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11若草】
许皎近乎失态地逃走，让气氛一时间变得极为尴尬。
看着她的背影，韩璇沉默地低下了头，原本正在收拾柜台的手停下了动作。
许皎方才的表情，两人都看在眼里。在看到韩璇的那一瞬间，就有如遇见洪水猛兽，避她如蛇蝎。
这副态度让褚素素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
韩璇就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女生一样，和走在大街上遇到的人没有任何区别，到底有什么吓人的地方？
更何况，刚才店里的其他员工也跟韩璇正常地打招呼，只有许皎一个人怕成那样。她是怎么了？
她问韩璇：“你真不认识许皎？”
对方摇摇头。
那就更怪了，分明素昧平生，许皎却跟大白天见鬼了一样。
韩璇一个字都没有说，表情也十分平静，并无异样，唯有紧紧攥着抹布的左手不经意间透露了她的难堪。
“你别介意。”褚素素自然察觉得到她的情绪。
她其实不太在意许皎的离去，总归今天也是对方邀约，对她来说，本质上可有可无。
但韩璇明显因此受伤了。
她继续道：“她……我也不知道刚才她是怎么回事，但你既然不认识她，就当她是陌生人，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好吗？”
她怀里的皮皮轻轻叫了一声，旋即伸出小爪爪晃了晃，似乎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对面的姐姐。
韩璇勉强笑了笑，可眼里已经泛起了点点泪花，紧紧抿着嘴唇，泫然欲泣：“你要走了吗？”
“嗯？”
“可不可以等我一下？”她慢慢地说，竭力让声音镇定些，“还有两分钟就有人来换班了，我去换身衣服，马上出来。”
韩璇仰头的时候，脖颈的线条纤长又明晰，衬得立在柜台后面的整个身影愈发孤独无助，宛如一朵独自开在荒漠里的花，整株枝叶颤抖着渴求水分。
看得褚素素心中一软。
“好。”她说，“我等你。”
韩璇并未让她久等，利索地收拾完，很快就出来了。
褚素素这才发现，宠物店可爱的制服外套下，竟是她上次给韩璇那件卫衣。
韩璇将一些东西交接给前来交班的同事，随后和褚素素一同走出了店门。
夏季的天黑得晚，此时天光透着薄薄的一层橘，似是暮色被蓝黑墨水晕染，正在悄然扩大痕迹。
褚素素牵着狗绳，同韩璇肩并肩走在人行道上。
晚风吹来之时，因太过惬意，令她有片刻恍神，心中莫名生出点点熟悉感——她和韩璇就像一对相处很久的情侣一样，散步遛狗。
不过这种既视感很快随风消散。
韩璇问：“你是不是本来要和你的朋友去吃饭？”
褚素素没否认。
“真抱歉，要不是因为我……”
褚素素没否认，眨了眨眼，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既然这样，你要不要补偿我一下？”
韩璇一怔：“嗯？”
“开玩笑的。”
褚素素敛了笑意，停下脚步，认真地注视着韩璇的眼睛。
那双眸子像化不开的雾，黑亮却深邃，只消一眼，就能将她的目光牢牢黏住。
“跟不跟她吃饭都无所谓，我只希望你不要因此自责，你没做错什么。”
褚素素清亮的声音如石子落入水中，搅起圈圈波纹，水面映出天边月，随之微微荡漾。
“还有，我饿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吃个晚饭？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
“我想和你一起。”
晚霞渐起，韩璇的脸似乎也映上了霞光，绯色一片。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说：“好。”
宠物餐厅需要提前定位置，这个点儿临时显然是来不及了。褚素素带着狗又不方便去别的地方，韩璇便提议，买菜回家做饭。
“问题是……”褚素素顿了顿，诚实道，“我完全不会做饭。”
顶多能煮个速冻饺子。
“交给我就好。”韩璇说。
褚素素想了想，答应了。
她正好想跟韩璇拉近距离，虽然没有想过这么快就能把人带回家，但既然韩璇自己愿意，她也并无不可。
本来没有抱着多大的期待，直到一同在小区门口买完食材，韩璇坐在她家餐桌前熟练地将土豆切成细细的丝时，褚素素才意识到人和人的差距有多大。
对方显然是经常下厨的，刀工非比寻常，处理食材的速度迅速无比。
在不要褚素素帮忙的情况下，不过半个小时，所有菜肴便尽数出锅，此时饭也刚刚蒸好。
肉末茄子，炝炒土豆丝，凉拌黄瓜，番茄鸡蛋汤。
三菜一汤。
