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时,都说太子温良恭俭,早慧慈和,且心志坚韧,三岁之时便能过目成诵,五岁随皇帝进出朝堂,从小便耳濡目染帝王权谋驭将之术,若无出意外必定是能够让朽木般的大梁起死回生的一位优秀储君。
奈何梁皇虽仁慈,却终究软弱,让崔固镇守着西北防止戎狄侵犯,却也在间接一步一步增大了崔固的势力,直至后来崔固狼子野心叛君称帝,众人才明白原来是那时候就埋下的隐患。
那是他从出生起第一次失去东西,他的父皇母妃,他的太子之位,他的大梁,他如丧家之犬一般逃出了京城。
他发誓,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以后不但要把他的东西都夺回来,而且就算仅有的东西他也要牢牢抓住。
他仅有的东西是什么?
他的旧臣,暗卫,他满腹的谋略计策及他自己的命,还有一个林素萼。
怎么会想要拥有她?
或许是因为他最狼狈的时候是她在他身边,或许是她当时不顾个人安危回来救他,又或许是因为他回京后那段灰暗时光也是她常常写信安慰释怀他,她的柔情真心慢慢的将他那颗已经污黑冰冷的心脏一点一点罩上光亮渐渐暖热。
不再让他每次半夜惊醒后都因为侵入骨髓的凉和透心彻骨的恨而难以入眠。
第一次他让林参清询问她的意见,她拒了,他不着急,他知道她在顾虑什么,他默默等待,等待一个更好的时机。
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
等待的过程自然要扫清一些障碍,她自作主张的找到褚思裘,却不知道在褚思裘的心里褚家一族的荣辱是比之儿女情长更为重要的事情。
于是褚思裘放弃了她,选择了褚家的未来。
崔颢觊觎她的美貌,想让她进宫作为棋子伺候崔固,他便送闻郦到了崔颢身边,崔颢将闻郦送入宫中后又有不舍,便对崔固生了不满。
岂不知温柔刀,刀刀致命,父子君臣,终生隔阂。
后面林家进京,她经过褚思裘之事后不再挣扎便决定听从父母安排,而他也从旁人处得知了她对他那一点眷恋之情。
一点点也足够了,他清楚时机来了,淮南王府的狩猎会就是他的机会。
他看着她纠结犹豫,彷徨或希望,痛苦或期待,终于上前一步同她道:“玉娘,我自小就心悦于你,如今我想娶你为妻。”
他看着她低着头沉默不语,失去白狐的两只手藏在袖子底下微微颤抖,他上前去用同样微颤的手去牵着她的手。
她的手白嫩娇软,他牵着她的手仿佛拢着一团柔白的棉花,她并不抗拒,他就静静等她开口。
林素萼抬起头直盯盯的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她说:“你为什么喜欢我?”
她看见陈瑞文赤忱道:“因为我知道你善良,热情,嫉恶如仇,你身在方寸宅院却心向自由天地,我知道林家即将议亲,我不愿日后错过而后悔,特来亲自询问你的意愿。”
说罢,当即跪下来朝着天地发誓:“日后若有所负,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林素萼心下一震,一瞬间世上最坚固的城墙顷刻坍塌,想:通通不是她,通通又是她。
她蹲下身将他扶起来,拍干净他膝盖处的灰土,认真问:“你说你喜欢我,有多喜欢我。”
陈瑞文字字铿锵答:“生死可以托付,终身可以信任。”他又迟疑问:“你是不是担心我庶子的身份?”
生死,终身,多么沉重的两个词,她终于明白他是多么的情深义重,她怎么能不欢喜感动。
她不忍心,她不忍心算计别人,也不忍心算计认识十余年的他。
林素萼红着脸道:“你若真心爱我,护我,就算你家是狼窝虎穴我也愿意的。”
终于跌进他温暖的怀抱,无声的眼泪浸湿了他的衣衫,两颗寻求希望的心时隔十年后又一次惺惺相惜。
她默念,虽然不比梁祝一般生死不渝,可她也会尽力做好一个□□的本分真心待他,同他举案齐眉安稳度过此生。
交付真心后,自然又是一番柔情蜜意,说话相处仍是如从前一样。
临走前陈瑞文将那只藏进灌木丛中的白狐又抱了出来塞到了林素萼的怀中,林素萼惊讶问:“不是你们的彩头吗?怎么给了我?”
陈瑞文疑惑道:“今日并没有听说有放置白狐,想来应该是你们女眷之物,你等下拿去问一问吧。”
林素萼这才点了点头,二人分了手各自回去来处。
下山路上,莲蕊笑着道:“恭喜姑娘,得偿所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林素萼却告诫她:“此事你知我知就行,其他人的人不要多说一句。”
莲蕊认真的点点头,二人穿过南墙角门回到马场内长廊上的小隔间,吴怡然早就坐在那里,一见着她这带着帷帽神神秘秘的模样不禁作疑道:“你去哪儿了?”
