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上请的乐伎刚跳到第二支舞时,安阳公主就带着宫女内监离席了。

    又过了不久散了宴席,各家自要回到各家的院子里去,出了膳厅林素萼一眼就看见了正在廊下站着的莲蕊,对方朝她点点头,林素萼心中也有了打算。

    张氏同吴怡然的舅母于氏谈的颇为投机,于氏十分热忱的邀请于氏和林素萼一起去荇花园品茗,林素和吴怡然另有要事自然不能与她们一起,于是二人托了个理由与她们分开了。

    几人一路往偏僻无人处去,拐过一个月洞门,寻了一处十分隐蔽的竹林,林素萼这才道:“打听的如何了?前院可有什么消息?”

    盘问的对象自然是莲蕊,宴席还未开始的时候林素萼就将人打发出去探听华光院前院的情况。

    莲蕊这才十分谨慎道:“奴婢才到了前院,就碰见了大公子,大公子问奴婢过来有什么事,奴婢便说是姑娘让我过来问大公子家中可否安好,大公子答奴婢家中都好这才不多问。奴婢又问大公子散了宴席后要去哪里,大公子说散了宴席后所有男客要去后院给淮南王妃祝寿,届时也可与少夫人还有姑娘见面。”

    林素萼点点头,旁边的吴怡然忙问道:“可有见到镇远侯府的那位庶子?”

    莲蕊低下头不说话,林素萼察觉到不对便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莲蕊这才抬起头缓缓道:“见倒是见到了,不过奴婢去的的时候淮南王正在斥责镇远侯的公子呢。”

    林素萼暗地里捏紧了帕子,克制问道:“好端端的,他与淮南王无亲无故的,淮南王斥责他做什么?”

    莲蕊又道:“陈公子席上来迟了些,本就是稀疏平常的事情,却没想到淮南王发了好大的脾气,莫名将公子斥责了一顿,说镇远侯府不知礼数,奴婢瞧见旁边镇远侯府的世子的脸色都黑了一片。”

    吴怡然附在林素萼耳边道:“早就听说淮南王同镇远侯关系不和,今日之事不过是淮南王借着这个事骂镇远侯罢了,你那个竹马怕也是受了无妄之灾。”

    她说的林素萼当然也明白,只是一想到陈瑞文被淮南王这样在众人面前说了一顿,她自己心里也堵得难受,又问莲蕊:“他是个什么情况?”

    莲蕊想了想答道:“陈公子没说什么,仍在笑着给淮南王赔罪了。”

    吴怡然惊讶问道:“倒也心志坚忍,这样的事也忍下来了。”

    林素萼从旁边竹枝上扯下一片竹叶,轻叹道:“不忍耐又如何,他一个庶子在家中生活本就不易,要是再得罪了淮南王,在京中名声怕是更差了。”

    看着手上的叶片继续道:“大哥既然说男客们宴席散了之后都要去寿福堂给淮南王妃祝寿,想如今必然已经到了,我们现在就过去吧。”

    这边两个人刚出了竹园,迎面就碰见了一个湖水蓝衣裙的端庄侍女,那侍女一见着几人便蹲下身行礼道:“奴婢见过林小姐,吴小姐,二位小姐怎么跑到这样偏僻的地方了,可让奴婢好找。”

    林素萼和吴怡然都十分疑惑,林素萼只觉得这侍女有些眼熟,便问道:“你是?”

    那女子笑道:“奴婢如琴,是安阳公主身边的贴身宫女。”

    她这样一说林素萼有了几分记忆,想起来之前在宴席上抬头直面公主的时候隐隐约约公主身边是有一个这样秀丽的宫女。

    林素萼这才客气的问道:“如琴姑娘过来有什么事吗?”

    如琴笑道:“公主特命我过来请林小姐去观星阁一叙。”

    林素萼不明白安阳公主这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都说安阳公主同陈柔交好,陈柔肯定也在安阳公主面前编排过林素萼的是非,却没想到今日公主见着她不但没有刁难反而时一番夸赞,如今又私下邀请林素萼叙话,实在令人费解。

    吴怡然问道:“姐姐可否告知一下公主有何要事,我们也好准备一下免得说错了话。”

    如琴却半点消息都不透露,只是礼数齐全圆滑笑道:“殿下的事我们做奴婢的也不清楚,林小姐想知道的话自己亲自过去一看便知。”

    说着便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林素萼见着架势知道今日怕是逃不脱了,不但原打算好去见陈瑞文见面的事不成,就连同大哥见面一叙也是赶不上了,看着吴怡然还要同如琴争辩几句,林素萼连忙摇摇头示意她安静下来,又转过头对如琴道:“如琴姑娘可否让我再同吴家姐姐说几句,我让她好回去同我嫂嫂回话,免得我家嫂嫂担忧。”

    如琴笑着说“小姐有事情说便是”。随后便自行退后几步,远远走开给二人留下了说话的空间。

    吴怡然担忧道:“好端端的公主找你做什么?今日宴会上我就见情形不太对,莫非真是镇远候那嫡女在公主面前说了胡乱编排你?”

