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凉州到西京约有两千余里的路程,一路上快马昼行夜宿不停也要十几天,更何况林府众人多是女眷,车马速度也是要比寻常快马缓上一缓的。
从姑臧县到出凉州边界有凉州太守派遣的兵卫相护送,出了凉州那就靠林谈言自己和他的手下了。
都是经过训练的军卫,一个个身手不凡,品行端正,故而一路上林府女眷们也不担心路上会遇到强盗等之流。
从凉州到西京的那段路程,林素萼不是没有走过,幼时一家人随父亲到凉州,也是这样舟马劳顿的走了一个多月。
此时她和母亲嫂嫂还有两个幼弟幼妹一起坐在马车中,母亲在给弟妹念书,嫂嫂就坐在一旁给大哥缝补衣物,林素萼就靠在角落自己拿着一本书自顾自的看。
她坐在窗户边,忽的听见旁边有马蹄声靠近,她知道是林谈言,便问道:“大哥,我们如今到哪儿了?”
林谈言答她道:“快到兰州了。”
林素萼掀开帘子一看,一路上林木荒草杂生,马车在这黄土石子官道上车轱辘滚滚不停。
天边蔚蓝如旧,碧空万里,白云悠悠浮过,偶有一声惊鸟声在林中响起。
林谈言就骑着马在马车旁边并排走着,看见她掀了帘子探出头来连忙道:“看完了就把帘子放下,一路上这么多外人,别让人看了你的样子去。”
林素萼虽然还想多看看透透气,但也知道自己不宜暴露外貌惹人注目,便乖乖放下帘子,她对郑氏道:“阿娘,上次路过兰州的事仿佛还在昨日。”
郑氏沉默了一会儿,她抚着林素萼的手低声道:“还好你如今稳重端庄,不再像小时候那般调皮了。”
张氏放下手中的针线好奇问道:“玉娘做过什么调皮事。”
林素萼微微抿唇一笑,显然十分羞涩不敢启齿,郑氏笑道:“你不知道她小时是个怎样的调皮小鬼投胎,是家中一等一的调皮捣蛋。”
说这就开始和张氏说起林素萼小时在京中的事情,拔掉教书先生的胡子,送迷路的小哥哥回家,路见不平勇救被流氓调戏的孤女。
虽是短短几句话,可张氏却依然能从婆婆的口中窥见玉娘当年的可爱色彩。
大家都笑的捧腹,就连两个弟妹都殷切的看着姐姐,仿佛要从她的眉眼中找出当年的一丝风范,只林素萼眉眼浅笑,依然温婉端庄。
张氏道:“那玉娘如今果然是女大十八变的典范了,瞧瞧如今的端庄样子,豪族世家里培养出来的女儿也不过如此。”
她羡慕的看着郑氏道:“还的是母亲教导有方,快告诉我是如何把玉娘培养成如今的性子的,我娘家小妹也是调皮的紧,正想好好治她一治。”
郑氏听了她这番话,突然看向了林素萼,张氏察觉到气氛微妙,也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却见林素萼此时正捧着书读,面色平静仿佛并未听到她们这边的话。
郑氏微微叹了一口气,却被一直关注她的张氏察觉到,她也惴惴不安,不知刚才哪句话的罪了母亲。
郑氏看她神色不安,也知道自己刚才吓到了她,连忙道:“你问我办法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玉娘这也是她自己长得,我并未怎么管教过她。”
郑氏这话让张氏有些奇怪,自家的女儿怎么能说并未管教过呢?且张氏嫁进来见公婆与关系关系也算尚可,玉娘虽然偶尔一个人大的时候瞧着冷冷淡淡的,可真相处起来倒也是温柔可亲。
但她这个时候也懂事的没再继续追问,好性子的笑着说原来是玉娘自己长了一副慧根,就是不知道她娘家小妹有没有这样的福分了。
这个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只是气氛依然有些僵冷,好巧不巧这个时候马车外突然响起一声咳嗽声,林谈言在外面问道:“娘,再走一个时辰应该有个驿站,天色渐晚,不若就在那个驿站歇下脚吧。”
郑氏道:“你父亲不在,你如今便是主事的了,全凭你自己定夺吧。”
林谈言称是,便带着一行人往驿站那个方向走去。
经过林谈言这一问,气氛也算缓和下来,郑氏又开始给幼子幼女读起了书。
一个时辰后,一行人就到了驿站,之前林谈言早就派人快马加鞭先一步到这里订下房间和饭菜。
女眷被安排到楼上房间用饭,其他奴仆兵卫一应的就在楼下。
二楼右边三间连在一起的屋子都被林谈言包下,最前面靠近扶梯口的是他和张氏的房间,往后中间郑氏带着一双幼子幼女,再往后面就是林素萼住的房间。
此时莲蕊正在房间给林素萼的床榻换上她们自己的软枕锦被,周嬷嬷和玥儿分别端着餐盒和炭盆进来。
周嬷嬷把餐盒放在桌子上,顺便指挥玥儿将炭盆放在房间中央。
林素萼起身将手上的汤婆子递给正在搓手的玥儿道:“怎么突然之间这么冷了?”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空间,见此时黑云盖月,冷风直直沿着窗缝往房间里面钻。
周嬷嬷连忙走上前来关上木窗道:“我的好姑娘,怎么又把窗户打开了,这么冷的天气不怕又把自己冻坏了。”
林素萼笑:“我就想看看。”
她坐回桌边凳子上,莲蕊一面给她布菜一面道:“瞧着外面的样子,不过多久外面怕是要下雪啦。”
林素萼好奇的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莲蕊笑:“奴婢打小就是北地长大的,那地儿比西北还冷呢,常年下雪。”
玥儿在旁边炉火上热好奶酒后倒在林素萼面前的酒杯中,她欣喜的问着莲蕊:“莲蕊,那你们平时岂不是天天可以玩雪,还可以想吃什么冰饮子就吃什么冰饮子?”
