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那日一大早,镇远候府连同旁边两府的亲戚一齐去开了宗祠祭拜祖宗,这次不拘男女老幼个个都可进去,只是要依照长幼尊卑分次序。
林素萼跟余娴连同隔壁两府的珍嫂子、琼大嫂以及珊弟妹都是同一辈的女眷,所以几人也被安排在王氏那一辈人的后面进到宗祠里去祭拜。
进去后先是见四周装潢的比平时更为富贵吉祥花彩缤纷,一片青烟缭绕之后挂着的是三府祖宗画像,众人俱都不敢直视,只是依礼都下拜叩头这才退了出去。
祭拜完祖先后,浩浩荡荡一大家子人都留在了镇远候府里用饭,这一顿饭吃的是合家欢聚,团圆美满的目的,所以又叫合欢宴,统共开了好几桌,只是因为男女有别依例分在了两个房间。
主人们入了席后,丫鬟婆子们端着菜鱼贯而入,每桌十六个菜,常见的鸡鸭鱼肉自然不必多说,有几道珍馐佳肴却是少见,有一道蒸鹿肉颜色很是好看,是府里佃户在山中打猎所得,林素萼尝着只觉的咸香软嫩,众人也赞不绝口。
厨房里主事的婆子在一旁笑着给主子们介绍做法:“新鲜的野鹿送到我们这儿,即刻就要用要用清水洗净,然后用干净的棉布包裹起来扎紧,便下到热水里面煮上片刻捞起趁热褪去鹿毛,用酱醋酒姜蒜等物混合抹匀入味后外面再用一层盐酸菜包着,再用细绳仔细绑紧,下到热水中等水滚过一两次后再拿出来再去一次毛,然后放在大磁盘内蒸熟切片,佐上酱料这才敢端到各位主子面前。”
众人听了都道真是难得,王氏见大家都高兴,便当场又赏赐了厨房众人每人五两银子,那婆子欢欢喜喜的跪拜着收了赏赐。
吃完饭各府就各自回去了,因为不到晚上尚且不用守夜,所以林素萼和陈瑞文先回了自己的院子,鹿肉性热,陈瑞文又喝了酒,难免浑身跟个火炉子一样,两个人一起坐在罗汉床上林素萼自然又窝到他怀里去。
面前小茶几上放了两个木质托盘,靠外的那一个放了好些绣纹精美的小荷包,既有和花鸟鱼虫有关的富贵图案,又有绣着“吉”“祥”“如”“意”这类的吉祥文字;里头那一个则是装了一堆堆摆成小山似的金锞子。
造型样式个个精巧万分,那一堆是金元宝,这一堆是金叶子,外头那一堆又是金瓜子,还有葫芦状,荷包状、如意状不等,陈瑞文随手拿一个葫芦状的金锞子,只见这金葫芦虽然只有指头大小,但该有的却都有,足底竖刻着两排字,分别是:赤金,福禄。
好巧的心思。
而林素萼下午要做的是正把这些小巧精致的金锞子分别装到不同的荷包,以作除夕之后初一给小辈的压岁钱。
陈瑞文把金葫芦递给她道:“难为你找来这么多金锞子,只是要我说随便找一两个花样就行了。”
她却道:“你以为这压岁钱送出去单是“压祟”的吗?这送出去还是咱们的面子,不弄的庄重些白叫别人小瞧了咱们。”
“你不知道,单打这些金锞子就统共花了我一百零八两银子,还是不多不少刚刚好的一百零八两。”
她说的咬牙切齿却也实在鲜活,陈瑞文捏着她脸颊亲昵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样财迷的一面。”
她白了他一眼,低头继续装金锞子道:“你这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他笑道:“你既然会当家,以后这个家由你当好不好。”
林素萼这下子看都不愿意看他了,只当他在胡说话,道:“大白天说什么梦话,咱们家既有婆母又有长嫂,平白无故地我当什么家?”
陈瑞文道:“我又没说这个。”见她露出狐疑目光,忙道:“我说的是父亲百年之后,咱们总要自立门户吧,那以后你不当家?”
这倒也是,她点点头笑道:“原来是因为这个,你既然这样说那以后当家必定是由我来当,不然你还要谁来?”
