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一处小院里的厢房,布置虽然简单清净,可是摆设用物做工无一不十分精细,从堂中一尊半人高的铜制三足鼎式香炉来看,造型古朴大气,瞧着就不是等闲的平常之物。

    林素萼和吴怡然坐在榻上,智通道:“两位施主请稍候,小僧这就去给两位沏一壶香茶过来。”

    林素萼温声道谢,见他出去后才同吴怡然道:“这寺庙倒是不一般。”

    吴怡然笑道:“我也是听我家嫂子说这里灵验才带你过来的。”

    林素萼点点头眼神看向那尊香炉,徐徐香烟雾气从顶盖镂空莲花纹中袅袅升腾,烟形时聚时散宛若天际云霞,实在朦胧迷幻。

    只是香料里面似乎有一味苏合香,香味辛且烈,林素萼不喜好几次用丝帕捂住了口鼻。

    等到智通奉来香茶过来的时候,林素萼同他道:“麻烦小师傅帮我把那香炉熄了吧,最近身子不太好闻着这味道总是不舒服。”

    智通应下后忙将炉中香料熄灭,吴怡然笑她:“这么多年还是不喜欢辛辣的味道?”

    林素萼点点头,吴怡然也让身边丫鬟冬儿将厢房后的窗户尽数打开通风,后面是一处翠绿竹林所在,微风吹进,凉爽萧寂,屋内原有的浓香也慢慢随风散去,只剩下一点似有若无的淡香。

    两个人喝过香茶,吴怡然今日跪拜众佛像也是困倦,她以手枕颈侧卧在榻上漫卷经书,林素萼没有什么睡意就坐在靠窗边的书桌前拿起一本经书认真默读。

    幽篁潇潇之声悦耳宁心,林素萼不知看了多久顿觉有些眼乏,偏头一看见吴怡然已经侧卧安睡,手上那本经书也掉落在在床下,林素萼走过去捡起经书轻轻拍掉上面灰尘放好,然后又拿起一旁的灰色薄衾盖在她的身上,这才轻手轻脚的退出房内。

    掩了木门走到廊下,见莲蕊正和冬儿对坐互相拿着蔓草在编织这什么东西,玥儿和隐云蹲在地上玩着石子。

    瞧见林素萼出来,莲蕊忙放下手上东西上前道:“少夫人怎么出来了?”

    林素萼笑道:“屋子里闷,所以想出来走走。”

    又招来冬儿道:“你去门口伺候着,等下你家少夫人醒来你也好伺候。”

    冬儿听了她的话连忙低声答应,拿着自己的蔓草就到了厢房门口坐着,林素萼让莲蕊不用跟着,自己慢悠悠半散步半赏景的出了小院。

    沿着青石小径,周围凉风徐徐,四周栽着各色树木,观音庙偌大一座,不知有多少小院,她却不知不觉又走到了之前走过的那个分叉口,又瞧见那幽深的月桂小径。

    小径深处的随墙门还是一如既往的紧闭,林素萼本欲抬腿离开,只是突然听见里面传出哀婉悲凉的乐声。

    发出这样声音的乐器是一种林素萼十分熟悉的东西,名叫筚篥。她从前在西北之地,常常听见西北边境的牧人在街头演奏这样的曲子。

    如果说江南是她的第一故乡,那么西北就是她的第二故乡,她在西北生活了十余年,感情之深远超江南和都城西京。

    如今突地在这观音庙的未名小院中听见西北的曲子,心中顿生几分亲近,鬼使神差的她就沿着月桂小径走了过去,站在门前安安静静的听完了那段凄清愁苦的思乡曲。

    听完后心中思乡的那份缺口没有被修补却仿佛裂开更大了些,她偏头望向西北之地,心想:这一辈子,却是再难回到姑臧了。

    微不可查的叹息一声抬腿欲走,不防却被里面的人发觉,里面一句淡淡的女声传出“谁在外面?”

    偷听人家的乐声被人发现,林素萼实在羞愧,不好意思答道:“妾身路过此地,偶然听见乡音不禁心生叹息,却不想打扰贵人了,实在抱歉。”

    里面安静了一瞬,很快有另一道女声问道:“是镇远侯府的二少夫人吗?”

    林素萼愣了一下,不知为何被里面的人认了出来,莫非还是老相识?只见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有人从里面“嘎吱”一声打开了紧闭的大门。

    林素萼对上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好巧不巧,正是一个熟人。

    她惊讶道:“如琴姑娘?”

    熟人正是在安阳公主身边伺候的宫女如琴,两人打过几次照面故而也算相熟。

    如琴眉眼弯弯笑道:“二少夫人请进吧,殿下有请。”

    林素萼无法拒绝,神色自若的跟着如琴进了这座小院,院中布置化繁为简,四周并未过多装饰只是略微栽着几片竹林,院中建着一个小小的八角亭,周遭修建一圈半臂宽的水渠,潺潺流水汩汩流过,安阳公主就坐在八角亭中的鹅颈靠椅上一手持筚篥一手招呼她过去。

    她坐得悠闲,林素萼过来给她屈膝给她行礼,她也只是淡淡一笑道:“咱们上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来着?”

    她在身边鹅颈靠椅上轻拍几下示意林素萼坐过去,这样亲近的态度一时让林素萼摸不着头脑,但也只能顺她的意思坐到了离她两个手掌距离的位置。

    这便答她刚才的问题道:“上一次还是淮南王妃生辰的时候。”

    崔十善听了她的话微微呀的一声道:“原来都有小半年了。”

    如琴端来白瓷茶盏,林素萼接过后秀气拨动着碗盖,浅喝一口后笑道:“未曾想,这院子里的贵人竟然是殿下,殿下常过来这里?”

