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夜幕下不回家的孩子

    前台见我们是熟人,老板的人,进来的阵势又颇有气场,忙不迭陪笑脸,连句询问的话都没有。

    我让淼淼陪果子直接去丁丁哥办公室取包,自己则留在前台。

    大厅的店标是丁丁哥的写真,不露脸的半身luo像,挺大幅的,占了半面墙。下部切到小腹那儿,刚刚好,踩线的节奏。那时候丁丁哥还年轻,肉身精精的,有一点不太夸张的胸腹肌,整体稍嫌瘦,重点是上半身的美黑效果。薄肌型的丁丁哥,拧着腰身的角度很有艺术感,不是一般男生能做到的。

    前台柜台上的广告单片和墙角的易拉宝则是我的肖像。那是丁丁哥好说歹说,一定要我为他会所做的贡献。友情出镜。那会儿,我刚做完美黑,皮肤黑得好夸张,还涂了够多的油,整一个明艳夺睛,轰炸力极强——丁丁哥这么说的,这是他的原话。

    有了这次拍摄,丁丁哥才给我免单,否则只是打折。八五折。顶多附送两罐法国原产的润肤油。

    不看我的像,丁丁哥那幅还蛮好,看了我的,丁丁哥就难免逊色了,主要是我的身体一眼看去就显得年轻,胸肌、腹肌都货真价实,有型有料。两肋的鲨鱼肌那么有美感,这些丁丁哥都没有,也最让他妒忌。人鱼线是最惹火的部位,那一阵我热衷练人鱼线,成果惊人,自己都觉得很牛逼。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人鱼线就备受人们青睐?好像也就这几年,早些年人们连啥叫“人鱼线”都不懂。也许是人鱼线的延伸太容易引发人们的联想,就好比人们其实并不真正喜欢女生的大腿,而是喜欢与腿相连的那些“未知”。

    易拉宝张出来的那天,丁丁哥电话我,说让我过去看。还征询我意见,说店标广告也换成我。我还没看到写真的大幅效果,坚持说,不要,那是你的店,你的青春纪念,遇到打不定主意的客人,你就让他们认认店标上是谁,告诉他们,没几把刷子,敢开美黑店吗?丁丁哥在电话里大笑,遂表示同意,以致他那幅被他说起来“挺out”的写真一直没换,一直是会所的招牌。

    大厅的一边,是一个旋转衣架,陈列着供出售的男士内衣,其实多半是小内裤。色彩艳丽,款式新潮,隐含着奥妙的情趣。这就昭示了这家会所的服务对象大体为男士。其实,女士来做美黑的也有,但很少,一个月做不了几单,还基本是外籍,逐渐逐渐就不成气候了。

    男生多的地方,那点事不言而喻。问题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塑身,强肌,黑肤,外加艳丽内裤就和盖对上号了?仿佛成了盖的标配。雄性的美被利用,被异化,并被赋予许多原本没有的内涵。原本激发女生兴趣的那些,让男生捷足先登,抢先冲动了。

    这家店越来越有同志店的味道。那些来店里消费的和塑身教练们,不知对着我的易拉宝意淫了多少回?想到这个,我愈加郁闷。我不知道这些和丁丁哥本人的性向到底有没有因果关系,抑或仅仅是利益驱动?

    我对前台小伙说,阿森在哪?

    多半是我态度有点坏,前台小伙立马有不好的预感,惴惴地说:“森哥有客人呢——”

    我说我就找他说两句话,有客人也叫他出来一下。

    原来此人我是见过的。进到屋里,我才意识到到这个。阿森给我做过皮肤护理,还给过我很多塑身建议,是个不错的私教。平时态度也和气,长相也不凶煞,原本是个可以相处的人,但欺负了我家的小朋友,我也就无法以礼相待了。

    我说,挺牛啊,敢欺负我弟弟?!我弟弟谁呀?老板的儿子诶!老板儿子你们也敢下手,胆子也忒大了吧?

