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那天,女医士阿月来给林素萼拆线换药,换好药后只见她一边收着东西一边和煦道:“再过些时日,就可完全愈合,但是期间要记得不要让伤口碰到水了。”
又贴心问她:“可有什么不适?”
林素萼摇头笑笑,道:“就是伤口有些像蚁虫咬似的,又痒又痛。”
不知道为什么,她观这女医士的眼睛总觉得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由得也心生好感,与她生出几分亲近。
阿月笑容可掬,很亲近的替她盖上被子道:“这是正常的,伤口在长新肉,自然会难受些,等下我回去再给少夫人您制一些止痒的膏药送到府上,涂上会缓解很多。”
女医士眉眼深邃样貌动人,看着有些异域血统,林素萼捉摸不定她到底是西域人还是戎狄人。
她不禁问道:“您是哪家医馆的?怎么之前我从没听说过您?”
阿月愣了一下,而后笑道:“就在天兴楼不远处的回春堂,但平日坐诊的都是我阿爹,因为当时见了您是女眷所以我才斗胆给您缝合的伤口。”
林素萼点点头夸她医术精湛,朝她莞尔一笑,本是峨眉横翠,粉面含春的样貌,只浅浅一笑就让阿月心跳加快了许多。
不由想道:表嫂是她见过的最美的中原女人,表哥是她见过的最俊的中原男人,也不知道将来这两人生的小侄儿又该是如何漂亮。
阿月出去的时候正好在门口碰见了从外面回来的陈瑞文,他叫住她先是很客套的跟她询问了一下林素萼的伤情,阿月也都一一答了,旁人眼里只觉得二人都神色淡淡十分生疏的样子,只是等阿月答完后他又继续道:“闻郦有孕了,月七正在外头等着,等下你出去和她一起去找杨先生开些药。”
阿月没有见过闻郦,叫月七的暗卫倒是见过几次,只听月七说起过那也是个很美丽的女人,不过现在是裕帝后宫之人。
她呆呆问出傻话:“表哥,你会让孩子生下来吗?”
陈瑞文笑得很冷,冷得让阿月心颤,他道:“阿月,这不是我会不会的事情,是闻郦愿意不愿意的事情。”
阿月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也知道他们各自都怀着怎样的家仇国恨,只是她从小在戎狄王庭无忧无虑的长大,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勾心斗角、步步为营的事情。
她不由有些颤抖。
陈瑞文叹了一声:“阿月,当初要是把你留在戎狄就好了,你不该牵扯进这样的事情的。”
他做的事情,是那样这样的肮脏不堪,他不想让林素萼知道,也不愿意让阿月牵扯其中。
阿月却红了眼睛,低下头不愿意让他看到,她声音哽咽道:“表兄,我答应过阿娘会帮你的,我是为了阿娘。”
为了阿娘曾经日夜面向中原方向苦坐的凄楚,为了让阿娘在天之灵也能得以慰藉。
说完就转头走了出去,陈瑞文有些艰难的叹了口气后掀开帘子进了屋子。
莲蕊正拿着膏药准备给林素萼伤口涂药,见他进来便把膏药交给他退了出去,他挖出一些奶白色膏药轻轻涂在她还在结痂的伤口上。
林素萼努力让自己忽略掉他手指在伤口拂过带来的痒痒的感觉,问他:“你和阿月姑娘在外头说些什么呢?”
陈瑞文抬起头面色如常道:“只是向她问问你的伤恢复的怎么样了,又问了有些什么忌口。”
林素萼盯着他一双墨色眸子,突然就反应过来为什么觉得阿月的身上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了,那位女医士有着一双和陈瑞文一模一样的眼睛,只不过她的眼睛带着些幽蓝的颜色。
她不免产生一阵怪异之感,想起镇远侯陈赣曾经也在边境戍守过,那是个胡人云集的地方,不禁胡思乱想这阿月姑娘会不会也是一颗沧海遗珠呢?