莲蕊淡淡笑:“哪里有你想的那么好,天气那么冷,年年冻死的人都有是成百上千的算,我小时候天天到河边给人洗衣服所以一到冬天就手上就会长冻疮破皮流血。”
玥儿低低啊了一声,她连忙心疼的捉过莲蕊的手道:“我看看。”
莲蕊小声道:“后来遇见一个医士,治好了冻疮,他带我到凉州后就再也没生过了。”
林素萼喝了一口奶酒后对着一旁正在往炭盆里添炭的周嬷嬷讲:“嬷嬷,你知道玥儿刚才那叫什么吗?”
周嬷嬷想了想笑道:“这个老奴知道,叫为什么不吃肉!”
玥儿挠挠头疑问:“小姐,我吃肉啊。”
林素萼和莲蕊低头笑出声来,她忍住笑意抬头戳戳玥儿的头道:“傻丫头,嬷嬷想说的事何不食肉糜。”
见玥儿不明白,莲蕊在旁边给她解释这个典故。
林素萼对莲蕊道:“从前你受的苦我也知道了,从今以后你跟着我我便断断不会再让你受苦的。”
莲蕊擦拭眼角的泪水轻声答是。
林素萼用了一些晚餐饮了几杯奶酒后浑身也渐渐热了起来,驱散了之前的寒意后她也有了些许困意,在周嬷嬷的伺候下就在旁边床榻上睡下了。
因房间里烧着炭火周嬷嬷不放心让两个年轻的丫头伺候,便自己亲自留下来守夜,悄悄把窗户打开一条缝,自己就在林素萼不远处的榻上和衣而睡。
这边莲蕊和玥儿退出去就往楼下给女婢们准备的房间去,下楼的时候遇上了刚刚安排完事情的林谈言,两个人连忙屈膝行礼。
林谈言停下脚步,看着玥儿旁边陌生的丫鬟道:“你是玉娘身边新来的丫鬟?”
莲蕊点头称是。
林谈言微微抬着下巴肃声道:“好好伺候你家姑娘,不要生出其他的心眼。”
说完便抬脚往楼上走去。
他上去后玥儿才对莲蕊道:“你可有吓着?你别担心,当时我刚到小姐身边的时候大少爷也是这样凶,他就是太关心咱们小姐了。”
莲蕊问她:“小姐出过什么事吗?”
玥儿摇头说不知道,她是八年前才到小姐身边伺候的,那时候的小姐就已经是如今这副样子了。
莲蕊也不追问,二人一齐回了自己的房间。
林谈言进门后,张氏刚刚给他叠好白天缝好的衣服,她迎上去问他道:“吃过东西了吗?”
林谈言点点头,拉过她的手心疼道:“辛苦你了。”
张氏摇摇头说不辛苦,想起白日里的事她问道:“你且跟我说说,我当时哪句话说错了,免得我以后又说错话不痛快。”
她当时就听出他当时咳嗽是有意而为,匆忙用驿站之事转移话题缓和气氛。
林谈言无奈笑着:“还是逃不过娘子大人的慧眼啊。”
张氏捶他胸口笑道:“别贫嘴,快给我说说。”
林谈言这才正经起来道:“你以后尽量不要在母亲和玉娘面前提玉娘小时候的事了。”
张氏疑惑道:“为什么?”
林谈言似是回忆答道:“那年父亲带我们从西京到凉州,路上也是如今这样经过兰州,玉娘调皮求着父亲母亲换了男孩子的衣服骑马跟着我在外面走,没成想路上遇见流民冲撞,林素萼骑着的马匹发狂跑出人群,转眼之间就不见了。”
张氏急急追问道:“那后来呢,没人去追吗?”
林谈言苦涩一笑:“去追了,但却只看见被流民分食只剩骨架的马尸,玉娘不见踪影。”
他到现在都记得当时下人给父亲汇报时候描绘的可怕场景,那匹棕色的骏马被人活生生撕扯分食,一片血泊之中,还有人俯身吮吸满地血液。
母亲颤抖着身子捂着他的耳朵,父亲瘫软了身子倒在了椅子上。
张氏听到这里吓得尖叫一声,想起那个场面脸色顿时吓的惨白,她害怕道:“怎会……如此?”
从各地汇聚过来的流民,一个个饱受颠簸饥饿之苦,易子而食并不是传说。
马已如此,那林素萼呢?那么小小一个女孩是否亲眼见到那个场景?她去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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