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林德的女人罗春,原来年轻的时候人人都叫她罗姑娘,如今年纪大了也就不耐别人再叫那羞人的名号了,只对人说叫“罗嫂子”就是。
这些年林家人举家去往那西北之地,京中林家的宅邸和郊外的田地庄子都是靠夫妻二人打理着,如今好不容易将主子一家盼回来了,林德和罗春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前些日子罗春就知道府中要办件大喜事,便特意请了郑氏的意见,郑氏只道不急,让她元宵节过后拿着这些年的账簿明细过来。
是而,早饭后她就带着几个小丫头搬着一个半人高的樟木箱候在院子外,不过多久就看见夫人身边的丫头锦心走过来。
她立马迎上去道:“锦心姑娘,可是夫人叫我了。”
锦心笑道:“是的了,嫂子快让小丫头们把东西抬进去吧。”
便领着她往院子里面走,进了院门罗春先是嘱咐身后的小丫头不要东看西看,免得碰坏了夫人房中的东西。
后又紧跟在锦心身后笑:“好姑娘,我方才来得晚了,一来就听见夫人在房中同人说笑,不知是谁,请姑娘示下免得我冲撞了。”
锦心这才想起一大家子人回府的这些日子,二姑娘同大少奶奶也不常来夫人房中走动,是而这罗春嫂子想必也不认得她们二人。
她便宽慰她道:“你别担心,夫人房内的是咱们家二小姐和大少奶奶,大少奶奶是最为和气的,二小姐人不爱说话,但也是个厚道主子。”
罗春点点头,说话间两个人就上了台阶到了门下,守门的小丫头忙把那大红金绣牡丹花软帘掀开一角,让二人并几个小丫头进去了。
罗春进了门,同锦心站在内室门口,只听见锦心在门口道:“夫人,林德家的罗春嫂子来了。”
屋内郑氏说了声进来,二人才掀了帘进去,罗氏规规矩矩的低着头跟在锦心后头,走到那榻前候着,眼前掠过一双绣着彩蝶的亮丽绣鞋,并不敢多瞧。
只是跪下行礼道:“奴婢罗春给夫人、小姐、少奶奶请安了。’’
只听见上头郑氏说了一句:“起来吧。”
她这才小心翼翼的起了身,抬起头往郑氏那边瞧,这一瞧眼睛却是不由自主被高榻下坐着的少女吸引了。
好一个水灵灵的模样,穿着一身浅绿衣裳,乌黑亮丽的长发留了两束垂在身前,身上钗簪项圈上宝石金玉且没有本人一半的好颜色,眼中似有澄净水光,使人看着便心生敬意。
这想必就是二小姐了,她早就听府里的丫头说了,二小姐是难得的好相貌,此时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又听见一个和气的声音道:“穗儿,快给罗嫂子搬个凳子坐。”
她望过去只瞧见一个清秀端庄的年轻妇人,比起冰清玉洁的二小姐自然可亲一些,想来就是大少奶奶了,她忙躬身道谢然后坐到凳子上。
林素萼坐在郑氏下面淡淡笑着并不为所动,并非没有注意到那长脸妇人的眼光,只是她早已习惯了别人初见之时的各式目光。
别人也会习惯的,她知道,不会有人永远沉迷于皮相美貌。
郑氏看了瞥了一眼下首坐姿端正的女儿,满意的收回视线朝着罗春道:“罗春,昨日吩咐你的东西都带来了吗?”
罗春起身忙点头恭敬道:“回夫人,都带来了。”
便回头让小丫头把头先抬进来的那个红色的樟木箱子打开,一开箱便只见满满当当的都是账簿之类的书册,林素萼看了颇有些惊讶,也估摸着这么多年家中所有的开支明细和田庄铺子的税钱银两想必都记在里面了。
郑氏点点头,把手撑在旁边的小木桌上道:“那你便将现如今家中所有的铺子田庄都讲一遍吧。”
罗春哎的一声应下,便从旁边箱子里面账簿最顶上拿起一本,翻开第一页开始念:“城内共有宅子一处,即城东东来街本宅,城内又有铺子八家,城西西来街六家,城中太平街两家。城东和城西各有一处庄子,加上城外的田地,一共有六顷多二十亩,另还有……”
罗春念完后口干舌燥的不自觉咽下口水,看到郑氏朝她招手,连忙上前一步把账簿送到了郑氏的手中。
郑氏看了一眼账簿,而后放到桌上,眼睛却又看向林素萼只道:“玉娘,你把刚才罗春嫂子说的再复述一遍。”
罗春在旁边抿嘴一笑,这才明白了难怪今日搞了这么大阵势,原以为是夫人是要考验她,没想到二小姐才是今日的主角。
林素萼才认认真真听完,听见郑氏吩咐她,便起身道了声“是”,刚才又注意到罗春的不适,便偏头伺候在旁边的莲蕊:“给罗嫂子倒杯茶去。”
罗春受宠若惊,心里却也大为感动,她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不染尘埃的二小姐竟然是这样一番暖心肠,注意到她这小小的不舒服。
