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蕊不是不知道身后的小孩跟了她一路,那小秋生果然轻功了得,若她真是个普通侍女必定傻傻让人跟着一路。
可她不是,她幼时学武七年,虽然后面因故中断,可最基本的窥察暗探她仍熟记于心。
秋生虽然轻功了得,可到底年纪小没有跟踪的经验,躲避行人的时候难免有些动静,故而一出大门她就察觉到了身后的小“尾巴”。
她从前为主人做事时也常引来暗探怀疑跟踪,可她身姿轻巧且下手狠绝,那些人不是被她摆脱就是被她用毒药谋了命。
她当然不会对秋生怎么样,一来她与这个孩子是熟人,二来她早已得了主人的命令。
务必让秋生跟着。
少夫人从安阳公主的口中得知了她和主人密会的事情,心里对二人产生了怀疑,主人却不担心,因为他早在从观音庙回府的当日就让隐云查到了当日的来龙去脉。
自然让主人从蛛丝马迹中查出安阳公主在驿站布置的重重暗探,安阳公主布置暗探探查戎狄使臣动向,却是阴差阳错发现了她和主人在一起,后面告诉了少夫人又引起让少夫人疑心。
莲蕊只觉得那日属实不太凑巧,她明面上仍然是少夫人的丫鬟,怎么可能蠢到公然在明面上同主人一起出入,那日不过是主人在外看见她拿着金簪满京城的寻找工匠问价修补,便让隐云将她唤到身前,这才偶然得知了金簪破缘由。
也不怪偌大一个西京没有能工巧匠能修补这金簪,只因为这金簪出自的是一个戎狄工匠之手,所用的锻造雕刻之法也是戎狄秘辛。
主人刚好在和戎狄人打交道,便带着她去驿站旁边的西域酒馆找戎狄人寻求解决办法,刚刚好就那么不巧就引发了后面一系列的事情。
主人得知少夫人找人准备跟踪她之后微微一笑,同她道:“玉娘既然要看,那我们就把把真实的一面给她看。”
最抚慰人心的是真实,最可怕胆寒的也是真实。
莲蕊恭恭敬敬的在观音庙给父母做了一场法事,又捐了许多香油钱,在菩萨莲座之下供奉好长明灯这才起身离去。
出了观音庙她却没有直接回侯府去,反而往相反的方向走去,今日正好就是与戎狄工匠约定取金簪的日子。
这就是主人要给少夫人的“真实”。
身后的小孩一直跟着她,她不快不慢面露从容的穿梭在人群之中,心里却忽感一阵愧疚,想到从前林素萼对她信任关爱有加,而自己却一直欺瞒着对方,实在心存愧疚……
不是没有劝过主人干脆将所有的事情都告知少夫人,少夫人一定会理解他的。
可主人却道:“玉娘想要真相,可真相她不一定受的起,在此之前何必让她徒生烦忧。”
他经营多年,给林素萼织了一张真假虚实不清的网,网外是腥风血雨权谋算计,网内是青梅竹马郎情妾意。
他早已做好决定,在大业未竟之前,无论如何也不让那肮脏的、沾满鲜血与人命的可怖真相暴露在她面前。
离目的地越来越近,莲蕊看见主人正站在那西域酒馆面前和那西域商人打扮的戎狄人交谈着什么。
她不是没有见过主人最真实的模样,典雅青龙姿,冷目薄唇启,神色淡漠,是从不在林素萼面前展现的一面。
她叹了一口气,少夫人纵然比常人机警几分又如何,闺阁女子到底见识有限,碰上主人那样心思深沉的人,到底还是一切都在对方的算计之中。。
她走上前道:“少爷。”
陈瑞文笑:“簪子已让阿穆德修好,你回去并不用说是我找的师傅,就说是你自己找到人修好的。”
莲蕊微微抬眼,瞧见那唤做阿穆德的戎狄人抚着棕黄色的胡子笑得意兴盎然。
她便轻声答了是。
不再多说一句话,莲蕊接过簪子收在袖中便背身离去。
秋生含着黏糊糊的糖块,将几人的动作尽收眼底,看着莲蕊离去他又多瞧了那位姑爷几眼,这才又悄悄跟上莲蕊。
知道莲蕊和她那小尾巴走后,陈瑞文这才转身进去酒楼,身边的阿穆德跟在他身后用那半生不熟的汉话缓缓道:“我们大王还有一些话托我带给公子。”
陈瑞文脚步轻便道:“你倒也不怕这旁边许多人。”
阿穆德不假思索道:“反正这周围都是您的耳目,有何畏惧。”
陈瑞文静了片刻,道:“还是上去吧。”
他实在谨慎,阿穆德也不由敬佩,机警的往四周查看一番,跟着他上到了酒馆二楼。
这边秋生跟着莲蕊回去,看着莲蕊沿着原路返回镇远候府,中途除了买了些糖果糕点便也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他不禁挠挠头,心想:倒也没有什么事端,实在稀疏平常,只是不知道如何同小姐和莲蕊姐姐讲。
便也咬碎最后一点糖粒子,在口中翻滚着舔舐着甜味,这才转身离去。
莲蕊回到院子里,将手中的糖果糕点分出大部分给院子里的众人,剩下另一包提着拿到了林素萼面前。
林素萼从王氏屋里回来后,此时捧着一本书正凝神细读,莲蕊进来也没有惊动她一丝一毫,直到玥儿唤了她一声这才缓缓抬头,眉目温柔,却仍手不释卷。
先是问她:“法事可办好了。”
莲蕊点点头笑:“多谢少夫人的银钱,今日十分顺利,奴婢回来的时候还给少夫人带了些吃食。”
遂把手上的油纸包呈到林素萼旁边桌案上,抽去红绳缓缓打开,露出里头油溢喷香的物事。
色如黄金,形如莲茎,香味扑鼻,玥儿瞧见只惊喜道:“是鸡丝签呢!”
