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因为不爽,想去旅行

    伊藤约我喝咖啡,话题一径停留在咖啡上打转转。后来,再说什么咖啡就真显得无趣了,于是,踌躇片刻,他对我说:“我可以和你谈谈我妹妹宫琦吗?”

    我一愣,没想到在这儿等着我,但我很快就镇定自若了——

    可以,我坦然地说。但是……您为什么要和我谈她呢?

    他说:“难道……你觉得……这是个与你无关的话题?”

    我琢磨了一下,说,不好这么说,可是我内心确实是这么想。

    “很好,”他说。“你很诚实……我希望你以同样坦诚的态度,来对待我们接下来的谈话。”

    好严肃,看上去这是一场很正式的“谈话”。

    没问题,我笑了一下说。不过,说实话,我对您的一些习惯用语不太适应……

    我的意思是我们在交流上可能会出现理解上的偏差。

    伊藤兀自笑了下,单刀直入说:“我妹妹非常喜欢你——”

    他说完这,直勾勾看着我,久久不出声,分明在等待我着慌,或者说等待我撒谎。这就像张开一张捕猎的网,等着猎物一头窜入,无以逃遁……当他看见我毫不震惊甚至是不动声色时,终于忍不住说:“你难道没有察觉?我妹妹宫琦非常非常喜欢你,你一直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哦,我平淡地回应。

    这就是汉语言的高明,一个“哦”包罗一切——哦,我知道;哦,我有点感觉,现在你替我证实了;哦,是吗?是这样啊……随你怎么理解。往下就是见招拆招,看你从哪一边扎我。

    可是有一点我非常疑惑,不久前他刚搂着我脖子跟我泄露过内心的秘密,怎么可以没事人似的,一本正经地跟我谈妹妹,将自己完全置之度外?尽管我知道有的人喝完酒,自己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压根不记得,可我心里的弯怎么也转不过来。

    他矜持地将跟前放歪的咖啡匙摆正,然后慢条斯理地说:“我知道你做不到诚实……在我妹妹宫琦这件事上,无论你打算承认还是打算继续隐瞒,我必须告诉你,这是不可能的!你尽快结束和宫琦的一切关系,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劝告你,如果你不听,我会用其他方法来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劝告?明明是警告,说是最后通牒也不为过。看来,伊藤是非拆散我们不可了。

    可是为什么呀?!

    为了他妹妹不该爱上我这穷小子,疑心我这穷小子觑觎他伊藤家的财产,心怀叵测?还是因为他妹妹参乎里头,他就没办法打我主意了,出于一种阴暗自私的心理?我不知道,看不出来。反正,他给我的理由两者都不是——

    他的理由是,伊藤家族绝不会允许一个财产继承人与华人通婚——此时,他确确实实对我说的是“华人”,而不是“中国人”,看来他即便是气急败坏也没忽略我是个持有新加坡护照的移居公民。

    他继续对我施压,说这件事他们家有“血的教训”。我没深问什么是“血的教训”。按我的理解,他是指他母亲和父亲的婚姻。他父母这桩遭全家族人排斥的婚姻,造成他和妹妹至今在伊藤家的地位都岌岌可危。

    这真是个无可反驳的理由。

    他说:“tony,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前程远大的男孩,但你缺乏承受力,也没有经历过艰难时世的磨砺,你别想用你微薄的能力去挑战伊藤家的权威。”

    他这天来和我谈,事先做过缜密的考虑,包括每一个措辞。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好吧。

    我说完“好吧”便站了起来。

    伊藤见我要走,显得有些意外,焦虑地说:“你什么意思?你说好吧是答应我吗?还是表示你会坚持?”

    我说,我不会坚持。

    我心里想,为什么不答应你?事实上我已经跟你妹妹摊牌了,我摊牌的目的就是要结束这件事,而你在我的决心上加码。

    他笑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浮现在嘴角,因着我说我不坚持。也许,他没想到事情这么简单,而我竟然是这么爽气的一个人。

    他真蠢。即便是做惯了大v,装惯了高格,内心仍保留着一份天真,而这份真性情一不小心就暴露出来,哪怕他没喝酒!

