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天是很冷的,天地幽黑寂冷,小素萼一只手打着灯笼一只手捧着暖炉,按照白天和陈瑞文的约定,偷偷溜出自己的院子摸索着到了老地方去寻他。

    走到半路,天地之间又悠悠飘起了雪,此时却已再顾不得折返回去,硬着头皮往前面走。

    约定的地方,是一处假山,假山之大,沿着曲折小路深入幽暗内部是另有一番天地的。

    她进去时,陈瑞文已在那里等着,他站在沟渠附近,背对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也未叫他,在一旁跺着脚抖落身上霜雪,他听见声音也自然而然的过来替她拍打身上的霜雪,嘴上笑道:“到底有什么事,非要在这寒冷的雪夜里说。”

    她的刘海上也落了一些雪,他轻轻拍落,未曾想坠落睫羽,鸦黑睫羽,莹白雪绒,她眨着眼睛,实在像个冰雪精灵。

    她诺的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递给他道:“送给你。”

    他迟疑接过,并非不认识这把匕首,是她的心爱之物,从前二人落难之时,她就是用这把匕首救的他。

    他道:“这是你的心爱之物我不能要。”

    把匕首往她身边推。

    她眉头一皱,嘴巴一撇道:“送你你就拿着,莫非你是嫌弃这匕首朴素丑陋?”

    他摇摇头,不由自主把匕首握紧,似有千钧重。

    他知道这是什么用料,玄铁精制,吹毛断发,寒气逼人,世上难得一见的兵器材料。

    她伸手握住他的手,此时天寒地冻,两人的手都冻得僵硬,虽是相握却除了麻木没有其他的感觉。

    他对上她的视线,见她暖暖一笑。

    她嘱咐他:“你就拿着这把匕首,平常护身用,若是有什么人想要害你,可别有什么仁慈之心,该打就打,该杀就杀。”

    原来是给他护身用的,他心下一暖,万籁俱寂的天地间,他却听见心跳似鼓急擂。

    只是当下他却没有什么东西送给她,路边乞儿尚有一个破碗,他孑然一身,唯有一颗真心掰开成两半。

    一半送给她,一半还要拿去复仇。

    天气虽然寒冷,冻得人指节僵硬,但两个孩子,心却是热的,互相吸引,坐在沟渠边。

    水,冻成坚冰;心,化成暖流。

    紧紧靠着,暖炉在二人的手中互相传递,说着些孩子们之间常谈论的话题。

    她说她从前养了只狸奴,毛色雪白,她十分喜爱,但是有一天跑出去被人打死了,她伤心了大半个月,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养过其它的狸奴。

    勾起了她的伤心往事,他想要安慰她,可怎么安慰她呢?从前大食派使者进献了一只狻猊,父皇不喜爱这类粗猛野兽,他却很有兴趣,于是那只狻猊就成了他的宠物。

    每次散学后他都会去御兽园去瞧瞧,久而久之,那只狻猊也十分信任他,让他坐在它身上,游荡御兽园好不威风。

    只是不多久,狻猊就生了病,很快就一命呜呼了。

    这一点,他和他倒是颇有种同病相怜的境遇,只是却不能拿来安慰她,毕竟平常的人怎么能接触到狻猊这样的东西呢。

    他另想话道:“我观世间众生,常有人将自己和别人的名字刻在石崖和林木之上,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摇摇头,期待的看着他。

    他道:“想来是一种期盼,石崖林木,历霜雪烈日,抗严寒酷热,人之间情谊若能如此必定情坚似金。”

    她听了他这话,若有所思的看着沟渠里冻上的坚冰,忽的站起来笑道:“好!那咱们今天也就试一下!”

    她拉过他的手往假山旁去,指着一块较为平坦光滑的石壁道:“咱们把名字刻上去,咱们也情谊长存一下。”

    他笑着答:“好。”

    他拿起匕首刻在石壁上,落下的第一笔她就知道他要写什么了。

    他眼神专注,一横一竖在石壁上刻写着,端正的是两个字“玉娘”。

    小素萼抚着新出炉的两个字感叹道:“你是不是学过篆刻?怎么用刀在石头上也能写出这么好看的字。”

    他不语,微微笑着将匕首递给她。

    她反复比对着他的刻字,犹豫再三后还是歪歪扭扭的落笔了,是初见时他用的小名“朱朱”二字。

    字体扭曲似毛虫,和旁边的端正字体高下立见,陈瑞文看完沉默了良久,终于忍不住握拳抵唇低笑。

    小素萼也觉得不好意思,挠挠头羞恼的看着他:“不准笑。”

    她一说他就收住了笑意,看着雪愈发大了,便把匕首收好道:“我送你回去吧。”

    她摇摇头道:“你送我回去不知道多晚了,倒不如咱们各自回去,不要那么多的麻烦。”