他当即笑道:“此生唯娘子一人足矣”
她微微一笑也不搭理他了,不管他在一旁如何拨弄发髻旁的金步摇,只又低着头继续装压岁钱去了。
等到晚上,镇远候府的众人在大花厅置了大桌,连同湘姨娘母女以及怀孕的闻姨娘一共九口人一起坐在桌子旁用晚膳。
陈瑞章的申姨娘初见时林素萼还以为会是个风流人物,可自打闻姨娘怀孕后这申姨娘却不常出来了,今日除夕家宴也是托了丫头说身子不舒服没有过来。
用饭时,王氏一个劲的给闻姨娘的碗中夹菜,一边夹一边道:“如今你有着身孕,就是咱们家最金贵的人,又是双胎,可不得多吃些嘛”
闻姨娘笑得含羞带怯,这两人其乐融融倒像是一家人,旁边余娴见了难免面露失落之色,冷不丁放在腿上的左手被人轻轻握住,她侧过头只瞧见陈瑞章眼含安慰的看着她。
轻轻摩挲她的掌心,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这时王氏又瞧见湘姨娘和陈柔母女情深,不禁也感伤:“也不知道柔儿在那边过的怎么样,一个人孤零零的可怎么过年。”
陈赣沉声道:“丫鬟婆子都在,再不济那里也有尼姑,哪里就是一个人,她怎么去哪里的你比我清楚,你要真的想女儿,到时候慧儿回来看你让她多留几天就是。”
不比陈柔从小在王氏膝下长大,嫡长女陈慧幼时就跟着陈赣征战四方,所以王氏对她既不像陈柔那样疼爱,也不像陈瑞章那样信赖,有时看着雷厉风行英姿飒爽的大女儿还有些害怕。
但是陈赣这样说,王氏也只能含泪答应,满桌子除了闻姨娘和陈婉都是明白人,只是前一个只顾着吃着碗里夹的堆的满满当当像座小山尖似的菜,另一个正拉着林素萼的手问她从前在西北的时候是怎么过除夕的。
听到她问这个问题,林素萼推了一把旁边的陈瑞文后再和她道:“这事你得问问你二哥,他可也过过一次呢。”
陈婉知道两个人是自幼认识的,此时也好奇地看着陈瑞文道:“二哥哥,你快说说。”
陈瑞文笑了一下后想道:“很多事其实我也记不太清了,只是有一件事我记忆特别清楚,记得那天除夕夜桌子上有一道炙羊羔肉你二嫂特别喜欢吃,但是当时她上火嘴巴里面长了口疮,家中长辈就不让她多吃,结果到了晚上奶娘去给她盖被子就发现人不见了。”
林素萼起初也是听得津津有味,可越到后面越觉得不对劲,猛然想起是什么事后连忙不好意思的把头低了下去。
陈婉听得上头问:“然后呢?”
其他几人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悄悄地都把耳朵往他们那边凑。
陈瑞文继续笑道:“当时全府的人乱成一锅粥,林夫人急的险些晕死过去,是我想起她晚上说过饿便跑到厨房里去瞧,果然见地上摆着好几个碟子,又听见灶中有人讲话的声音,再蹲下往灶洞里面一看,你嫂嫂正躺在里面睡觉讲梦话呢。”
王氏听着惊奇万分问:“这是怎么回事?”
陈瑞文似笑非笑的看了林素萼一眼,林素萼不好意思道:“那时候年纪小贪吃,大半夜想着炙羊肉睡不着觉便跑到厨房里吃了一顿,吃饱了又因为太冷了便想着爬到灶洞里面借着余温取暖,没想到竟然睡着了。”
“结果第二天嘴巴里的口疮全都破了,痛的死去活来,好几年都没碰过炙羊肉。”
顿时王氏也“哈”的一声笑的眼角的纹路聚起来,就连余娴和陈瑞章都低着头笑。
陈婉一下子笑的倒在湘姨娘怀里道:“没想到二嫂嫂从前这样有趣,真让人想不到。”
湘姨娘笑着拿手帕去揩掉她眼角笑出的眼泪。
陈赣也道:“你们别看她现在端庄,从前我初次见她小小一个在她父亲旁边,就知道是鬼灵精一样的孩子。”
林素萼愈加害羞了,害羞的在桌子底下伸出右手用磨得尖尖的指甲在陈瑞文的掌心狠狠掐了一下,看到他痛得眉头紧皱她才解气。
都怪这人说出她从前丑事,如今实在羞死人了。
这一大家子吃完饭后就和和乐乐坐在一起守岁,陈赣三父子一离饭桌就跑到偏房神神秘秘也不知道议什么事,林素萼跟着王氏、余娴和湘姨娘四人凑成一桌打叶子戏。
是难得温情时刻。
林素萼自诩打叶子戏的水平还算可以,可没想到余娴和湘姨娘也是个中高手,真正不会打的反而是王氏,但她属于越不会打越喜欢打的那一类人,所以其他三人都心照不宣悄悄给她“放水”,这直到午夜快过,王氏的面前已经堆了小山似的银钱。
闻姨娘早耐不住睡意回去睡了,就连陈婉也伏在她姨娘肩上哈哈欠连天,牌桌上除了王氏的其他三人也是有些倦意,只有王氏愈战愈勇,愈打愈精神。
还好除夕子时一过,外面噼里啪啦的想起爆竹声如山呼海啸地传进来,燃放的烟花也几欲把天空照亮,王氏这才罢了手去外面看烟花,趁着王氏一走余娴连忙叫丫头把牌桌撤了,另将摆满了瓜果糕点和香茶的桌子摆出来,便叫丫鬟去叫偏房的父子三人先出来吃新年茶。
另一边陈婉早已经依次向王氏、余娴、湘姨娘和林素萼分别说了吉祥话,当然也兴高采烈地收了好些压岁钱,轮到林素萼的时候她笑眯眯递给陈婉绣纹精美的荷包,她也乐颠乐颠地珍重收到怀里。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