    阿森——“森哥”立马知道我说的是哪档子事,急忙解释不是我想的那样,谁也没有欺负果子。

    我打断他,说,你们一起几个人?都去叫来。

    阿森出去后,转眼唤来另外两个,穿统一的黄t恤,胸前有一枚红色的logo,也是会所的员工,壮壮的运动型。乍一见,我立马意识到自己失算了,万一打架,一对一,阿森不是我对手。眼下一下子进来三个,炒鸡ba蛋,我就没把握了。怎么狠也是寡不敌众啊!但是,事情既然已经如此,我也没法往后退了——

    老板太善良了是吧?我冲三个坏小子说。看我哥老实,凡什么事都把你们当自家兄弟看,胆儿肥了,不把他放在眼里是吧?我哥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欺负一小孩,你们他妈的猪啊?

    我突然打了个愣——我管果子叫弟弟,称丁丁哥为“我哥”,辈分不对啊……不过,只一恍,这念头就过去,当时哪里来得及想许多,满脑子在盘算,打起来我先撂倒哪一个?

    兴许是见我晃神,阿森想试试以强势压倒我,顶上来:“朋友,你这么讲就差点意思了。不想把事体搞大,就趁早关掉!”他说的“关掉”,其实是让我趁早闭嘴,别发声音。

    说实话,上海人那套很难琢磨,他这么顶上来,我搞不清是寻衅还是讨好,是打算以势压人还是大事化小?这会儿,刚好淼淼和果子取完包进来。淼淼一看这阵势,见阿森顶着我,误以为是对我犯浑,便毫不犹豫地站到我们中间,扒开他说:“干吗!?这个店还轮不到你们称雄霸道,这份工还想不想做?不带这么砸场子的!”

    对付冲突,淼淼绝对没经验,这时候是不能动手的,让人产生错觉,觉得你有打架企图。可他却主动推了阿森。我想淼淼是急于保护我,怕我吃亏。要不是淼淼这一下,当时不会那么乱,不会有那么多胳膊在我眼前挥舞,阿森的指甲也不至于刮到我脸。

    我“哇”一下,淼淼眼快,当时就看清我的脸被刮,蓦地跳起来……我还真没见过他如此狂暴的模样。

    我的脸多重要。

    淼淼一定觉得,怎么都行,就是不能碰我哥们的脸。

    阿森也愣了。他懂的,我这样的男生,有多在乎自己的脸蛋,一旦无辜被袭击,一旦破了相,非拼了不可。

    “出血了!”淼淼失态地嚷道。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阿森忙不迭解释,试图推卸责任。

    我反倒傻了,觉得他们好奇怪,没这么严重吧,值得大呼小叫惊慌失措?

    我摁住淼淼,一手捂着脸,说,我不想跟你们啰嗦,就两个选择,要不你们自己主动辞工,要不发毒誓,跟我保证,今后在再不会发生欺负“丁小果”的事,否则……跟你们没完!我没你们老板那么好说话!

    阿森自知理亏,表示要和我私下谈,我示意淼淼和果子出去。其实,还是一对三,他们三个都留了下来。

    你们他妈的刑拘都够资格,我说。

    三个人纷纷向我解释,说事情根本不是我想的那样,他们和果子只是开玩笑。说平时这孩子常到店里来,和店里的员工都混得挺熟的。事实上,就是逗他玩,其他也没干什么:

    “我们怎么可能干什么,脑子进水啊?”

    “知道丁丁哥对我们不错……咱不能不识这个好啊。”

    “就是玩笑开得有点大。就算豁边,也不至于说是欺负这孩子——”

    这么说来,确有其事,他们都有承认。听到这儿,我忿然说,早知道该呼警的!

