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造一个广义的艺术家

    老外走后,鲁超像解禁一样,一头撞过来亲我。

    我坚持推开他。

    干吗呀,两个都是有老婆的人。

    我擦着腮帮子说,心火那么大啊,泡水里还降不下来?你倒是回房找沈渡去呀。

    一晚上的真人秀足以撩起人们心中的欲火,这是必然的。从那场子出来,十有八九会有后遗症。后半夜,秀场周围几条街的小酒店都热闹,都是去排毒泻火的。可以想见,那些地方一水儿的炮火连天城墙塌陷殃及池鱼。可鲁超是带着太太来的,应该有合理解决办法,不会成为病急乱投医的苦哔。

    鲁超干吗不回房去?泡在水里,跟我聊骚。

    他说沈渡给不了他这些,原话还要糙蛋。他说他俩的日子,就像拉着车,后头总需要有人帮着推一把。没这一把不行。

    他说你姐要是把日子过得每天生出一朵花来,那我还有什么可折腾的?可是她见天钻在书房里,和剧本里的男主女主腻爱情聊人生,电脑里的生活比现实生活来得真实、充实,生活中就成了无趣的人,寡淡寡淡的。

    我说,我姐是你说得那样吗?我的直觉不是欸。

    鲁超说:“你小孩子不懂——”

    他说,一个人,倘若被什么吸引,往往能说出一二三四、abcd来。比如你,和你小子在一起,会让人产生许多快乐,因为你是个令人遐想的孩子,生来就让人觉得有很多可能性……但是,不能吸引你的那一个,或者说始终调动不了你情绪的那个,你却很难说出所以然来——你为什么觉得他没劲,说不上来,就比如你沈姐。和你沈姐,我宁愿看她写的剧本……

    他说,看秀的那会儿,他脑子里一直在激动一件事,就是回酒店。

    开始我还听得挺平静,可紧跟着他对我挤了下眼睛,说:“回酒店不比场子里stition(刺激)啊?”

    我顿时呛咳了,他好歹还说出一句“stition”,让我对他刮目相看,看见英语方面他不算白丁。

    我说,你无可救药了。

    他满脸坏笑地说:“救我的药还是有的——”见我闪身要往水里扑,他闪电侠似的快手揽住我,“别呀,别逃啊……咱不游了。”

    不想和他拧,从水里站起来——

    “……你就是哥的一剂药。”

    少来!我说。

    他把身子贴过来,口吻狎昵地说:“闻没闻到刚才场子里有什么味道啊?”

    我说,我哪里搞得清,反正臭烘烘,一股发馊的人味……

    他跟来了句:“——恶臭,预示着再生的芳香。”

    这是谁的名言,亨利·米勒?纳博科夫?抑或是村上春树?

    我突然意识到什么,径直说,从臭里也能闻出香,也就是你了?

    “这叫艺术家的嗅觉,艺术家的思维。”他孩子气地一笑:“我传授你一点窍门,气氛这玩意,就像托儿,托着托着,就把你托到这份上了。就好比,去听相声的人,特别容易被逗乐,一个烂梗也能引起哄堂大笑,为什么?观众心里有预期啊,那会儿每个人的笑点都特别低,台上台下的这么一对接,嗨,效果就有了。这跟进秀场看秀一个理儿,每个人都自觉进入一种三度创作状态——什么叫三度知道吗?对,一度是剧本,二度是导演和演员,三度就是观众凭借自身的人生经验和想象力介入其中……那空间可大了,发挥起来没边没沿的。”

    我一味点头,似懂非懂。艺术上的事儿,我哪里能了解到精髓?

    正说得来劲,鲁超突然话锋一转:“见没见到张大夫回酒店时别别扭扭的走路样子?”

    说实话,鲁超这种不经过气氛烘托、不给人心理预期的说话方式,常常让我回不神来,于是,一脸懵。

    不过,见鲁超一脸幸灾乐祸,我似乎点明白,淡漠地回应:没注意。

    鲁超站在水里喝红酒,不直接咽下去,含在嘴里一个劲咕嘟,仿佛不忍心让人间享乐穿肠而过稍纵即逝。

    我说,哥,有一事儿我特别想知道,你见过的人也算多了,身边美女如云,帅哥一拨一拨走马灯似的。可我刚才见你在秀场里,还是看得那么带劲……你就没有审美疲劳?