随即又觉得这怪异猜想实在惊悚到有些好笑,人家阿月姑娘明明有亲爹,哪里又能和陈赣扯上关系呢。
彼时她还不知道,阿月的眼睛继承了她的母亲高义公主,而梁朝皇室历代男女都是一双凌厉多情的凤眼。
陈瑞文给她涂完药就将头轻轻靠在她的肩膀之上,带着一些颓丧道:“娘子,今后就要靠你养我了。”
林素萼惊讶的抚着他后背问:“这话是如何说起?”
他用一种十分可怜的语气和她道:“因着前些日子告假太多,冯骏那厮竟然向吏部的大人告我的状,我如今已经被吏部去职了。”
林素萼想了一下冯骏是谁,半响才记起曾经听隐云说是他的上级,为人愤世嫉俗,和他这样的世家子弟一直不太对付。
她温言劝慰他道:“他那是嫉妒你,要我说你那官其实做着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回家来做个富贵闲人。”
他却还有些闷闷不乐道:“我只是在意,若我是嫡子他哪里敢这样欺负我,只怕将来还得连累你被人嘲笑。”
林素萼吃了一惊,这才知道他原来是这样在意嫡庶身份的,又想到这样的情况他还能先将她放在心上,不禁心里又暖暖的涌上蜜来。
随即笑意盈盈的搂住他的脖子道:“是不是嫡子又有什么关系,在我心里你只是陈瑞文,是黄朱朱,而我只要咱们两个有的吃,有的住,安安生生过一辈子就好了。”
“反正我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你要是乞丐我就跟着你做乞丐婆,不然要是别人纵然是妃子娘娘都宁肯不做的。”
他一下子笑出声来,整个人似乎也轻松了不少,只听他低声道:“我若是做皇帝,一定让你做皇后,哪里会让你去做什么妃子娘娘。”
他话音刚落,就被她伸手捂住嘴巴,她环顾四周见无人后才气急败坏松开手道:“你疯了不成?这样杀头的玩笑的也是轻易说的?”
他连忙握住她手向她讨饶:“是我胡言乱语,娘子莫怪。”
她还在认真教导他:“你以后可把嘴巴闭严实了,听说那位如今常吃五石散常在宫中乱杀人,你要是说错什么话触犯了他,只怕公爹也救不了你。”
他连忙点头,一副情真意切受教的样子,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后满意的放过他。
纸包不住火,陈瑞文被去职的事情还是在镇远侯府传遍了,刚到午间的时候,陈瑞文就被陈赣的人叫到外书房那边去,林素萼忙遣了玥儿跟着去探探消息。
不多久玥儿连忙火急火燎的回来,然后就开始绘声绘色和林素萼讲述陈瑞文是如何挨的骂,只听她手脚并用忿忿不平道:“侯爷可生气了,什么话难听就骂什么,奴婢在那里都不忍心听下去,就少爷还一直忍着不吭声。”
林素萼搅动这手里的汤药,担忧问道:“可有打他?”
玥儿挠挠头犹豫道:“应该……没有吧?”
林素萼瞧着她那不确定的样子,便也知道她想必也只是隔着墙听了一耳朵,根本就没有亲眼见到是个什么场景,不过到也理解,陈赣的外书房向来不让人轻易踏足,她一个小丫头又怎么能进去。
不过只要陈赣没有打他,骂几句也就算了,谁没被自己父亲骂过呢。
林素萼将汤药喝了之后递给玥儿,玥儿接过那带着余温的青瓷碗笑道:“幸好如今您现在伤情还没好,不用去给夫人请安,不然只怕您也逃不过。”
林素萼轻笑一声道:“这算什么好事!”
见莲蕊正拿着剪子修建花几上盆栽枝叶,她同玥儿道:“你问问莲蕊,看她觉不觉得是好事。”
玥儿茫然的看向莲蕊,莲蕊手上动作不停,声音里却带着笑意:“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夫人,她是什么性子你不知道吗?就算少夫人没有去给她请安,她也不会放过这个奚落咱们的好机会,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过来找咱们了。”
玥儿听了之后不淡定了,急道:“那可怎么办?”又看向林素萼,她仍然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林素萼微微一笑后道:“急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更何况她也说不上是尖酸刻薄之人,顶多是有些粗鲁不稳重罢了。”
看着莲蕊也是一副十分从容镇静的模样,玥儿也觉得自己不应该再慌张了,同为少夫人的丫鬟,她可不能比莲蕊差,万万不能失了自己作为贴身大丫头的风范。
好吧,她还是有些忐忑,她一想到侯夫人那震天惊地的大嗓门她就忍不住耳朵痛,她打定主意,等下侯夫人来了她可得离她远一点。
只是等了一阵儿,侯夫人没等来,却等来了被周嬷嬷扶着进来的吴怡然。
吴怡然一进来先是站在那里将林素萼上下打量一番,林素萼刚惊喜喊出一句“怡然姐姐”,就见她一把挣脱开周嬷嬷自己快且稳的走到了林素萼的面前气道:“你这人若不想我做姐妹就直说,何苦这样期瞒我?”