    她语气坚决,他也不好再反驳她,护送她出了假山看着她沿着来时路走回去这才放心的往自己院子的方向走。

    小素萼还没走多远,灯笼便渐渐灭了,想来是其中蜡烛烧完了,唯一的一点光亮也没有,索性将灯笼扔在一旁,自己慢慢悠悠的走回去。

    正走着,路过一处园子时,偶然听见有人小声谈话,只是相隔甚远,说的什么倒是半点没听清她眼睛骨碌碌转了几下。

    心下猜测:这大晚上,哪里还有人在此间私会密谈?顿时好奇心起,小心翼翼的放轻步子,悄悄走近寻到一棵大树后隐蔽躲着。

    一听才直觉声音熟悉,再细听才发现这声音正属于白天才见过的镇北侯陈赣。

    探出头,见园内亭中,灯影重重,陈赣人对坐亭中赏雪烹茶,好一番清闲自在。

    虽然她已然走近,可也只是能够听得只言片语,断断续续的才听见什么不知是陛下还是殿下的词语,又谈到什么入主立政殿的事情。

    立政殿在前朝就是皇后居所,前朝的张元妃虽然深受梁帝宠爱,可因其身份特殊至死都没有踏进过李政殿半步。

    此时镇北侯同人谈论此事,莫非是想让新皇另娶一位皇后?可新皇早有结发原配,还会另娶皇后入主立政殿吗?

    她复又探出头力求自己能听得更清楚些,这时陈赣对面那人人开口,她一听就险些腿软摔在当地。

    同陈赣说话的正是她的父亲林参清,他同陈赣道:“须得一位聪慧端正的孩子,家世清白,最主要对他忠诚不二。”

    她疑惑不已,不知道为什么父亲也牵扯其中,心下却隐隐不安,新帝的事情,父亲为何如此关心。

    又听陈赣笑:“吾见汝女,可堪此大任。”

    小素萼大惊,这陈赣好坏的心眼,竟然想让她嫁给那样一个残暴的君王,她如今方才七岁,等到她长大,崔固怕早已成了一个老头子。

    脑中又浮现之前逃难路上饿殍浮野的惨烈情景,对新皇的抗拒早已不是一星半点。

    她知道父亲一定会拒绝的,便满怀期待的放下心来,却听他道:“以后再说吧。”

    她以为他会严词拒绝,却没想到是如此模棱两可的答案,顿时心坠冰窖,莫名空寂迷茫的情绪自心中涌起。

    父亲,难道也有心利用她去铺青云路?

    并未再继续待在那里,若她有心往下听便可知陈赣下一句便是:“有何不可,他二人关系匪浅,想来青梅竹马情比非常,将来复国大业一成,你我不但是名流千古的肱骨之臣,你林家也可为帝王外戚。”

    自然知道便二人说的不是崔固。

    可是她虽然聪慧,却到底是孩子心性,心智脆弱,那刻迫切的的想逃离此地,不想再听他们那样随意的将她同那样可怕的人联系在一起。

    虽然内心惶恐不安,可到底知道不能被人发现,克制住情绪蹑手蹑脚的返回,待到稍远处才放开步子奔跑。

    夜黑不明踩进水坑,不管;罗袜浸湿浑身冰冷,不顾。

    慌慌忙忙的跑回自己房内,并未惊醒正在睡觉的周嬷嬷,把鞋袜褪下,颤抖的解开衣服脱掉,胆战心惊的钻到被窝里以求一丝温暖。

    依旧寒冷无病,是一种透彻骨肉的寒冷,从内到外的害怕。

    她早已分不清到底是害怕崔固的残暴还是因为父亲模棱两可的态度,她惶恐不安想道:若父亲真的有意,她无论如何是挣脱不得的。

    她为此事纠结辗转大半夜,直至晨间公鸡初鸣,她才身心疲惫的睡去。

    再醒来时,日头大亮,她坐起身觉得浑身酸痛无力,脑袋也晕乎乎,但想到今日是陈瑞文离开的日子,便也顾不得许多。

    喊来周嬷嬷给自己穿衣,强撑着也要去送一送陈瑞文,嬷嬷摸着她滚烫的身子惊呼道:“姑娘怎么这么烫,可是受了风寒了?”

    见她挣扎着站起,周嬷嬷按住她道:“姑娘别去了,如今都快午间了,头先瑞文公子来过一次,可见您睡得熟便不叫我们打扰你,自己走了。”

    “如今,怕是早就离开姑臧了。”

    小素萼一听,这可怎么得了,她找陈瑞文一是为了送他,二就是想找他就昨日窃听之事听听他的意见,他如今自己走了叫她孤身一人也没个主意。

    一时情急猛的站起身来,顿时眼前天旋地转浑身一软便失去了意识。

    不知睡了多久,混沌之中睁开眼睛,眼前模糊一个人影,见她醒来惊喜道:“姑娘,您可醒来了,您可睡了三天了。”

    声音空灵她却依然辨的是周嬷嬷,林素萼眨眨眼刚想叫声嬷嬷,再睁眼却见眼前如混沌初开,人影逐渐清晰。

    她认得,那是她新收的丫鬟的莲蕊,莲蕊笑着道:“姑娘,下雪了。”

    林素萼此时还有些恍惚,她有些迟钝道:“又下雪了?”

    莲蕊不知道她的又是什么意思,她看看旁边同样疑惑的玥儿,玥儿让她去把窗户打开。

    玥儿低下身关心道:“姑娘,要起来看看吗?”

    林素萼大梦初醒,点点头,玥儿扶着她坐起来,她看见莲蕊推开窗户,外头果然大雪纷飞,鸿毛般雪花纷纷洒落。

    她平静的看着熟悉的雪景,心里想着她不久前才见过雪的,那样真实。

    只是疑惑,到底是她一梦过往,还是过往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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