水依旧滔滔向前。”人与妖相恋的终极奥义,凡人的一生,妖的一瞬。这是衡师陵曾经告诉过她的话,有一日又原封不动地送给夏泓。
亲眼目睹这人间生离死别的惨案发生,百里雅不慌不忙地袖手旁观,在夏泓陷入悲伤之中时,他作为一位大度的夫君,适时地对夏泓表达了深切的同情。
“忘天界多水患,听闻夏大人有鸿鹄之志,愿效仿先祖夏皇治水。为感谢夏大人仗义相救吾妻涂山夫人,在下愿以夏皇昔年遗物——「息壤」赠之。”
息壤……是当年夏皇治水所用的神物,哪怕只有一点点,遇水就能自我增殖成巨大堤坝的息壤吗?
夏泓霍然抬起头来,百里雅竟然以为,只要他给予了神物当报酬,自己就会心甘情愿的让他带走炎萤吗?
炎萤亦愤怒至极,“我不是你的所有物,你不能拿我做交换!”
“夫人误会了,既然他是你的恩人,”百里雅将手中之物抛向夏泓,“无论他要或不要,我百里雅都不会欠他恩情。”
百里雅这看似不经意的一抛,物品却不偏不倚刚好掉进了夏泓向炎萤张开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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