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宿的记忆如同一场精彩片段点映，在混沌的大脑里无序随机播放着种种片段，从梦境里囫囵醒来的感觉就像溺水的人终于破水而出。
季夏盯着临时宿舍空旷的顶棚发了会呆才意识到自己不是在离心舱里昏过去的。
难怪这一觉虽然睡得精神疲惫，身体却格外的放松。
管榕榕探过来，带着点清晨时候才能看见的狡黠：“还不起床的话，可就要错过早餐了。”
她已经换上了训练营发放的统一服装，头上也早就不带白色的小帽子了，可是这时候将两只手背在身后，笑弯了眼睛，竟然恍惚间好像有什么光环从她背后冉冉升起了。
季夏眨巴了两下眼睛，有点神情恍惚。
“猜猜今天的糖果在哪只手？左边？还是右边？”
季夏早就知道，为了不让参与猜猜游戏的小朋友失望，管榕榕的两只手里都是有糖果的。
她坐起来，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昨天在左手，今天一定在右手吧！”
管榕榕于是伸出右手，摊开掌心：“当当当！猜对啦。快趁大家都不注意偷偷把糖吃掉，然后就要去吃早饭和训练了。”
季夏却没立刻接过糖果，她盯着管榕榕的手掌看了会，直到她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掌心。
“手上的伤口，都是怎么弄的？”
“你说这几道啊。”管榕榕握了握拳，不在乎的道：“我们的很多小病人都有一些心理问题，发作的时候往往是很难控制住自己的。因为是小朋友嘛，本身就很脆弱，在害怕受到伤害的时候反抗的就会很激烈。但是他们都不是有心的，有好好跟我道歉过了哦。”
季夏心里涩涩的。
她小时候也有一段时间是常去心理医生那里的，记忆中不记得是否曾对当时的医护们做过过分的事。
如果真的有，她只希望自己也曾认真道歉过。
“会不会很辛苦啊。”季夏有点心疼，但这心疼也说不出究竟是对着谁的。
她只是觉得大家都很辛苦。
“只有一点点的。”管榕榕笑起来：“一想到在做的是能让小朋友们康复的事，就会对他们恢复健康的样子充满期待，为了让那一天尽快到来，做事都会充满动力的。”
“所以。”她又塞了一颗糖给季夏：“如果是在做热爱的事情，感到辛苦的时候就想想你最初选择它的理由吧。”
季夏若有所思。
她来这个训练营是为了干啥来着？
混积分，摸摸机甲。
她来上学的目标是啥？
及格毕业，挣完四千万。
她这些天在干啥？
在内卷，往死里卷，甚至卷了整整半年。
在训练营里力争上游给钱么？
不给。
开机甲有钱赚么？
没有。
之前努力习惯了，季夏忽然发现自己目前在做的事情跟主线目标相比发生了偏移——她已经成功通过升学考试，达到了学校认可的新生平均标准，之后的几年只要有及格水平、顺利毕业不就行了么。
别人努力内卷是为了什么？
成为优秀毕业生，有个好工作。
季夏她的工作是包分配的啊！
想通了这一点，人生豁然开朗，季夏摆了。
新的一天，不变的训练任务。
进入离心舱之前知尧还跟季夏说：“今天加油！”
季夏拍拍他肩膀：“你加油，好好练，开上机甲了让我偷偷摸一把。”
知尧完全没意识到他的小伙伴已经在吃个早饭的功夫完成了从卷王到咸鱼的进化，露出了一个坚定的表情：“一定！你也没问题的！”
目送知尧进入离心舱，季夏晃晃悠悠走出了训练室，敲了敲教官的门。
男人拉开门，态度比昨天似乎微妙的亲切了一点：“有什么事吗？”
季夏腼腆道：“是这样的教官，我觉得自己实在不是练这个的那块料，就不奢望开机甲了，你看看能不能把我退回去跟大部队训练啊？”
男人的脸瞬间就黑沉了：“你要退出？”
季夏不好意思的一笑：“这不是昨天练了一天，发现自己没办法在短期内提升离心舱水平。我能回去练开车么？”