    看我有意和他攀谈,便开始跟我起腻,把脑袋靠在我肩头,一个劲跟我发嗲,像一条蜥蜴,粘腻地绕颈,试图从你从颈脖滑游到心里……他说,“啥叫审美疲劳?人有许多美丽,有待发现,哪里看得够。就看你有没有一双发现美的慧眼。”

    他说你们都活得太扁平了,不善于发现新事物,“活得苍白而盲目”……他说,这话是亨利·米勒说的。亨利·米勒曾经不惜笔墨描写过男生的腋窝,凡读过这些文字的人,打心眼里觉得“那是个美丽神圣的地方”。亨利·米勒才真正是善于发现新事物的人,并把美的见解诉诸于文字,转达给普罗大众。

    他又汲了一大口红酒,试图灌在我嘴里,我婉拒了,虽然看上去没太坚持,但终是没让他得逞。。

    他今晚有点沙雕,不让他做点什么,发发神经,没得消停,于是由着他把一小部分酒从嘴里溢出来,蓄在我锁骨的凹槽里……他看着我颈窝里的一汪红,傻傻地笑,完了低下头,嘬下那一点点残酒。他满意死了,从水下抓我……

    他说:“我们能不能干点什么?这么妖的环境,这么虐的氛围……”

    在水里欸,我说。我觉得他想象力有点太过头了。

    “水下就不能干点什么?水下干点什么才有意思呢。咱不是从来没在水里干过什么吗?”

    我依然很有耐心地试图打消他的奇异念头:这是公共泳池诶。差不多就行了。

    他若有所思地说:“说得也对,理论上水是干净的,可实际没那么干净……”

    我决定弃他而去。

    是他破坏了这一晚楼顶泳池的美好。

    我进更衣室,鲁超跟进来。

    我不能穿成这样就穿过酒店其他楼层,回到房;他穿着居家裤,虽然也是从水里捞起来,但是按酒店规矩是可以直接回房的,披上浴巾就成。许多人都这么干,电梯里类似的情况时常可见。可他偏要跟我进更衣室。

    我打算更衣,他在一边冲着我傻乐——

    我说,你别老盯着我,能不能出去一下。

    他根本不听我的。

    我说,你们这些人,怎么这么反人类。

    “说啥呢,这是反人类吗?没准是对人类最大的贡献……”他永远这么油嘴滑舌,谬论到他嘴里似乎也占三分理。

    一个人有一个人隐秘,每个人有不同的心理症候,千奇百怪,不一而足。所有的症候,都应了这样一句话,“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

    而我,我们,逃不脱也是林中鸟族。

    此刻的鲁超,就像举枪准备射杀鸟儿的偷猎者,嘴里念叨人类最多余的废话,“你有权保持沉默”,配合着标准的举枪动作,蓄势待发,不由分说,射死你只差一扣指。

    ……平时鲁超说起艺术来,无论是手势语调还是嘴脸,可都是高尚范儿。他认识许多“逝去的名人”,除了亨利·米勒,还有易卜生、汤显祖……茨威格;他对渡边淳一的文学观格外欣赏,且有自己独到的分析;对《挪威的森林》第几章第几页有出色的描写,烂熟于心,且津津乐道;还有什么闻所未闻的乔治·费多、维托尔德·贡布罗维奇……念叨起来如数家珍,滔滔不绝,晨昏不分,窗外着火都不足以打断他,怎么看怎么也是个知性而执着乃至痴迷的艺术家。至于“心在哪,财富在哪”“真爱无坦途”之类充满哲理的妖怪箴言,他更是信手拈来,俯拾皆是,吟诵的劲头就像唱着儿时的童谣……可是,当他直勾勾冲着你,让你清晰看到他那张毫不犹豫心有所图一意孤行的脸时……哦嘞个去,简直就是另一副面孔,和艺术相距甚远没一毛钱关系。

