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王后年方三十多, 却因常年生病,整个人瘦得不成样子,正依靠在榻上闭目养神。
听到男孩的声音, 她睁开眼睛, 目露惊喜,忙起身, 出声道:“铮儿!”
“娘亲!”左允铮红着眼眶小跑着进来, 跪在了榻前, 把脸埋在了陈王后的腿上。
陈王后抬起瘦骨嶙峋的手轻轻摸着男孩的头, 温声细语责备道:“你这孩子, 又野到哪里去了,这都小半年没来看娘亲了,可知娘亲会担心!”
左允铮抬起头来,完全没了在外面那阴森狠戾的模样,目光纯良无害, 宛若一个寻常人家想讨娘亲欢心的孩子:“娘亲,铮儿错了,下次不贪玩了。”
陈王后轻叹口气,扶着他起来在榻上坐了:“同娘说说, 可遇到什么有趣之事?”
左允铮捡着一些有趣的事说给陈王后听,哄她开心。
末了,犹豫了一瞬, 再次红了眼眶, 委委屈屈地说:“娘亲,本来我带了个妹妹回来的, 可中途、又把她弄丢了。”
王后伸手把男孩搂进怀里, 声音温柔:“说给娘听听, 是个什么样的小姑娘?”
左允铮抱着陈王后瘦瘦的腰,脸蛋在她怀里亲昵地蹭了蹭:“娘亲,妹妹好可爱,她叫花花,长得胖乎乎的,眼睛大大的。就是磕磕巴巴的不大会说话,有的时候还有些傻,喜欢玩土。……可是,她被人抢走了!”
陈王后摸着男孩的头,温声问道:“是谁胆大包天,敢抢我们九皇子的人?”
“……”左允铮咬牙切齿,愤愤道:“妹妹喊那人哥哥。”
“……”陈王后沉默一瞬,问道:“那小姑娘,可是有家之人?”
“有家。”左允铮点了下头:“可是,我会对她好的,我的家就是她的家。”
王后叹气,摸了摸男孩的头:“铮儿,你又淘气了。别人家的孩子也是有爹爹娘亲的,你把她带了回来,她的父母岂不是会伤心难过。你想啊,若是你被人带走,娘亲会如何?”
左允铮沉默良久,抱着王后的腰,脸在她怀里蹭了蹭,把溢出来的泪水偷偷蹭掉:“花花喊了我九哥的。她的眼睛大大的,……像十妹。”
陈王后沉默了,泪水顺着眼角滚落,好一会儿,叹了口气:“铮儿,你十妹如今在天上好好的,你莫要再做糊涂事。”
男孩嗓子哽咽:“我想让娘亲开心。”
陈王后低头在男孩额头上亲了下:“傻孩子,只要你和你哥哥好好的,娘亲便开心。”
左云铮抱着陈王后的腰:“娘亲,我今晚可以在你这睡嘛?铮儿想娘亲了。”
“只这一晚。”陈王后爱恋地摸了摸他的头,又道:“稍后,你去看看你父王,他最近不大好。”
小男孩咬牙拒绝,眼中闪出一抹恨意:“铮儿不去,十妹就是因为他才没了的。”
陈王后叹气,有心劝几句,终是拍了拍男孩的后背,没有再言语。
男孩躺到陈王后腿上,看着前方发着呆。
陈王后如同哄婴儿一般,拍着他的胳膊,轻轻哼着小调。
听到这熟悉的调子,左允铮小声呢喃:“娘亲,我给花花也唱过这个调子。她很乖的,在我怀里很快就睡了。……可她说不要我,她跟着别人走了。”
想到那句狠心的“不要你”,男孩抬手抹了下眼睛,委屈不已,难过至极。
这孩子心生执念,这是快魔障了?
陈王后叹气道:“铮儿,你若当真喜欢那孩子,不若让你皇兄下旨,令她一家人搬到你府中,给她父母谋个差事,孩子就放你府里养着,你看如何?”
左允铮颓丧道:“皇兄的旨意不管用的,她是大楚之人。”
陈王后一愣:“那就无法了。铮儿,听娘亲的话,千万莫要为了那孩子冒险去大楚,可知?”
“铮儿记住了。”左云铮喃喃道,可目光却看着前方,若有所思。
半个月后,苍江拿了一封信来,递给左允铮,跟他汇报道:“小主子,那娃娃的身份可不简单,并非普通人家的孩子。”
左允铮冷哼一声,接过信件,不以为意道:“还用你说,能劳动大楚镇远侯世子亲自来抢,想也知道。”
可当看完信上的消息,男孩脸色阴沉,目光阴森:“她居然是沈之渊的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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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奔波,宁奕驰一行人风尘仆仆回到扬州城,已是深秋。
众人到达镇远侯府大门口的时候,天才刚蒙蒙亮,侯府的大门还紧紧闭着。
宁奕驰披着黑色披风翻身下马,还不等常山上去拍门,就见梅姨娘从墙头上翻了出来。
她把一行人扫视了一番,见所有人都两手空空,不禁蹙眉问道:“世子爷不是说去接小胖妞,怎么,没接回来?”