“做肉要多花点时间，我怕你饿，所以……”韩璇用纸巾擦着刚洗完的手，解释道。
诱人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褚素素早已饥肠辘辘：“没有，很丰盛。”
皮皮也馋坏了，在一旁乱叫，韩璇给它挑了颗小肉末喂到嘴里，当即发出满足的嗷嗷声。
菜的味道和卖相一样好，褚素素平时饭量不大，但她感觉今天能多干三碗饭。
她吃得正香，却见对面的人没有动静。
“怎么不吃？”总不会不合她自己的胃口吧。
韩璇连筷子都没动，轻声说：
“素素，我有件事想告诉你。听完之后，如果你不希望我留在这里，我会马上离开。”
褚素素皱眉，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说。
韩璇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像是做了极大的心理建设一般，甚至不敢直视褚素素上挑的眼睛，声音干涩：
“我大概知道，你的朋友为什么会一看见我就跑掉。抱歉，这个故事有点长，可能会耽误你的时间。”
褚素素不明所以，认真聆听。
“我家是单亲家庭，从小被妈妈独自抚养长大。”
……
可惜在很小的时候，妈妈就在一次意外中去世了，而小韩璇活了下来。
人的恶意有时是无理由的，在出事之前，街坊邻居就对这个独自带孩子的女人颇有非议；自那之后，这份恶意转移到了韩璇身上。
“听说了没？这妈妈死得很惨，但女儿毫发无伤。”
“我亲戚懂点命理，前两天他偷偷跟我讲，这家母亲是被自己女儿给克死的！”
“她妈平时就神神叨叨的，不爱出门，听说还信什么外国的宗教。据说死的模样也挺邪乎的。”
“还是让小孩离这家女儿远点吧。”
诸如此类的传言很快渗透了身边的人，连带着他们家里的孩子也被禁止在学校里和小韩璇来往。
“她就是个扫把星！”
因此从那时起，韩璇便没有朋友。
靠着仅剩的一两个亲戚的帮助，她考上了大学，离开了生活多年的家乡。
初入大学，谁也不认识谁，因此没有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只是韩璇已经养成了寡言少语的性格，因此和室友、同学格格不入，不过并没有像幼时一样被欺凌。
而转变是突如其来地发生的。
因她平时独来独往，不与任何人交朋友，有个室友对她十分好奇，不知用什么方法打听到了她初高中的所在，上学校论坛检索了这个人，而后把她获得到的信息告诉了其他人。
于是“扫把星”的传闻，又一次蔓延到了新的环境。
论坛上的描述本就夸大其词，更何况人言可畏。口口相传之后，韩璇在他们的口中，已经成了妖魔鬼怪一样的存在。
等韩璇意识到的时候，几乎整个系都听说了这件事。
不过直到这里，都只是传言而已，不至于让人对韩璇避之不及。
可它变成了“事实”。
一堂专业课中，全班人去郊外写生，不巧遇到了意外；由于天气原因，岸边湿滑，有不少人不慎掉入了湍急的河中。
那次事件中，只有一个女生不幸溺水身亡。
而她，正是去学校论坛检索韩璇，又夸大其词、到处传播的那名室友。
诡异的是，河并不深，许多不会游泳的人都成功获救；而这名女生在学校参与了游泳选修课，成绩很好，却最终溺亡。
……
全程，韩璇口吻淡淡的，像是在说一件不相干的事：
“她最终被定性为意外死亡，带队老师负主要责任。”
“在那之后，传播的其他人都有类似的经历。虽然不至于去世，但也‘厄运’连连，受了不少罪。”
“所有人将他们的遭遇怪在了我这个‘扫把星’头上。那之后，不论我走到哪里，都会引起恐慌。”
即便学校后来出面制止了传言，但终究无法阻止私下的言论传播。
“毕业后，我本以为可以到此为止，没想到还是……”
韩璇抿唇，露出浅浅的梨涡，笑容却无比苦涩：“不过我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毕竟找美术行业的工作很容易碰到知情的校友。”
“这几天我想把卫衣还给你，却又没有勇气找你。听得多了，就连我自己也渐渐开始相信，我会给身边的人带来厄运。”
“因此我不想瞒着你这件事。如果你介意，我马上就离开。”
韩璇低头盯着自己的双膝，像执拗又寂寞的孤雁。
“还有，刚才你对她说，我们是朋友。”
“你那么漂亮、闪闪发光，朋友一定很多，我只是其中不起眼的一个。”
唇畔的梨涡似乎盈满了复杂的情绪。
“但对我来说，这是第一次，有人在别人面前承认，我是她的朋友。所以……”
“我真的很珍惜，也很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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