莲蕊淡笑道:“回来路上正巧碰见,想起从前在姑臧,除了胡麻饼外少夫人最爱吃的就是这个,便买了一份回来。”
话语中却透着一丝不好意思,玥儿前几日才买了胡麻饼,她这时又带来鸡丝签,怎么看那都有着几分“争宠”的意味在里面。
玥儿去拿筷子,林素萼望着莲蕊,她站在那儿,明明是仆,却透着翠竹般的傲,到了林素萼面前又化作一朵解语花,温柔的沁进人心。
林素萼所有的秘密她都知道,包括当初她爱慕陈瑞文,所有的琐碎心事以及粗陋的谋算都曾细细和莲蕊说过。
她不敢想象,假使莲蕊对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话,她改如何再去处置她,如何再去面对陈瑞文。
她就这样默不作声的看着,直看到莲蕊神色紧张的抬起头问:“少夫人不喜欢吗?”
正巧玥儿拿来筷子,她夹起一根金黄焦脆的咬了一口,还没有来的及仔细咀嚼其中滋味,便笑道:“我很喜欢。”
看着莲蕊又微微荡开笑容,林素萼这才低下头又咬了一口,眼神含着疲累,心想:等下就出门吧,出门去寻秋生,叫他一一道来,将真相剖开在她面前,是好是坏,她都已做好所准备。
陈瑞文让人捎来口信说要午膳时才回来,林素萼估摸着离午膳还有一段时间,便轻装打扮带着玥儿出门去。
对外只说:亲自去外面买些胭脂水粉,午饭前就回来。
莲蕊送她和玥儿上了马车,将温热手炉递给林素萼,扶着红木车架笑:“少夫人身子弱,可别冻着。”
林素萼笑着答应她,再不多言,玥儿落下车帘,她也收回笑颜淡淡的在马车中坐好。
莲蕊望着马车瞧了好一阵儿,直到马车远远离开大街,旁边守门的小厮催促她几声后才沉默的回去。
她知道,很快便又和以前不一样了。
既然说好要去买胭脂水粉,那自然是要去一趟的,西京有名的胭脂铺子叫盛妆楼,是开在西京名楼天盛楼的一家胭脂铺。
林素萼带着玥儿进了盛妆楼,立马就有伙计上来迎上去接待她,她本来就不是真的要买东西,只让伙计拿出时下最好的几样胭脂,随意挑了几款让玥儿付了银钱就离开了。
到了秋生落脚的客栈,在大堂寻了一个隐蔽的角落落座,玥儿上楼去叫秋生下楼,她便拿了店小二递上来的菜单随意点了几样菜。
等店小二拿着点好的菜单离开,玥儿也带着长高不少的秋生过来了。
隔着用作遮挡隔断的珠帘,秋生立马就要下跪给林素萼行礼,林素萼忙让玥儿扶住他淡然一笑:“从前在家中时见面也无须这么大的礼,如今也不用讲究。”
玥儿挽了珠帘示意他进去,他忐忑不堪的犹豫了一会儿才壮着胆子进到里面在红漆木桌案的另一边坐下。
玥儿分别给二人倒了茶,淡绿茶水,热气袅袅,林素萼十分平静的以袖捂脸喝了一口。
秋生学着她的样子,只可惜他穿的是粗布短打,并没有宽大袖子做遮挡,瞧着有些滑稽。
玥儿哈哈大笑一声,把他瞧的一脸通红,嗫嚅道:“让小姐看笑话了。”
林素萼微微一笑:“无妨。”
又慢条斯理的瞥了一眼玥儿道:“你笑他作甚,你从前做小孩来我身边伺候的时候还不是和她一样。”
玥儿这才捂着嘴巴鼓着眼睛示意自己不笑了。
林素萼这才转回去继续和秋生道:“我来找你,原因你自己清楚,今日莲蕊出门,你可有跟着她?”
秋生脸上仍然红着,却也没有露出那尴尬羞涩的神情,只不自觉端正了坐姿认真道:“小姐的嘱咐秋生都有记得,今日莲蕊姐姐出门去秋生就一路跟着。”
林素萼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他继续道:“莲蕊姐姐出了侯府便往东大街去,一直走到尽头的观音庙,期间并没有什么异常,进了寺庙后姐姐找庙里的师傅做了场法事,后面一个人坐在树下哭了许久。”
林素萼听的认真,知道莲蕊哭了她也有些于心不忍,从前便知道她自小家遭横祸,父母都死在贼人手中,后面卖身到药铺老板为奴,隆冬之时仍要浣衣,动作迟些便要挨打,实在是个可怜人。
可现在却又不是她软心肠的时候,她心冷一硬只让秋生继续说,秋生道:“莲蕊姐姐出了观音庙便往北走,到了北大街的一家西域人开的酒馆和一个人见了面。”
林素萼此时竟也冷静道:“那个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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