觑着男人不愉快的脸色，季夏小心翼翼的又退了一步：“要不然，回去学旗语或者攀岩也行。”
“你喜欢攀岩？”对方语气阴涔涔的：“还是就是不想练离心舱？”
季夏那能承认自己不想练习离心舱么，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当然可以躺平，前提是躺平这件事不能昭告天下啊！
她眼神坚定，斩钉截铁：“没错！我爱攀岩！”中气十足，掷地有声，一点也看不出昨天被离心舱甩的七荤八素的模样。
“恢复能力还挺强。”男人小声嘀咕了一句。
季夏：“啊？”
“啊什么啊，你当我这是什么地方让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现在要是退出，你就别想拿到结课证书，回去训练！”
季夏才不想回离心舱被均匀搅拌！
她吞吞吐吐：“那要是，实在不行的话，没有结课证书也没问题，您就说我跟不上训练进度，把我退还给我们连长就行了呗。”
不知道为什么，教官的脸色更黑了。
男人却在这时候明白了她的意思：“你不想练离心舱。”
季夏低头。
“年轻人要有不惧困难迎头直上的勇气，尤其你还是军校生，吃点苦就想着退缩，以后能有什么成就？”男人十分的严厉：“何况军校生的平均离心舱能力都在七级上下，你连基本要求都没达到，不想着提升自己，就只想逃避？你不觉得愧对自己的身份吗？你是怎么考进这个学校的？还想不想毕业了！”
季夏早就查过了！
粒子研究专业的毕业生就业也都是纯文职，除了基本的身体素质要求之外根本不需要会开机甲！
对方停了一下，稍微温柔了点：“何况这次训练是很不错的机会，能让你提前接触到机甲，从这一点上来说就让你领先了同级生不少。升上高年级之后你们会有新的专业分流，有这段经历，凭你的实力说不定能进入最优质的培养计划里，这对你的一生都是十分有益的。”
季夏不吃教官画的饼，不太对胃口。
但是她也不能直接跟人对着干，说我的培养计划里根本不需要会开机甲，那跟当着语文老师的面说理科生不用学语文有什么区别。
会挨揍的。
珍惜稍微温柔了点的教官，季夏微微试探：“其实，也不是所以专业都需要会开机甲的。对吧？”
男人眉毛一动：“你是什么专业的？单兵的？古武的？”
既然对方问了，季夏抓住机会验明真身：“我是粒子研究专业哒！听说我们文职类专业都可以去学旗语，您觉得呢？”
“粒子研究？”季夏清晰的在男人脸上看见了一个难以言喻的表情，如果非要形容一下的话，大约是，感觉他的牙有点疼。
“粒子，粒子研究专业怎么了！”男人深呼吸了一口气：“当代的人才培养绝不是单一绝对的，尤其是你们单、粒子、文职类的！如果只会学校教给你们的知识，怎么成为技能多元化的高素质人才？机甲是提升人类单体战力的最强外设，你们单、文职，也需要提高自己的技能水平来应对复杂多变的战场环境！”
男人说的越来越顺：“你想想，敌人进攻的时候可不会因为你是文职就放过你，反而会因为你没有战斗力率先杀死你！如果你在那之前学习过机甲的驾驶，并且有不错的战斗力，说不定还能有一战之力，万一就反杀对方、或者等到了救援，置之死地而后生了呢？”
季夏不太明白自己身为文职，会在什么极端情况下被扔到战场上独自面对驾驶着机甲的敌人。
但是这不妨碍她设想一下万一真的有那样的情况发生总感觉直接投降说不定还能苟且偷生？
毕竟真驾驶机甲她也还是那么菜。
万一刚进机甲，一启动就晕过去了，错过了敌人给的投降机会，被一炮轰了岂不是很冤枉？
这么想着，季夏的眼睛里就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点怀疑。
“”教官脸一板：“还愣着干什么，已经耽搁很长时间了，回训练室做十二组十分钟九级离心舱训练！”