莲蕊帮林素萼解下帷帽,林素萼露出里面的雪白小狐笑道:“去山里转了转,没成想捡到了这个小东西。”
吴怡然忙起身欢欣抚摸道:“好漂亮的狐狸。”
林素萼这边同她两个人抱着玩,那边就让莲蕊去找到淮南王妃身边的常嬷嬷问问场内的女眷谁家有没有走丢白狐。
不多久常嬷嬷便亲自过来回话道:“奴婢问了一圈,并没有听说有哪家女眷带了狐狸来。”
林素萼发愁着看着臂窝处的狐狸,问:“那如何处置它?”
常嬷嬷笑着答她:“林小姐不用着急,奴婢在王妃处回话的时候安阳公主也在,公主说既然无主那便算是个野生的,小姐若喜欢就抱回去,只是这狐狸恐野性难驯让小姐资自个小心点。”
林素萼笑着:“那就劳烦嬷嬷替我多谢王妃和公主了。”
常嬷嬷走后,吴怡然挨着林素萼道:“我怎么感觉公主待你亲和了不少。”
林素萼轻轻摩挲着着狐狸脚上金铃,含着笑温声道:“几日前见过公主倒是觉得她与传言不同,不过性子孤傲了些,之前我拿传言看她终究是我俗气了。”
吴怡然听着她的话似懂非懂,心中对安阳公主的印象也略有改善了些。
狩猎会结束的第二天林素萼同吴怡然去到淮南王妃的院子里同她辞行,王妃还要在华光院里待一段时间,说等她日后回了淮南王府再来邀请二人过府一聚,又拉着二人细细交心说了一番话,才放二人离开。
离开华光院归了京,张氏和林素萼先去父母的院子里拜见二老,林参清仍淡淡的,只是知道林素萼被公主宣召后问了林素萼是什么事,林素萼仍用公主询问西北的理由掩饰了过去,倒是郑氏十分欢喜张氏的身孕,十分细心的叮嘱了她一些孕期的事情,又敲打张氏身边下人让他们好好伺候。
等待林素萼再回到自己院子里已经是日头西斜,黄昏暮时,一只脚刚跨进院门门槛就看见浇花的玥儿一下子扔到了手上的葫芦瓢跑过来开心道:“姑娘,你可回来了。”
林素萼身后跟着的莲蕊戏谑她:“你是想姑娘还是想我们带回来的糕点。”
玥儿挠着脑袋傻傻笑:“自然是都想的。”
周嬷嬷在廊下门口站着,见着林素萼也不禁湿了眼眶道:“好姑娘,总算回来了。”
旁边杜若白苏掀开轻薄的织锦绣兰花门帘,林素萼上前几步执着周嬷嬷的手进去屋内道:“不过才去了几天,嬷嬷怎么就伤感起来了。”
玥儿在旁边道:“这就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嬷嬷是看着姑娘长大的,自然想念些。”
林素萼拍拍周嬷嬷的手,示意她宽心。
玥儿服侍她脱了绣鞋靠在榻上,林素萼让莲蕊去将杜若白苏叫进来,等到人来齐了才笑道:“出去一趟也没有多逛逛,只是淮南王妃赏赐了好些糕点,大家都一起尝尝。”
莲蕊抱来几包油纸包着的糕点分发给大家,王妃的东西自然是极好的东西,不比平常下人们吃的粗口糕点,杜若和白苏欣喜的谢过林素萼,玥儿也兴高采烈的拿了一包自己吃去了。
林素萼也不用屋内太多人服侍,让玥儿和杜若白苏都出去,因为有些事便让莲蕊和周嬷嬷留下。
人都走后林素萼才拉着周嬷嬷坐到身边,笑道:“现在还有一事求嬷嬷给出个主意。”
周嬷嬷慈爱的看着她,道:“姑娘有什么事吩咐就是,奴婢能想到的一定为姑娘分忧。”
林素萼挥手招来莲蕊,周嬷嬷看着莲蕊抱来一个锦盒打开才看见是册经书,林素萼笑道:“在华光院的时候得公主恩赐这册经书,觉得若是如平常礼物收进库房未免有些不敬,所以特来请教嬷嬷。”
周嬷嬷拜了几十年的佛,自然也是比她更懂一些佛门规矩。
周嬷嬷想了想,又起身看看四周,一下子有了办法道:“我看姑娘这屋子还有些宽阔空寂,不如请尊观音像进来置了供台,将公主赏赐的经书奉在上面也算诚心。”
林素萼觉得她这个法子可行,心里便打算着下次见到母亲就让她在自己院中置办一下这些事情。
让周嬷嬷退了出去,林素萼见屋内就只有她和莲蕊了这才问道:“狩猎会的事你没和旁人说吧。”
莲蕊微笑道:“姑娘吩咐过,奴婢自然也不会多言,不过也不知道镇远候府的公子什么时候会来和老爷夫人求娶姑娘?”