    谈了不到十分钟,阿森他们向我保证,以后再不会发生类似的事,前提是我不把事闹大。至于弄疼我的脸的事,他们再三表示不是有意,让我大人大量,怎么都原谅他们。阿森还以恭维的口吻对同伙说:“tony多少结棍,真打起来,不打得我们趴下?他这是懂规矩,有腔调,轻易不出手。”

    对于这事,我也认了,毕竟不想让丁丁哥知道。

    我很快带着果子和淼淼离开。出了会所,我对果子说,这事就这样了,今后你也别怕他们,有人欺负你,不管什么事,就告诉tony哥哥……不过,这是你老爸做生意的地方,没事你也尽量少来,这帮私教,都不是好东西。懂了吗,丁小果同学?

    果子连连点头,很佩服也很感激我的样子,但很快就怯生生对我说:“……我不叫丁小果,我叫王欣然。”

    哦,随妈啊?

    我愣半天。

    主观觉得果子就该姓“丁”,就该叫“丁小果”,一点没想到孩子会随他妈姓,还有个挺文艺的学名。

    我怎么会想出“丁小果”这名字……太搞笑了。

    回到丁丁哥工坊,丁丁哥一眼就看出我脸上的伤,急切地问:“怎么啦?”我赶紧掩饰,说就是无意刮到自己。我对着镜子照了照,半指长的一道刮痕,渗着薄薄的血印。我没觉得刮得多重,也没疼痛感,还真出血了,是不是脸皮太薄啊?

    丁丁哥问我要不要去医院?我说,没这么夸张吧……有胶布吗?我贴一下就行。

    淼淼给我贴护创胶布的时候,柔声问我:“疼吗?”

    我说,这不是关键……

    淼淼莫名看着我,挺认真地想听我说的“关键”是什么?

    我涎皮地说,关键是你比他们狠,刚才的样子好火辣,辣到我了……

    淼淼唰地脸红了,赶紧冲我眨眼睛,意思是果子在一边,别瞎说!

    多半是我觉得自己在阿森那里赢了,由衷地兴奋,执迷不悟地说,真的,到现在心里还火辣辣的。

    淼淼扔下我跑开了,胶布在我脸上被贴成叉形,特别丑。

    事后,他对我说:“果子没准什么都懂,你太放肆了。”

    ……我对丁丁哥说自己好饿,想带两个弟弟一起出去吃点东西。

    丁丁哥说:“去吧——”

    我说,我们会早回来,你忙你的。

    “嗯,果子明天还得上学——”丁丁哥关照道。

    …………

    空着肚子,没吃晚饭,又打了架,我可真饿了。

    我把俩弟弟带到永康路,找了间ni酒吧坐下,要老板给我做一份炒饭。

    永康路离丁丁哥的工坊不算远,但起码也得走过五六个街口。这个点,与其没目的到处去觅食,还不如走一程,去到一个我熟悉的地方。

    永康路是条老街,有历史,也有故事。街不长,街面也很窄,街两边都是很袖珍的店铺,受小资文青推崇的那种,包括只能容下十数人、面向街面、自成一格的ni酒吧,。

    据说,原先这地方是个露天菜市场,见天污水横流,鱼腥飘散,小商小贩摩肩接踵吆五喝六。后来,城市改造,就弄成了现在这般小众格局、装逼模样。

    白天,永康路是时尚界和媒体人士培养情致玩逼格的地方。我也是公司那些小文青带过来的,沏一壶花茶,跟客户侃侃项目的目标人群文化含量什么,煞有介事地向客户推介公司的价值取向、文化追求。晚上,这地方就是那些在沪捞金的老外的天下了。