宁奕驰离府之时弄出那么大阵仗,她自然知道,但也以为他是出去办什么要差。
后来是听留守的侍卫无意提到世子爷去接沈姑娘,她才知道。
算着时间差不多,这几日她每日醒来都要到门口先看上一看,没想到今日就碰上了。可怎么不见小胖妞的人?
宁奕驰沉默着不说话。
梅姨娘蹙眉,正想再问,就见世子爷身前裹着得严严实实的黑色披风被扒开一条缝。
一个小脑袋从里面钻出来,露出一张笑魇如花的小脸蛋,呲牙笑了:“姨姨,舟舟来了!”
梅姨娘看着那张瘦了许多的小脸蛋,上前伸手掐了一把,面色冰冷:“双下巴没了,可真丑。”
说完,转身就走,也不走门,又从墙头翻了进去。
沈灵舟冲着那潇洒帅气的背影奶声奶气吼了一句:“坏姨姨!”
双下巴没了,明明更好看了好吧。
众人进府,沈灵舟迫不及待地挣扎着就要下地:“哥哥,舟舟走!”
这一路上,她就窝在世子哥哥身前的布兜里,被他拿披风一裹,兜了一路。
前两天,她还觉得很有意思,窝在布兜里也感受不到颠簸,还可以吃点零嘴儿什么的,想看风景了,就把披风拉开,很是惬意。
时间一长,可把孩子累坏了,这么些天下来,孩子的两条腿都差点儿蜷成罗圈腿。
宁奕驰把小姑娘抱出来放在地上,扯了扯她身上穿着的粉色带了一圈白色毛领的夹袄:“慢着些。”
“看祖母。”回到熟悉的地方,小姑娘如鱼得水,噔噔噔一阵跑,欢快地喊道。
得了信的宁老夫人一听世子爷把小姑娘给接回来了,连忙让人服侍她穿好衣裳,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就迎了出来。
刚走到院门口,就见那粉扑扑的小姑娘一边喊着“祖母”一边笑着跑了过来。
老夫人热泪盈眶:“我的心肝哎!”
到了老夫人屋里,一老一小好一顿亲昵。
老夫人并不知小姑娘被偷走的事,也不知宁奕驰此次出门办事这么久,原来是去接小姑娘了。
老夫人只当自家大孙子也是舍不得小姑娘,这才去给接了回来,忍不住嗔他:“去接舟舟也不同我说一声,这么久不见人,害我担惊受怕。”
宁奕驰态度良好:“孙儿不对,下次定当如实禀明祖母。”
两人留在老夫人这里吃了早饭,就各自回去。
回到侯府,宁奕驰终于放心小姑娘离开自己的视线,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嘱咐她晚上等他一起吃饭,再次出府。
沈灵舟走到自己的小院门口,看着在院子里扫地的秋绿秋紫,呲牙笑了,奶里奶气大喊了一声:“秋秋!”
舟舟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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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拨人马,在二十多天后,终于也回到了侯府。
见自己的四个小丫鬟,花花,还有舅母给的人全都好好的,沈灵舟高兴坏了,带着狗狗,领着四个小丫鬟把整个镇远侯府里里外外都跑了个遍。
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小狗的汪汪叫声,冷清了几个月的镇远侯府,终于再次热闹了起来。
当天晚上,沈灵舟吩咐菘蓝在院子里摆了一桌,算是庆祝自己回来,也算给大家伙接风洗尘。
时光匆匆,眨眼就到了腊月中旬。
小姑娘自打被左云铮偷走那次就瘦了,紧接着又是一路奔波,肉眼可见的,肥嘟嘟圆乎乎的小脸蛋变成了鹅蛋脸。
双下巴不见了不说,还能看到一点点尖下巴了。
宁奕驰心疼得不行,整日盯着小姑娘吃饭,可劲儿地喂好吃的,可无论如何就是喂不回去了。
瘦了下来,沈灵舟倒是很开心的,感觉整个人行动起来都更利索了,至少二郎腿翘得就更顺畅了。
看着自己明显有了型的脸蛋,小姑娘经常翻出丁零当啷的耳坠戴在那只耳洞上。
这天她跑去世子哥哥院里等他吃饭,见他人还没回,就抱着镜子好一顿照。
以前脸蛋肥嘟嘟的,把耳坠都挡住了,要侧一点头才能看到。
现在瘦了多好,正着照镜子就能看到耳坠了,嘿嘿嘿。
就是只有一只耳洞,只能戴一只耳坠就很别扭,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沈灵舟对着镜子叹了口气。都怪世子哥哥,非得说什么长大了才能打另外一只,真是够讨厌的。
宁奕驰一进来,就见小姑娘又在抱着镜子不停地照。
他脱了披风递给常山,走到榻边坐了,忍不住笑着道:“这镜子一天得照多少回?”