试图逃跑没能成功。
不过九级十分钟，也就是多晕一会多吐两口，季夏还算接受良好。
只要别想着在短时间内把自己的离心舱水平提升到五级，就当提升体质了。
目送教练脚步拖沓的回到训练室，男人跑回控制面板前看见她听话地选择了十分钟九级离心舱训练，才松了口气。
掏出手环给李福发消息：【你推荐的都是什么人！】
李福：【？你昨天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听说过粒子研究专业么？】
【粒子研究？精神科的吧，上学那阵子有个临时队友好像是那个专业的。】
男人压抑着怒火扣字：【那你知道他们都学什么吗？不是我说，你推荐人之前都不做个背调的么？】
李福：【谁知道他们学什么，精神科的人都有点神神叨叨的。】
【谁的背调？】
【季夏。你看看她的专业，再看看体测成绩。】
隔了一会，李福发来消息：【我靠。】
眼前面板上的【训练中】切换为【已结束】，男人把镜头切向盥洗室的洗手台，看见季夏冲进去扒着洗手池的边沿干呕了一会。
李福的消息已经排了长长一列：
【不是吧，她看着哪儿像精神科的了。】
【看她走路姿势、训练状态和整体的体态，怎么看也不是文职类啊，我李福也有看走眼的一天？】
【何况她那个身体素质、协调能力和反应能力，放在单兵系的新生里也是拔尖的，哪个眼瞎的按照文职给招进来了？】
【要我之前说，她那个身体素质学单兵都可惜了，就得来咱们机甲大队。要不是看她实在好，我能推给你？】
目送季夏回到离心舱，【训练中】三个字又出现在屏幕上。
男人回复：【机甲大队？她现在没戏。离心舱刚练到九级还吐呢。】
他没提季夏想要退出的事。
李福倒是没在乎：
【离心舱？那东西练着还不容易。说不定她当时就是因为离心舱成绩才没被招进战斗专业？】
他还撺掇男人：【你这回狠抓她两下，让她把离心舱等级提上来，训练营结束咱们跟学校一运作，把人转来机甲。提前给咱们大队预定一下。】
【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养成？】
男人嗤笑一声。
还养成呢，练个离心舱九级差点把人练跑了。
因为这么点事季夏过来说要退出他本来还挺失望的，只是可惜这姑娘反应快、手速快、身体素质也好，才耐心又劝了劝。
“粒子研究专业。”男人喃喃自语了两下，打开手环开始搜索：【粒子研究专业是学什么的？】
浏览了半晌，他露出个志在必得的笑容：“原来是研究信号的。研究信号能有开机甲香？”
结束了一上午的煎熬训练后季夏人已经有点麻了。
还好只要心里不想着赶快上五级那么遥远的目标，在九级的离心舱里晃一晃也就晃习惯了。
起码没有心理压力，也不会因为作死上八级被晃晕。
起码能站着吃午饭去！
知尧也十分欣慰：“感觉你比昨天状态好了不少。”
季夏浅浅一笑，隐去划水的事实。
要是天天都能这么划水，她觉得混个证书也不难。
甚至有点后悔，觉得自己失策了——就应该直接开划，等到教官发现她水平不行自然给她遣返了。
现在巴巴过去说要退出，说不定反而吸引了对方的目光，要给她加训呢。
没想到季夏正准备进离心舱再做十二组九级水过下午的训练的时候，男人突然走过来告诉她：“以后你只需要上午来做离心舱训练，下午的训练安排跟我走。”
季夏有点懵：这是从放养变成一对一看管了？
她跟在步履匆匆的男人身后，还没来得及后悔自己的莽撞，就看见男人推开了一扇门。
门后，空旷的超大房间里静静停放了一台，颜色有点花哨的机甲。
从形状上来说，这台机甲看起来有点像是一只兔子，只不过它既没在啃胡萝卜，眼睛也不是红色的。
“教官，我们这是？”
“我想了想，这次训练没有要突破太空环境的内容，你们之后驾驶机甲也是在近低空，离心舱训练也不是非要五级不可。”