她捧着茶杯崇敬的看着林素萼,只道自己和林德实在三生有幸,伺候这样和睦的人家,伺候这样仁慈心善的主子。
林素萼回想这刚才罗春所述,这才不急不缓轻声道:“城内共有宅子一处,及城东东来街本宅,城内又有铺子八家,城西西来街六家,城中太平街两家……”
此一番娓娓道来,竟然从头到尾丝毫不差,张氏看见婆婆眼中的赞赏之色,自己也十分佩服,头一个鼓掌赞叹:“玉娘好记性。”
郑氏亦称赞:“是长进了不少。”
又道:“今日唤了你来也不是全要考验你的记性的,头先教你看账簿的本领可还记得。”
林素萼答了记得。
郑氏十分满意,道:“那今日咱们便先从看账簿开始,我和你嫂嫂再同你讲一些管家的事。”
罗春瞧见这场面,也知道没自己什么事了,便托了个理由,郑氏摆摆手就让她出去了。
林素萼字写得好看有风骨,自然被叫着在一旁重新抄写着新账簿,她同张氏调换了位置,莲蕊便伺候在一旁研墨。
笔下墨迹未干,淡淡一股墨香,耳边是母亲和嫂嫂在那里拨弄算盘噼里啪啦的声音,并不吵闹,反而十分清脆悦耳,三个说着一些管家趣事。
她只觉得很温馨,她是这样容易满足,只需要一个和乐的家,只要未来有人给她一个和乐的生活,纵她不爱他,也会同他举案齐眉做好自己本分。
一天时间就这样很快过去了,由于时间久远,加上账簿多且杂乱,三个人从早上到傍晚也只不过看了十分之一。
郑氏只让林素萼拿了几本回去,对她说并不着急要整理完,只让她每日看上一点,当做日常的功课罢了。
林素萼这才带着账簿和莲蕊回去,一回去便只让人脱了绣鞋躺在床上不想动弹,颇为痛苦的翻了个身。
玥儿连忙过来坐在床边给她捶背捏腿,嘴上只心疼道:“好姑娘,这样忙了一天可还受累。”
林素萼趴在床上头朝外眯着眼睛道:“累倒无妨,倒是真真切切同母亲和嫂嫂学到了很多东西。”
看见墙角的那架鎏金立鹤釭灯,已经燃了烛火在那里,这样看着真如传说中的仙鹤含珠,这样好的寓意。
突然想起什么,她看了房内道:“其他人呢?”
玥儿答她:“周嬷嬷带着杜若在给姑娘烧热水呢,白苏去厨房给姑娘拿晚膳了。”
“莲蕊呢?她不是才和我一起回来的吗?”
玥儿摇摇头说:“不知道她去哪儿了,只听她说掉了什么东西,想来是一路上回去找了。”
林素萼也不多问,只是吃了晚膳洗了澡却还是没有看见莲蕊回来,她困极坐在床边等了一会儿便不由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晨,方才初醒翻了一下身就看见莲蕊拉开帷幔伺候她起床,她坐在床边莲蕊伺候她穿鞋,眼睛往绣床旁边的榻上看了一眼,被褥尚乱,想来昨晚上是莲蕊在一旁守夜了。
她洗漱完坐在梳妆镜前,莲蕊拿出木梳给她篦发,她随口一问道:“你昨夜去哪儿了,我可等了你好久。”
莲蕊笑道:“姑娘还说呢,昨儿个回来之后我瞧见姑娘衣襟上别的一个帕子不见了,可把我急死了,心想着要是落在夫人房内还好,这要是掉在路上被哪个小厮捡去可就不得了,这才又一路走回去找呢。”
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掏出一方蓝白丝帕递给林素萼,林素萼接过果然是自己昨天带出去的。
莲蕊又道:“姑娘找我做什么?”
林素萼把丝帕放到梳妆桌上道:“也没什么事,只是昨天看见前几日元宵节的那盏灯,想到那日我们交换的灯笼,觉得上面还差几句诗,想让你拿过来我给你补上。”
没想到她这话刚落,莲蕊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直说求林素萼原谅,林素萼下了一大跳忙把她扶起来问她怎么了。
莲蕊哭道:“昨儿夜里过桥的时候,突然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只野猫,把我吓得往后一跌,差点就从桥上掉下去,幸而扶住了石栏,只是却把手中的灯笼掉下去了。”
林素萼一听并不在意,反而宽慰她道:“一只灯笼丢了就丢了,幸而不是你掉下去,要是你掉下去姑娘我才要伤心呢。”
“你若真心想要讨我原谅,今日就替我好好梳个漂亮头发”
她这一说语气也变得十分调皮有趣,莲蕊这才被她逗笑道:“姑娘今日想要梳个什么头?”
林素萼只说昨日里的百合分髾髻便很好,又从珠宝匣里挑出一些清新淡雅的珠花让莲蕊戴上。
梳完头吃了早膳这才慢慢的看起昨日带回来的账簿。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