    他似乎心情大好地问我:“哪天打球?”

    他问我何时打球?以此留住我。

    他知道我喜欢打球,也知道我经常约不到一起打球的人。

    上海这地方,热衷网球的人实在不多。

    他用投我所好、不失身份的理由让我停下脚,之后,问了我一个挺狗血问题:“你和我妹妹到底到什么程度了?”

    shit!这话怎么像我家长问的?像胡同里事儿事儿的大妈老爱挑刁钻的问题问。关你什么事?是不是程度深你就放任我们不管了?要是程度还不深,你棒打鸳鸯良心上还好过些?

    这话我没法回答,因为我确实不知道何谓程度深,怎么样的情况才算程度不深。

    我答非所问地说,这两个礼拜恐怕……我都没时间打球。

    …………

    我要出发去旅行。

    因为不爽,想去旅行。

    在和伊藤喝咖啡前,我没觉得泰国非去不可。

    行囊很简单。因为泰王国热,不需要带太多的换洗,就一个能上飞机的小旅行箱,一个双肩背,里头装着我的一大堆电子设备,以及它们各自的连接线。机场安检的显示屏里,看到的好像是一堆缠绕交错的肚肠。

    飞机是直飞曼谷的,在机场和鲁超他们回合时,他们一见我便说:“嗬,已经是夏天装束啦?”

    可不吗,我回应。

    我说,等飞机一降落,你们身上可都是一堆累赘。

    我还故意埋汰了他们,说了句:北方佬。

    鲁超哥哥和张大夫面面相觑。从来没人把上海人归为北方佬,“北方佬”不就是“土”的代名词吗?他们为此感到委屈,难以接受,而在我们那儿,上海无疑是“北边”。

    我反季节的穿着,在机场遭人注目。在一大群秋冬装的人中间,我短裤,光着两条黝黑的长腿,是够扎眼的。底下还光脚,穿一双白色运动鞋,tods,简洁清凉系。上身虽然是一件连帽卫衣,但紧身,一看就知道里头没穿什么,一脱就能直接跳进海里的那种。排队登机那会儿,挨着我的老爷爷问我:“小伙子,你不冷啊?”我说,还行,爷爷。老爷爷善意地叮咛我:“小心感冒!”我说,哦。老爷爷穿得里三层外三层,不过,我可没说他“北方佬”,只是替他担心,一会儿减衣服尤其是脱秋裤不知有多狼狈。

    飞机起飞后,鲁超哥哥一个劲和张大夫研究旅行路线图,还讨论我们在芭提雅住两个晚上是不是太仓促了?

    那天,我情绪不好,上了飞机就闭目养神,不跟任何人搭话。听他们说芭提雅两天不够尽兴,便说,死亡之旅,早一天离开那儿好!

    他们见我阴样怪气的样子,不作声了。

    飞机引擎嗡嗡作响。

    情绪不好是伊藤闹的。

    他干吗问我和雪奈深到什么程度啊?他问了,我自然就要自问,这叫“自省”。结果,得出的结论是,很深,深到我难以放手。一旦放手,她会很受伤,我也会为此伤心一阵子。现在,我还说不好这“一阵子”到底有多久。

    我喜欢雪奈。当我不再拥有她或者说不再打算拥有她时,愈发觉得她是我心仪的对象。我永远不会忘记在公司楼下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穿一条红黑格子的短裙,那种纯纯的娇羞的少女模样,让我一口气差点没噎住,一下子底下就起了。

    虽然,我已经不是少年,但还保留着这种少年情怀。我觉得少男少女一见倾心的事儿是纯粹的美好。没一点杂质的交往总是令人神往。

    伊藤问有多深?他喝醉酒的那天深夜,我在雪奈房间呆到清晨五点,其间,嗨了三次,第三次差点没把我血都憋出来。都空了,只有把灵魂挤压出来,奉献给她。你说这算深不算深?也许,你也可以说不算,说这是纯粹的年少无知,动物本能。你说不算就不算吧。那到底什么算程度深?