涉及到她同陈瑞文的事,林素萼也放松了下来,有些羞意道:“看你平常老实沉稳的,如今倒是好奇起这个事了。”
莲蕊小声道:“奴婢虽然只见过那位几次,可是也看出来是真心坦诚之人,日后一定会好好尊重爱护姑娘的,奴婢这是替姑娘高兴。”
林素萼低着头叠着帕子道:“家庭和睦不单单是丈夫爱护就足够的。”
莲蕊笑:“奴婢知道姑娘的担忧,虽然那位现在看似碌碌无为,可是只要夫妻一心姑娘日后督促他上进,何尝没有一个好的未来。”
听了她的话,林素萼抬起头含笑道:“你倒是懂得许多。”
心里却也像积年的旧木洗去了尘埃,心中明亮倒也开怀了不少。
回家半个多月后,林素萼就举办了一个小小的海棠诗会,为何用小小二字,便是因为诗会也只邀请了张氏吴怡然还有刘婉莹,吴怡然带来了堂妹郭然,林素萼便让丫鬟带林谈词和林玉蕊来,几人便在海棠园里置了一张梨花木雕花长案,摆着些一些时兴的瓜果还有些海棠花做的糕点,也算讨一个雅趣。
小孩子哪里懂什么雅趣不雅趣,诗会不诗会的,园子里各色海棠花争相怒放芬香扑鼻,招引来了许多蝴蝶,丫鬟们便带着几个小孩在一旁拿着扇子扑蝶玩。
刘婉莹倒是摇着一只葵花形竹柄湖色素娟绣喜鹊团扇同大家八卦道:“最近咱们京城可是出了两件大事。”
张氏剥着瓜子道:“什么事,说来听听。”
刘婉莹笑道:“这第一件事就是前几日皇后娘娘生辰安阳公主送上一副观音执莲图,那观音像听说十分圣洁美丽,宫内之人无不交口称赞。”
林素萼泡茶的手微微顿了一顿。
刘婉莹凑近些同她们说道:“陛下看了观音像后说要在京中建一所观音庙,就照着观音像去,说要修的比大相国寺还要庄重雄伟呢。”
林素萼捏起一块海棠糕疑惑道:“不是说帝后不和吗?如下举国各地有灾,民心不稳,怎么陛下又为了皇后娘娘大兴土木。”
刘婉莹小声道:“怪就怪在这一点上,我那个在宫中做女官的表姐同我说是因为丽美人提了一句说皇后娘娘有了观音像,不如京中再添一所观音庙保佑国泰民安,陛下这才来了兴致的。”
丽美人是齐王殿下进献给陛下的的宠姬,传闻国色天香貌美如花,入宫短短几个月就坐到了美人的位子,只是有一个心口痛的毛病让陛下十分怜爱,一个月有半个月的时间都宿在她那里,实在圣眷正浓。
吴怡然惊讶:“如今民生困苦,陛下竟然为了一个美人竟然……”
林素萼轻呷一口热茶,静静想着当今这位天子可是连纲常伦理,君臣礼数都不顾的人,怎么还会在意民生,不过朝政大事终究是不容她们女子讨论的,她便转移了话题道:“那第二件事呢?”
刘婉莹笑:“第二件事是褚家的二儿子下个月就要成亲了。”
吴怡然瞥了一下林素萼后假装不在意道:“哪个褚家?”
刘婉莹疑惑道:“还能有哪个褚家,自然是褚瞻大人那个褚家。”
她这话一出,四下俱静,张氏清楚林素萼当时的事,吴怡然也知道,只是前者担心她伤心,后者担心她生气。只有林素萼自己并不在意,缓缓道:“是那个弃文从武的褚思裘吗?”
刘婉莹道笑:“正是他,因为投身行伍同家里闹翻好几年了,最近答应成婚也是因为褚大人说只要他娶了新妇无论他从文还是从武都不管了。”
刘婉莹嫂嫂就是褚家的女儿,想来她说的话有几分真实在里面。
张氏低声骂道:“他倒是答应的挺快,将别人家女孩当什么了。”
林素萼给她倒了一杯茶,笑:“终究是别人家的事情,与我们无关。”
瞧她这云淡风轻的样子,可见是真放下真不在意,张氏和吴怡然也松了一口气。几个人又说说笑笑玩起了花签,斗酒吟诗好不快活,过了晌午吃了午膳送走了吴怡然和刘婉莹一等人,这海棠诗会也算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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