    林素萼安慰她:“姐姐不必着急,今日我观公主与外界传闻不一样,想来无论如何公主总该是个明事理的人,更何况这还是在淮南王家的好地界,更加不用担心有什么事了。”顿了顿又道:“只是怕今日之事不成了,连我兄长的面也见不成,劳烦姐姐赶快回去告知我嫂嫂一声,免得她见不着我担心。”

    吩咐完所有事情,见吴怡然点头答应了,林素萼这才带着莲蕊跟着如琴离开。

    观星阁坐落后山,建于石座高台之上,阁高六层约有六十余丈,周身赤金色且飞檐微扬,阁顶铺着金色琉璃瓦,既精美又大方。正所谓登高望远,是华光院观星赏月的最佳场所。

    刚到门口,如琴便让莲蕊留在下面,楼下绕着观星阁围了宫女内监十数人,如琴随手招来一个青衣宫女道:“这位妹妹是贵客身边的人,你好好陪人玩着,要是惹人不快,仔细公主揭了你的皮。”

    那宫女连忙应下,十分自来熟的牵着莲蕊说说笑笑往他们人群里面去,莲蕊无措的看向林素萼,林素萼笑道:“去吧,公主身边的人都是知礼数的,难道还会吃了你不成。”

    这才继续跟着如琴进了观星阁,一楼进去都是些一丈高的巨型书架,林林总总堆满了书,旁边就是一道宽阔的楼梯。

    沿着两边的红木雕花扶梯徐徐而上,三四五楼俱都四面通风开放,雕花装饰都带着些宗教色彩,顶上横梁及阁内门窗刻的都不是花鸟虫兽这样常见事物,反而是一些佛教故事并一些生涩难懂的梵文经书。

    林素萼从前跟一个在她家借宿的比丘尼学过一些,这才略微看的懂。

    上到顶层,这里倒是四周密闭,窗户紧紧关着,鼻尖是一股浓浓的苏和香的味道,是寺庙里常闻到的味道,暖热熏人。只见房间中央一道十分金贵的金丝楠木框架的琉璃屏风,上面刻画了释迦摩尼菩提树下悟道的场面,隐隐约约从屏风另一面透出一些烛光,如梦如幻。

    如琴领着林素萼走到屏风前,离得近些林素萼才听见里面有节奏的木鱼声,伴随着的还有诵读经文的轻吟。

    如琴行过礼道:“殿下,林姑娘来了。”

    林素萼也行礼道:“臣女见过殿下。”

    林素萼只听见里面的诵经声及木鱼声一停,很快就听见安阳公主应了一声后淡淡道:“请林姑娘先坐下等待吧。”

    又吩咐如琴:“将前日大相国寺主持赠送的茶叶煮了香茶端上来。”

    如琴应下退了下去,如今这个小小的房间只剩跪坐在屏风前坐垫上的林素萼和屏风后的安阳公主,说不担心是假的,毕竟她第一次跟这样的贵人单独待在一起,而且这贵人传闻脾气也不太好。

    但林素萼一贯善于伪装,此时强装镇定面上也是端庄大方的。

    正思虑间,见安阳公主从屏风旁边走了出来,林素萼连忙想起身行礼,安阳公主伸手示意她不用起来,十分淡然的坐在了林素萼的对面。

    她的装扮倒是让林素萼有些惊讶,上午的金玉钗簪饰物都除去了,头顶简单梳了一个髻用乌木簪子固定着,长发垂在身后素着一张有些英气美的脸,身上穿着的也是灰蓝色的长袍,看着倒真的像是一个带发修行的女尼。

    林素萼不禁问道:“殿下信佛吗?”

    崔十善淡淡道:“算是吧。”

    正巧这时如琴端来香茶奉在二人面前,崔十善道:“林小姐怕是闻不惯本宫这熏香,如琴你且去将窗户打开。”

    如琴应下将楼梯口那面的窗户一一打开,通了风后鼻尖香味渐渐淡去,这才慢慢呼吸顺畅了些。

    她这才看向安阳公主,对方也是一种审视的眼光看着她,林素萼冷静问道:“殿下找臣女,是有什么事吗?”

    崔十善举起茶杯浅酌一口道:“不急,林姑娘先吃本宫口茶吧。”

    林素萼也端起那青釉茶杯喝了一口,醇香清苦,一时也宁心静气起来,静静的等待安阳公主开口。

    崔十善瞟了一眼那扇屏风,对如琴道:“去里面拿本宫的画来。”

    如琴走进屏风后,很快双手捧来一件画轴走到林素萼的面前徐徐落下展开,一副观音坐莲图印入眼帘,画上观音身穿白衣端坐粉花绿萼莲花座上,一手捧玉净瓶,一手捏仙莲。

    崔十善从坐垫上起身,林素萼也跟着起来,站在画前听安阳公主问她:“你觉得这幅画如何?”