看到自己臭美路上最大的绊脚石,小姑娘气鼓鼓地哼了一声,小身子一扭背对着他。
随着晃动,耳朵上戴着的那只耳坠,发出叮铃铃的响声,甚是悦耳。
真好听!小姑娘忍不住笑了,又晃了晃脑袋。
晃了几下,小姑娘放下镜子,起身靠进世子哥哥怀里,搂着他脖子和他贴着脸,奶声奶气的撒娇:“哥哥!”
知道她又要缠着他说打耳洞的事,宁奕驰伸手在她小脑袋上揉了揉,全当没听见,直接喊常山摆饭。
就知道没用。小姑娘气得握着小拳头在他身上一顿砸,砸完才去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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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晚饭,常山笑着进来说:“世子爷,沈姑娘,落雪了。”
下雪了?正吃饱躺在榻上犯懒的小姑娘一骨碌爬起来。
手脚并用爬到榻边,趴着爬下去,穿上小鞋子,兴奋不已地往外跑,一边跑一边招呼狗狗:“雪!花花,雪!”
今年是个暖冬,这还是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宁奕驰伸手把小姑娘捞住,拿了小小的粉色披风给她披上,带子系上,又把带了毛领的帽子给她戴好,这才拍拍她的小肩膀:“走吧。”
来到外面,望着弥漫天空的鹅毛大雪,小姑娘瞪着大眼睛,忍不住惊喜地哇出声。
眨眼功夫,整个院子就银装素裹,洁白一片。
小姑娘把帽子摘掉,伸着小手接了几朵洋洋洒洒落下来的雪花,趁着未化之前,赶紧放到嘴边舔了舔。
冰凉冰凉的,小姑娘忍不住咯咯咯笑出声。
又接了几朵,踮着脚尖去喂世子爷他老人家:“哥哥!”
宁奕驰闷笑出声,一脸嫌弃地后退。
“哥哥!给!”沈灵舟追着他去喂。
长大了许多,小姑娘已经快抱不动的小狗花花,也兴奋地绕着宁奕驰跑,不停地汪汪叫着,帮小姑娘助威。
被一人一狗缠着,宁奕驰无奈,只得蹲下身去,拿嘴唇轻轻碰了一下小姑娘手心里已经化了一半的雪花。
小姑娘笑了,招呼花花满院子地跑。
生怕小姑娘摔倒,宁奕驰紧紧跟着。跟了一会儿,见小姑娘跑得稳稳当当的,又老嫌弃他碍事,宁奕驰就离远了些,背着一只手站在院中,看着小姑娘和小狗疯闹。
地上的积雪越来越厚,小姑娘却跑得热火朝天,咯咯咯银铃一般的笑声伴随着汪汪汪的狗叫声,响彻整个院子。
宁奕驰眉目舒展,唇角含笑,仰头看着漫天飞雪。
只一错眼的功夫,就见小姑娘和狗狗跑到一处,来不及躲闪,被绊了一下,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后摔倒,躺在了地上。
“舟舟!”宁奕驰飞身过去,轻轻把小姑娘抱起来,就见她眼睛紧闭,一动不动。
“快去请大夫,快!”宁奕驰黑着脸抱着小姑娘就往屋里走,一边走一边吩咐。
常山脸色也变了,应了是,连忙招来两名侍卫吩咐下去,侍卫狂奔出府。
宁奕驰抱着小姑娘进屋,把她身上挂满了雪的披风拿掉,托着小姑娘轻轻放在了床上。
“舟舟,醒醒!”宁奕驰攥着小姑娘的小手,声音发颤。
可小姑娘却依然毫无反应,双眼紧闭,连睫羽都不颤一下。
宁奕驰把小姑娘轻轻抱起来,仔细检查了她的头,只见她后脑上有个包,显然是刚才磕的,不过并未流血。
宁奕驰焦急不已,抱着小姑娘也不敢乱晃,再次把她轻轻放回床上,脱了她的小鞋子,扯了被子给她盖好,就坐在床边,一直攥着她的小手,不停地轻声喊着舟舟。
约么两刻钟过后,侍卫骑马带着大夫赶回,大夫急匆匆进屋。
宁奕驰忙起身让开:“大夫,孩子摔倒磕到了头,磕出一个包,却怎么都不醒,您快看看。”
大夫上前仔细给小姑娘仔细诊了脉,推测是磕晕的,拿了一粒药出来,说拿水喂下去再等上一阵子,应该会醒。
药就着水喂了下去,宁奕驰守在床边静静等着,心急如焚。
过了一盏茶功夫,小姑娘没醒。过了一炷□□夫,小姑娘也不见醒。
宁奕驰看向大夫焦急问道:“这么久了,为何还不醒?”
大夫说:“再等等,若是还不行,就施针。”
宁奕驰攥着小姑娘的手,声音有些发哑:“舟舟,你再不醒,大夫就要给你扎针了,扎很多针,你不是怕疼嘛,不想扎针的话就快醒来。”
不知是这威胁管了用,还是药效发挥了作用,只见小姑娘那浓密纤长的睫毛抖了抖,眼睛睁开了。
小姑娘愣了一会儿,伸着小手摸着宁奕驰发红的眼角,有些虚弱的小奶音糯糯的:“哥哥,你怎么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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