    入夜,满街可见金发碧眼的老外,三五成群,穿着随意,牛仔裤多半是见膝盖见屁股蛋的那种,丝丝缕缕孔孔洞洞中,均能窥视到这些飞越重洋异国谋生的年轻人对待生活的不羁态度。他们把永康路当成自己的家,抑或是老窝,从不把自己看作是这座城市的过客,随地吐唾沫,随手扔烟蒂,握一只已然满是指印和唇痕的酒杯,高声谈笑,惊扰四邻。未到下半夜,整条永康路已然变得很脏,加上街区设施老旧,连街灯都是几十年前的老式样,所以,伫立于午夜的永康路,常常会有“今夕是何年”的迷离与恍惚,特别是那些淅淅沥沥的雨夜,比“午夜巴黎”更能让人错乱人生。

    凭直觉,这街区一定有藏污纳垢,比如吸毒卖丸,比如交易,但总体来说还是“社会主义的角落”,虽不主流,但与体制无悖。店铺老板至少看起来还是遵纪守法不越雷池的公民。

    在永康路谋营生的小老板,通常家当不大,为人和善,白天和那拨文青称兄道弟,混得熟络,偶尔也凑上去,聊几句市井文化、境外习俗,把初中高中学到的那点知识一并用上;入夜,应付那些狂浪自傲的老外,同样能做到措置裕如。老外在他们眼里,并不是什么东西,尤其是那些口袋里没几个子儿的小老外,就像这座城市对待他们的态度一样,佛一样敬着,贼一样防着,看似熟视无睹,暗地里却藏着一只防范的眼睛。

    这条街上的小老板多半为青壮年,且有一定的外语能力,有的甚至能操多国语言,英、日、法……韩语则未必,韩国人在上海属于另一个群落,驻扎在另一个叫“虹桥”的区域,不大到永康里这地方来。人以群分,择枝而栖,全世界到哪儿都是一样。在这地界,没有一定阅历的小老板几乎没有。鉴貌辨色、权衡利害、自扫门前雪,是在这地界生存并把生意做得差强人意的基本素养。所以,对小老外不出大轨的那些事,小老板们多半采取不闻不问的清闲态度。

    地块警员其实有和小老板们一样的处世原则,只要不出大事,比如打架斗殴、酗酒撒疯、公开嗑药、当街招嫖……只要不闹到这份上,警员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嘈嘈能嘈出个雕啊?不就是砸个酒瓶,吼个摇滚嘛。中国是枪支弹药严格控管的国家,这样惊悚的事压根不用担心,不会发生。所以,闪着红蓝两色警灯的雪佛兰,见天停在街口,轻易不进入永康路主干道。一旦警车进来,那就意味着出事了。多半也不会有大事,警车进来,问问情况,拣软柿子捏两下,转眼又悠悠地走了,永康路照旧是最能熬夜熬神的永康路——夜幕下那个不回家的孩子。

    我喜欢去永康路,出于一种复杂的情绪。其实,也谈不上喜欢,只是觉得那里的氛围更可以散漫一些而已。而散漫,对于我这样的,你说能少吗?

    酒吧照例不提供简餐,何况是这个点。由于和老板熟,平时也有过不情之请,老板也就不足为怪,尽量满足就是了。见我要一份炒饭,小老板说,行,晚餐时员工多下的米饭,打几个鸡蛋给你炒一炒?

    我说没问题,不要多,一小碗就行。

    老板说,我知道你的饭量。

    端上来的炒饭盛在一直普通的碗里,就是员工吃饭的那种粗粝的陶瓷碗。老板不把我当外人。

    炒饭色泽金黄,喷香,还加了些许豌豆和肉粒。老板说都是冰箱里现成的,自家开伙时备的料。肉是上好的腊肉。

    我谢过后,大口吃起来。老板看着笑了,说:“干什么去了,这个点了才想到吃晚饭?看来真的是饿了——公司嘎忙啊?”

    给淼淼和果子要的是果汁,现榨的。老板送了fried-chips(炸土豆条)。我对果子说,不渴,少喝,小心晚上尿床。果子一撅嘴,不乐意了,说我老在别人面前糗他,不给他面子。

    可这个晚上,我把他们带出来,其实就是想破一破面子,把有些事弄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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