    我不是说鲁超哥哥平时酷爱装逼格。人,其实都有其两面性。通常情况下,你只能看到一面,而看不到他的另一面。我看到了鲁超哥哥公开的一面,也看到了他很少公开或者说从不公开只对我一个人公开的另一面而已……我相信,天底下凡人、庸人、伟人、圣人都一样。

    眼看事情有点棘手,偏偏,这时候他说了句特失算的话,把原先盘算好的一切都打乱。

    他说,“当然,你是万千宠爱集一身……所以,有些机会你并不在乎。”

    这话让我陡然一惊,准确地说,是他的话让我猛地警醒,看清现实。是啊,鲁超哥哥也是有妻房有宠爱的人,他老婆还在房浴缸里泡着呢,喝着他给斟的迷魂红酒。没准正巴巴地等着他回房……靠,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我总是顾此失彼,curiosity-killed-the-cat,好奇害死猫。

    要是在更衣室发生些什么,有些天地不容的举动,回去他怎么跟老婆交待?

    我要是碍于情面顺了鲁超哥哥的意,就害死他了。

    我要是心大肚量大,容忍他干下苟且之事,对我姐就太不仗义了。

    这事我不能太讲情面,太顾及兄弟情分,太过迁就……

    我说,印度人就在门外。

    他愣怔:“谁是印度人?”真傻,接受信息的速度比人差三秒。

    我不打算更衣了,也不打算冲浴,说完印度人就在门外,披上浴巾刺溜一下出了更衣室。

    他一脸懵逼。

    ……回房间的路上,他追上我,余恨未消地对我说:“你小子,老来这套!”

    哪套啊?

    “爽、约!”

    谁约你了?哪个孙子约的你?!

    见走道上没人,他煞恨似的抱住我,在我脸上千仇万恨地亲了一口。

    这才回屋。

    这一晚,我不知道鲁超哥哥怎么过的,也不知道张怎么过的,反正我睡得挺香,累惨了。

    …………

    由于睡得好,醒得很早。

    打开窗帘,哇哦,阳光明媚,楼下一个蓝莹莹的水池美丽得令人心颤,恨不得即刻从楼上跳下去,一头扎水里。

    我这人天生喜欢水,尤其喜欢太阳底下的水,爬山什么不行。昨天入住的时候,我已经看到酒店有一个美丽的池子,为之欣喜。当早晨的太阳直射在水面时,我简直见到情人一样激动。

    在曼谷我们只住两个晚上,明天就要离开,今天一天又安排得特别满,可以让我在这池子里过把瘾的时间不多,于是我决定马上下楼。

    泳池不是常规的直角,曲里拐弯,像一个天然的湖。池底铺着蓝色瓷片,阳光下特别耀眼。池周围有婀娜的棕榈、葱绿的灌木,鲜花点缀其间,平添了几分热带风情。

    我并没像平时那样给自己规定运动量,只是想玩一玩,尽情地晒一晒。我当然有看见池子里有比基尼女生,并很快和她们搭讪上了。我好像没怎么跟她们贫,说的都是礼节性的话,不明白围绕我的一串串银铃欢笑因何而起。

    我鹅黄色的泳裤,穿上时还保留着昨日晚上的湿,在一片蔚蓝中愈发鲜亮。是这鲜艳颜色秒杀了这些肩头长雀斑的少女,还是我令人艳羡的体格?我没问她们,自认为不外乎于此。偌大偌美的肌腱,偌美偌亮的肤色,偌亮偌艳的泳裤,偌艳偌神密的曲线,无疑是这个早晨女孩们眼里的一道视觉盛宴。你倘若是欧男未必稀罕,女孩们到泰国来,就是为领略东方男子的绝色艳丽。你是泰国仔还是中国人,她们分不清,只知道你是东方的亚洲的,是销魂的令人抓狂的,是值得品味值得探秘值得收藏的……

    鲁超哥哥大声叫“tony——”,是这个和煦早晨的不和谐声音。多半是才吃完酒店自助早餐,他手里还端着盘鲜果,衣着挺括地站到了泳池边。

    “什么情况啊?”他挑高声音问,“一大早就和一帮金发妞勾搭上啦?太神速了吧。”幸亏金发妞听不懂中文。

    我说,哪有。她们玩她们的,我游我的。

    我对他说,今天安排有点紧,怕没什么时间,抓紧锻炼一下。

    他问我吃早餐了没有?