林素萼见她红眼欲哭,忙惊慌道:“姐姐这话何时说起,我何时不把你当姐妹了?”
吴怡然睁着眼睛似一只发怒的狸猫,道:“你若把我当姐妹,当初出了事你就该告诉我,你不告诉我就算了,他们也不告诉我,把我一个人瞒的好辛苦,想来找你都被他们用各种理由推脱了回去,要不是我自己存了心眼去打听,我还被蒙在鼓里呢!”
说着竟然抽出帕子低低哭了起来,林素萼连忙让人扶她坐下哄她道:“姐姐正是头四个月,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惊吓,你婆家人瞒着你也是正常。至于我,我自己都昏睡过去人事不省,又怎么去告诉姐姐呢。”
吴怡然抽抽搭搭止了哭声抬眼来瞧她,果真见她消瘦苍白不少,当即又执起她的手自责道:“都是我的错,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茬,你受了这样的伤我还这样怪你,我实在要愧死了。”
林素萼这才笑道:“姐姐也是担心我,我知晓姐姐这样爱护我,这样的大冷天心理也只觉得热乎。”
吴怡然也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啐了一口道:“都怪齐王,还好他如今遭了报应。”
吴怡然说要看她的伤口,林素萼便挥退了左右只留下几人,她轻解开外裳卷起里衣露出一道狰狞结痂的伤口给她看,一旁的周嬷嬷偏心疼的偏开头不敢再看,吴怡然也心疼的掉起了眼泪。
林素萼倒是看的开,还有心情调笑她:“姐姐还说来看我,等下今天光顾着自己伤心了。”
吴怡然这才又把泪意憋回去牵出一个笑容来,两个人在一起自然有无穷无尽的话要讲,吴怡然才和林素萼说完一件听来的趣事把她逗展颜一笑,外头丫鬟就进来通报说夫人来了。
吴怡然疑惑道:“你婆母是来看你看你的吗?”
林素萼嗤声一笑:“若真是来看我就好了。”便把王氏一直不喜她和陈瑞文以及如今陈瑞文的事情简单和她说了,吴怡然正惊讶的时候王氏已经雄赳赳的迈着步子进来了。
进来瞧见林素萼这里有客倒也迟疑了一下,倒是吴怡然起身给她福身行了个礼笑道:“许久不见侯夫人,我怎么瞧见您是比之前还要年轻光彩了呢!”
事实证明,不管是年纪多大的女子,一定个个都爱听别人夸自己年轻漂亮,王氏也不例外。
吴怡然妙语连珠一段话夸下来直把王氏哄得飘飘欲仙,连把自己为何而来的目的都抛到一边,她不记得吴怡然是谁,便直接问道:“你是谁家的媳妇?”
吴怡然大大方方笑道:“礼部侍郎刘潼是我的公爹,我家夫君刘榭还和贵府的大少爷在同一处共事呢!”
王氏听到这里愈加对她亲近几分,拉着吴怡然的手就开始十分亲近的聊了起来,这一聊不得了只觉得自己和吴怡然是难得的投机。一旁的林素萼倒是落得个清闲安静,偶尔接收到吴怡然求助的眼光,她微微一笑表示自己也爱莫能助,中间也只能让丫鬟上前给王氏添个茶,加碟糕点什么,这才让王氏不至于一直喋喋不休。
王氏却不知道她真是的目的,只觉得这糕点香软茶也好喝,不由对她投来赞赏的眼光,虽说这庶媳妇性格太安静说不来话,但是察言观色的本领还是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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