    崔十善手上摩挲着那支筚篥轻声道:“从前倒是常过来,只是如今只怕机会越来越少了。”

    林素萼怎么听不出她话中的淡淡忧伤,今日她吹的思乡曲就已经代表了一切,可是天子一言九鼎决策之事,公主尚且反抗不得,她一个小小妇人又能说什么呢?

    自古以来,朝代更迭,两国兵戈相向,无论是什么样的政治活动,最先成为牺牲品的一定是女人,在世俗的眼里,女人是物品,是替罪羊,是所有遮掩失败的理由。

    林素萼想了想温和问道:“公主是在烦忧和亲之事?”

    崔十善道:“你也知道了?”

    很快又嗤笑一声:“差点忘了,你公公可是我父皇最信任的镇远侯,你那个丈夫又是他最疼爱的庶子,所以你才知道的吧!”

    崔十善目光沉沉的看着她:“你对和亲有什么看法?”

    林素萼不知道为什么安阳公主突然问她这个问题,和亲的圣旨早已下达,安阳公主和亲已经是板上钉钉无可改变之事,若她说好公主难免不开心,若她说不不好又岂不是拂逆皇帝的命令?

    故而只能机警的答道:“公主和亲,自古以来历朝历代都有先例,虽然她们和亲的原因不尽相同,可她们要达到的目的都是一样的,无非就是维护边疆平安,稳定两国关系,避免战争带来的生灵涂炭。”

    崔十善一手搭在围栏上支着头,散漫道:“所以说,和亲是一件善事?”

    安阳公主话中没有责怪之意,林素萼也放松下来,笑笑道:“日后名垂青史,万民记载。”

    崔十善却一转善意冷笑:“若是需要用女人去安抚边境,这样换取的平安又怎能得长久?”

    想必她是真的气到了,前面的从容淡定都是强撑的,如今乍然撕破面具咬着嘴唇添了几分怒火。

    林素萼不敢再安稳坐在她旁边,连忙站起来恭恭敬敬福身道:“公主息怒,妾身有一言相告。”

    崔十善歪了歪头,冷冷地道:“你说。”

    林素萼并没有起身,仍旧低着头温声道:“妾身与公主一样,都曾在西北边境生活过,只不过公主一直久居西京,所以并不曾得知如今边境一带是何种处境。”

    崔十善手上的筚篥轻叩围栏,她问:“你倒说说。”

    林素萼娓娓道来:“从去年开始,戎狄人就一直滋扰我大裕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边境散落村居十室九空,良田变荒野,孤坟堆聚墓碑林立。”

    崔十善捏住筚篥的手猛地收紧,她怒气稍微消减,只道:“戎狄人无耻,边境安护府也无作为?”

    林素萼抬头叹气问她:“殿下知道打仗最需要的是什么吗?”

    崔十善听到他这个问题有些疑惑,手里的筚篥开始慢慢转动,道:“兵马,粮草。”

    作为曾经的西北大将军之女,如今的安阳公主,崔十善对于这样的事情还是了解的,她的答案自然也引得林素萼微微点头。

    “兵马招募需要银两,粮草购买需要银两,可是殿下扪心自问如今大裕的国库里是否还有足够得银两拿去打仗?”林素萼抬眼看着安阳公主镇定说道:“今年各地多降天灾,南边一带不是洪水便是干旱,又发了瘟疫,西京之外实在民不聊生,俗话说攘外必先安内,咱们内部尚且自顾不暇又该拿什么去跟戎狄对抗?”

    崔十善只感觉她的话如针芒刺骨,林素萼说的她又何尝不知,一阵秋风吹过,她只感觉寒叟叟的让人坐立难安,她犹自镇定道:“所以你觉得本宫就应该前欢欢喜喜的去和亲?”

    林素萼点头直言道:“公主自小就享受了作为公主的权利,比之世间许多人都尊贵许多,如今自然也要去承担起作为公主的责任。”

    “公主不愿意又有什么办法,自古以来谁的命运又能完完全全由自己掌握呢?”

    又是沉默了良久。

    许久才听见安阳公主轻飘飘的声音乘着风悠悠吹过她的耳边:“和亲是公主的责任,可我八岁才做了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公主,怎么要让我来承担呢?”

    她连“本宫”两个字都弃之不用了,这样违逆的话自顾自的说出来,全不怕别人听到一样,林素萼吓了一跳惶惶不知说些什么。

    倒是安阳公主顿了顿继续道:“你坐过来吧,我再给你吹首曲子。”

    刚才听的她说的话倒像是林素萼做梦似的,可既然安阳公主将这件事揭过去,林素萼自然也松了一口气,慢慢又坐回到了她的身边。

    公主将筚篥抵在唇边,眼神看向虚无的半空,思绪飘向遥远的西北,低沉悲咽之声从筚篥中传出来。

    不比思乡曲的深沉愁绪,这首曲子更多的是迷茫凄怆,一种淡淡的伤怀之情从这个曲子里慢慢弥漫。

    林素萼也渐渐卸下防备,恍惚之间只觉得自己又回到了西北。

    一曲罢了,公主面露懒倦之色,林素萼也适时提出了要回去的请求,安阳公主自然应允,只是在她即将转身离去的时候多说了一句话:

    “有件事不知道你是否知情?”

    林素萼顿下脚步,慢慢转过头笑得疑惑:“公主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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