男人的语气很愉悦，说出来的话却像恶魔：“既然你在离心舱里进步的比较缓慢，不如就先来练习开机甲吧。以后上午练离心舱，下午练机甲，一周后，我要看到你离心舱升上七级，并且能完整的驾驶机甲完成任务指令。听到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瞬间，季夏总感觉如果自己拒绝，会死得很惨。
她张了张嘴：“没问题，教官。”
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掏出了他的粉色喷雾枪：“大点声，用你说喜欢攀岩时候的精气神跟我说，你爱机甲。”
季夏：
她把眼睛一闭，豁出去了：“我爱机甲！”
男人满意的“嗯”了一声：“去吧，跟我的宝贝爱丽丝先接触一下，记住，礼貌一点，它会喜欢你的。”
一只兔子叫爱丽丝似乎没什么问题，在这只兔子本身就五彩斑斓的情况下，空气里更有点诡异的童话风氛围浮现了。
季夏抓住兔子腿部的直梯向着驾驶舱的入口攀爬的时候，恍惚间觉得自己像是童话书里即将奔赴未知命运的小公主。
算了，谁家的公主手脚并用爬机甲啊。
爬到驾驶舱，季夏才发现这是一台单人机甲，没有第二个座椅的位置。
她伸出头去一看，男人还站在刚才的位置上，只是一直注目着这里。
“教官？”季夏懵了：“您不上来吗？”
“我上去干什么？我还是更喜欢留在下面欣赏你爬梯子的优雅身姿。”他低头在手环上操作了什么：“今天的训练任务，熟悉机甲的各部分功能和指令按键。你自己研究一下吧，有做错的地方爱丽丝会告诉你。有不懂的也问她。”
季夏：“奥。”
她在驾驶位坐好，机甲最中心的面板显示屏上露出了一只微笑的兔子脸：“欢迎你的到来，新学员季夏。我是爱丽丝，接下来的时间里将由我来陪伴你进行学习哦。”
爱丽丝的声音是十分温柔的青年男生。
季夏对这是一只公兔子这件事接受良好：“好的爱丽丝，那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现在为您调整驾驶位座椅，请放轻松，不要害怕呦。”
季夏感觉到自己的椅子被升高了一点，也离面板更近了一点，两条安全带也自动系上。
这个角度让她能通过面前的屏幕清晰地看见爱丽丝全身上下24个摄像部位摄录后制作的外界全景。
第一次靠肉眼看见背后的景物，季夏觉得十分有趣，兴致勃勃地看了好几眼。
爱丽丝温柔的引导她：“现在，请为爱丽丝接入你的精神信号，这可以帮助我们更有效率的交流，你也能够更身临其境的感受到爱丽丝为你提的全景视角哦。”
季夏带上了爱丽丝示意的内部充满了突触的头盔。
“正在链接。检测到神经信号波动。检测到同质精神粒子，正在开启高同步率模式。正在将驾驶模式由键指模式切换为同频模式。”
“调试已完成，驾驶员，欢迎您的到来！”
那一瞬间，外表沉默的钢铁巨兽全身覆上了肉眼无法捕捉的纯白光芒，季夏感觉自己的精神瞬间离开了身体，将视觉飘向更高大遥远的地方。
她轻轻的动了一下脑袋，爱丽丝也随之视角轻晃。
她抬了一下手，兔子的短手抬起、拉长、武器自动出鞘。
她意念一动，纤细的枪管里有浅绿色的能源开始蓄力
正悠哉给李福发消息的薄谨良忽然就被剥夺了远程操控权，他抬头一看，正看见他最爱的爱丽丝像个叛徒一样对他举起了枪。
绿色光芒吞吐明灭不定，薄谨良：“喂！”
他听见爱丽丝混合着青年音与清脆女声说道：“救命啊教官，这个要怎么停下来！”
薄谨良：捏马，我到底招了个什么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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