    想说的话在脑中过了几圈,林素萼十分谨慎道:“画工极好,怕是天底下独一份的了,只是菩萨面容有些凶狠僵硬,只怕不妥。”

    她注意到安阳公主在听过她说的话后绷着的面容肉眼可见的缓和了下来,这才知道自己猜对了,早先就看见画上公主私印知道这是公主作的画。

    却见对方神色并无喜爱之情,想来公主本身对这幅画也多并不满意。

    崔十善道:“你倒是好眼力,还有好胆子。”

    她手指拂过画面道:“下个月便是本宫母后生辰,思来想去总觉得还是亲手画幅观音像给她最好。”

    林素萼道:“殿下画技极佳,皇后娘娘一定喜欢。”

    崔十善有些放松道:“本宫师从本朝画圣阮玠,自然不能堕了他的名声。只是本宫这次并不想照着前人的画去描摹。”

    林素萼反应过来,道:“殿下的意思是?”

    崔十善让如琴声将画收起,又对林素萼道:“你不是个愚笨得人,应当知道我本来是要替陈柔惩治你的。”

    林素萼道:“臣女并无过错。”

    崔十善走到窗户边轻笑,道:“有没有过错不是你说了算,而是本宫说了算,本宫想罚一个人得时候从来不会过问理由。”

    林素萼走到崔十善身边轻声道:“可殿下并未罚我。”

    崔十善用手指挑起她的下巴,望着她那张芙蓉玉面道:“你得多亏你父母将生了这样好的相貌,本宫见到你的第一面就知道你的脸对本宫有大益。”

    这张脸,这个人,不笑的时候清冷出尘,如月宫嫦娥。笑的时候又似春初的白海棠,柔美动人,纯洁悲悯。

    正好入她的画了。

    崔十善收回手利落道:“本宫不是爱拐弯抹角的人,之前画的画都不如人意。因见着你才觉茅塞顿开,今日本宫请你扮作观音好画一幅画,事后本宫也会约束陈柔,叫她不再去烦扰你。”

    林素萼语气温柔敛眸道:“臣女却之不恭了。”

    得了她得允许,崔十善这才扬眉下令,让人带着林素萼下去换衣裳,林素萼被带到二楼的一个房间,在如琴的帮助下穿上了一套配着璎珞的轻薄衣裙,身上缠着白色飘带,飘然出尘。

    头上戴一尊镶嵌玛瑙宝石的精美佛冠,被如琴扶着又往上面去,这次却不是在第六层,而是在第五层。

    崔十善换了一身深色的衣裙早已坐在画架前,林素萼坐在膝盖高的木凳上,崔十善让人送了一只玉制莲花给她。

    林素萼两手扶着莲花茎秆,不用崔十善指导,自己想着往日见着的观音像便自然的摆好了动作。

    崔十善望着她那悲天悯人的神情,十分满意的抬手落墨。

    这一落墨却不知过了多久,林素萼看着窗外漆黑如墨只觉得浑身酸痛,周围点上了许多火烛灯架,竟然照的房间明亮如白昼。

    好不容易看见安阳公主停了笔,便问道:“公主可是画好了。”

    崔十善点点头招手让她过去,如琴忙扶着她站起来松了松僵硬的手脚,动作竟然也有些飒爽不似先前柔弱,也让崔十善微微惊讶了一下。

    林素萼走到安阳公主身后,瞧见上面画的持莲观音坐在莲座上,头微倾嘴角微微上翘透出一丝笑容,手持莲花面若芙蓉,有一种既悲悯又和煦,既出世又入世的复杂气质。

    林素萼夸赞道:“殿下画的可真好,只是怎么却不像我了?”

    崔十善笑:“像你做什么?你真以为本宫会全照着你画?虽说照着你画效果应该会更好些,不过把你一个闺阁女子的画像传扬出去终归是不好的。”

    林素萼一时竟然有些感动她的细心,原来林素萼还在担忧这件事,如今听了她的这番画真的如释重负了。

    当即就屈膝谢她道:“臣女多谢殿□□谅。”

    崔十善摆摆手,又瞧见外头天竟然都黑了,忙讶然道:“都这么晚了吗?”

    如琴蹲在地上替林素萼揉着腿答道:“殿下画了三个多时辰,现下都快戌时了。”

    崔十善问林素萼:“本宫竟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耽误了你这些时间,不若你随本宫用些膳再回去。”

    林素萼着急回去。自然婉言谢绝道:“臣女嫂嫂还在等着臣女,怕是不能陪殿下了。”

    崔十善也不强求,叫人备了些礼权当感谢她,然后便让如琴带着林素萼换回自己的衣裙并差人送她回了闻音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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