    雪奈激动了几次我心里没底,也搞不清哪些算是,哪些不算。那么忘我,我想,她应该是幸福的。我临走时,她完全没力气了,上海话叫“精厮无力”,也就是说精力完全散尽,瘫在床上连支起身子送一下我的气力都没有。真的那么费劲吗?我们可是在体力特好的年龄。那一晚,彷佛是最后的诀别,过把瘾才能分,累死了才不觉遗憾。

    我不知道一个女孩那么热情,是不是合理、算不算正常?我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理解这件事的:冲着你不哼不哈食不甘味你能满意?我喜欢女生热烈而主动,她那把火要是比你烧得还旺,比你还饥渴,这事就有动力,你就敢使出自己浑身解数,十八般武艺即使不娴熟,也敢憋着劲胡乱操练一把,这是特别励志的一件事。

    坐在飞机上,虽然闭着眼,脑子却不闲,转得比平时还快,一幕一幕,特别催情。身体顿时有了感觉,情绪再一次萌动,直往外鼓,有恃无恐,压也压制不住。懊悔不该和鲁超他们挨着坐,让我独自回味才更好。好在有一条薄毯作隔离,让我和他们保持距离,给了我形式上的独立空间。

    回味的感觉不好,使人特别怀恋人世间的安慰冷暖。被情感淹没的那刻真爽,潮水来袭,就像特别口渴的时候,有人给了你递一瓶“依云”水,打开,狠狠地灌,顿觉满口生津,连灵魂都复苏了。渴的时候灵魂在别人手里紧紧攥着。

    要和雪奈分手了,可我真的好怀恋哦……

    怀恋那些激情的拥吻,每次,她都会为你敞开心扉,也毫不避讳地压榨你的心,让你感觉到她的存在和自我的存在,好有料。

    第一次接触时,她就特别放得开。性情油然,不加顾忌,这样的女生不可多得,似乎特别懂男生。

    鸡啄米样的吻,是有所保留的吻,不足以调动男生的情绪,真切的情感表达绝不是这样子的。有时候,面对她的热情,我这样的坏小子竟然也害羞,下意识去抵挡,反被她利用。那是在当街欸,虽然是夜间,我依然很慌。

    当我慌慌地从她身边逃离时,很疑惑湿了的衣衫,是不是惊吓出来的冷汗……抑或是燥热,激动让我周身热血沸腾,体温升高,汗不自觉地渗出来?

    想着汗不那从何而来?自惭形秽,虽然只是浅薄的一小片。

    一切都是灯下黑,相信有亮就有为人不见的暗影……

    …………

    鲁超哥哥见我一上飞机就睡,问我是不是昨晚没睡好,累了?

    我说,不是啊,睡得挺好,就是感到无聊。

    鲁超说:“到曼谷才五小时……去欧洲十几小时的飞机你怎么过?”

    我说,睡觉呗。

    鲁超说:“要不要我给你讲个故事?”

    我说,睡觉!

    这会儿,你讲的故事哪有我心里的那个精彩。

    …………

    她不觉得女生不该太主动。在她的教育里,女生就该这样,爱慕是一种高尚的表达,自然的流露,不是什么荒唐事。

    她说:“pensate-(补偿我)!”我说,什么啊?问完我立马就想到,莫非是要我赔偿她一只不慎遗失的耳环?便说,我哪有,要不现在去买?

    弄丢了,不知在哪一刻。多半是在忘乎所以的的那一刻。

    我都替她考虑好了,去附近商厦买,然后给她戴上上,一切都ok,一切都是新的。可是,我理解错了——

    她娇嗔道:“真傻还是装傻?”

    我这才明白她要的“补偿”远比一只蒂芙尼耳环昂贵。贵得多。

    那会儿,我紧紧拥抱了她,两个人的热量加一块,更热。

    我喜欢汗涔涔的状态,仿佛充满活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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