    我说,没呢。

    他往我嘴里塞了块鲜芒果,问我:“跟洋妞唠什么呢?”又是芒果。芒果在我和他之间可是有特殊含义的。

    我说,瞎扯呗,跟她们能说什么。

    “不能吧,”鲁超说,“看她们一个个乐得——小脸儿如花盛开。”

    我说,她们问我,和我睡一晚要花多少钱?

    鲁超闻之,目瞪口呆:“真的假的?这么飒?”

    不然呢?

    “那你怎么回答她们?”

    我说一辆“宾利”。

    鲁超更加惊讶:“真的吗?你真这样回答?”酒店楼前刚好停了一辆“宾利”,顶级豪华的那种。

    骗你啦,我说。我告诉她们我是个盖。

    鲁超的嘴好长时间没阖拢……

    鲁超哥哥之所以惊讶,只能说明他是个相对闭塞的人。在我的生活圈里,这种事并非绝无仅有,别说在泰国,在上海也能遇上。通常是那些出来泡夜的洋妞。起先,她们会约你一起喝酒,然后旁敲侧击地跟你打听哪儿好玩?打听你晚上会去什么有意思的地方消磨时间?你要是支支吾吾指东说西,她们便会直截了当地问你,“睡吗?”,can-you-sleep,嘎巴松脆。她们可是急性子,没工夫跟你绕圈子费口舌,玩相声贯口那套。不就是一起共度良宵嘛,这么简单美好的事干吗要弄得那么复杂。你倘是明确表示拒绝,她们便进一步说:“how-ch-do-l-owe-you?”或者干脆,“howch?”口气跟买一只菠萝或者一捆香蕉没什么两样。你要是报出一个价,很正常,凡物都有一个估值,奇货可居,待价而沽,没什么稀奇。因为是对方主动,这里头有一个主从关系,主从关系一确立,自然而然就形成了买方和卖方的关系,就跟你朋友说要请,买单的必须是她一个道理。你要是为这事羞羞答答腻腻歪歪,反而不好了,反而会觉得你这人怪怪的,有病。要不你干脆说“i-wont-sleep-with-you”——我不会和你睡。“to-be-candid,i-do-not-likeyou”——坦率说,我不喜欢你!这么说虽然能把事情果断了结,不过,势必伤到对方,至少令人扫兴。不睡就不睡,我的身体我作主,干吗要伤人呢?即便对方女孩满脸雀斑,胸脯干瘪得像两颗核桃,你也没权利说那是瑕疵。我的原则就是,能不伤人时,尽量不要去伤害到一个人。通常,我既不说价——我说出来的价你也接受不了,没准还被吓傻了,就好比我说是一辆顶配“宾利”的价;也不说看不上你;我采取的方式是把问题归咎于自己,我说,我是个盖!

    于是,一笑了之。对方特能理解。顶多遗憾地叹一句,“oh-god,count--blind”齐活了!

    不过,那天在曼谷酒店的泳池里,我其实并没对姑娘们说我是盖。我只是含糊其辞。我心里有个美好的愿望:让这些洋妞一整天都过得有梦想有憧憬。明天,对不起,bye,我就离开了。

    当鲁超来到泳池边时,我转身对站水里的洋妞说,-friend,露——

    洋妞咯咯地笑,鲁超顿时脸红了,真以为我说了我是盖,还特意给姑娘们介绍“这是我的男朋友”。

    洋妞们的笑,我认为是因为鲁超的白衬衣太挺括太亮眼,太一本正经了。

    鲁超弄岔了,以为被我恶作剧了。

    为了不让鲁超哥哥别扭,我跟着他离开了泳池。

    洋妞热情地跟我道别,“露ck-handso(祝你好运,帅哥)!”“happy,coolboy(快乐,酷男孩)!”一片鸟喳喳,水波凌乱。

    近中午的时候,阿瑟带我们去了位于曼谷市中心的泰王国大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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