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源在成绩单上看到江渚往前划拉了几步时是很高兴的,不管怎么说,跟她或多或少是有些关联的。
就像当初景昭走艺考那样,她心中是很有成就感的。
但这高兴下面又掩着不为人知的失落,甚至于连她自己都是后知后觉,就好像她早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乃至于不甚在意。
一直到时间缓缓流过,恰巧在那么一个突至的时间节点,比如提笔写字的瞬间,比如拿起杯子准备喝水的骤刻,再比如陷入深度睡眠之前不起眼的间隙,这种已经习惯了的失落突袭而来,让她心中久久难平。
大家都有想要追求的一些事,景昭想成为画家,江渚决心重学,一起长大的章阁也不止一次提起过想做美妆博主……
只有她,没什么期待,也没什么希冀。
换座位时,她甚至都不愿意动一下,她讨厌现状,却又不想改变现状,或许是惰性使然,这是她最常用的借口。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害怕——
害怕提步向前,走出好远,才发现方向反了,原来不仅没有向前,反而还后退了一大段距离。
她不喜欢现有的安然,却又习惯现成的安稳——
或许,她厌恶的是无能又无为的自己。
但她总不会表现出来。
毕竟,这世间谁会大白天下:我告诉你们,我讨厌死自己了!
当然没有人,或许也不尽然。但至少,景源不会。
所以她在这循规蹈矩的人生中看似活的潇洒,风生水起;实则内里枯锈、疮痍遍地只她一人知晓。
她不愿意告诉别人。
长久以来,与景昭对比而展现出的稳重和懂事让父母对她过于相信,她在这种信任下让自己变的更加强大、更加让人放心,果果相循,环环往复,最后竟成了恶性循环——
她不敢在父母面前暴露出自己的丁点弱颜,而她的父母对她实在太相信了,竟也没有丝毫察觉。
那天晚上,看到江渚坐在树上,不知是因为那人给了她一种孤单的感觉,还是那天晚上她的情绪实在濒到了一个临界点,她第一次试着暴露自己的弱小。
她问江渚:“能拉我一把吗?”
景源知道自己其实不需要江渚的帮忙的,即便那棵树足够高,她也有用不完想不尽的方法,但那天晚上,她用了常人最惯用的一种,而不再是自己首先想到的那种。
当江渚拉着她的手换了一棵树并告诉她“小心脚下”时,景源感觉到了一种久违到恍惚的从未经历过的畅快与轻松,原来自己可以不需要事事都苛求自己。
虽然后来才知道那句话是让她小心脚下的“蝉”,不过也没什么了,那种轻快之感她已经经历了,开心也开心过了,这点误会无伤大雅。
后来看到那蝉即便折翼也要飞出桎梏,她第一次对自己一直以来所坚持的循规蹈矩产生了质疑。
直到最近,景昭在绘画上面的所得日益增长,江渚决心向学的结果初步成效,她动摇了,像一条笔直的线突然被人拽住几个点往不同方向拉扯,她一直以来坚持的仿佛也变的弯弯绕绕——
在那个陷入深度睡眠前的间隙,那短短的一瞬,景源觉得,只要再有一件事情,哪怕跟她毫无关系,她就可以掀掉以前的坚持,在原有基础上改变一下。
至于全盘摧毁,她想,她还是不敢。
第二天早上,景源睡醒之后,很清楚地肯定自己在昨天晚上下定了一个决心,但此时坐在床上,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丁点回想。
只是她能确定,那对自己很重要。
那种意识在她相继在家里看到景昭和在学校看到章阁与江渚之后更加笃定,但经过一个晚上的睡眠熏陶,她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
先放着吧,她想,总有机会能想起来的。
第三天,又要返校了。
在路上的时候,景昭告诉给景源一件事,以一种很奇怪很纠结的语气。
他说孙晴筳最近在被人追求,那人还有些死皮赖脸,孙晴筳拒绝了好几次,却都没成,那人还是一贯的不要脸。
景源问他确定吗?
景昭瘪了瘪嘴,有些后怕。然后才说:“确定,我看到过好几次,有次孙晴筳都准备动手了,我去帮了个小忙。但是她不让我告诉别人……”他顿了顿,才扭头看向景源,很认真地说:“但我是觉得吧,这种事情小姑娘总还是危险的,应该告诉家人。我能碰到一次,刚好帮她,但总不会次次碰到吧。”
景源“嗯”了一声,皱着眉,也有些发愁。
“姐,要不然你去跟她聊聊。”景昭说:“我看,她还挺相信你的。”
景源觉得如果就这么突兀地去问她,也很不合适。她和孙晴筳统共就见了两面,这种事情也特别隐私,她如果直接大喇喇跑过去问,孙晴筳会不会觉得难堪?
“小昭,这样。你先去问问她愿不愿意跟我聊聊,看她怎么想的,先不要告诉她我已经知道了。”景源这样告诉景昭。
景昭一直都很听他姐的话,这次也不例外。
孙晴筳答应了。
在两栋教学楼之间的连廊那里,孙晴筳扶着栏杆,与景源并肩而立。
她手指渐渐收紧,有些难为情地说:“源源姐,你知道我们家的情况吧,除了我就是俩大男人,我平时也挺大大咧咧的,但是这种事情我不知道要怎么跟他们说。”
“以前呢,有江阿姨在,我什么事情都可以跟她说,还不用顾忌什么。我初一那年第一次来例假,其实我挺害怕的,是江阿姨一直陪着我。”
而后她语气情绪急转直下,嘴唇抿着,“但现在,江阿姨不在了。真是,江阿姨那么好的一个人,凭什么呀!老天爷不公平!”
“别难过。”对着孙晴筳,或许交情没到那份儿上,景源张开嘴之后除了干巴巴的“别难过”什么都说不出来。
但好像就这样的劝解对于孙晴筳来说也是莫大的安慰。江曼曼的突然离世不仅仅江渚难过,其他人也一样哀伤。
当有人对她的悲戚加以关心,似乎那难过就能被削减掉一层。
孙晴筳擦了擦眼睛:“谢谢源源姐,我没事了,我们接着说。”
“而且……我哥那时候也特开朗,特爱笑,整个人都很逗,没有现在……”孙晴筳不好意思的笑笑,接着说:“没有现在这么有距离感,这一年我都感觉我哥被附身了你知道吗?!”
景源笑着点点头,表示理解。
“但是吧,有时候我就发现我哥还是那个我哥,只是他把自己封禁起来了。”孙晴筳说:“我小时候不爱吃青菜,但是有一家店的炒面里面的青菜我是吃的,然后我哥每次给我买那家炒面,都是多加了青菜的,这习惯也一直没变;还有,江阿姨以前忙的时候让他给我准备过红糖水,他到现在都记得!”
孙晴筳震惊的表情虽然夸张,但也能让人看出来是因为她自己内心真实情绪的流露。
“所以呢,我就觉得我哥还是那个我哥。我爸工作忙,以前江阿姨在的时候两个人一起分担,倒还好些。”孙晴筳叹了口气,无奈道:“这一年里,他忙的都快脚不沾地了,我没法跟他说,不想让他担心。但我哥吧,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跟他说、该怎么跟他说。”
“如果不跟他们两个说,你准备怎么样?”景源问她。
孙晴筳暼了走廊那边的景昭一眼,在景源耳朵旁边悄声说:“其实,我小时候练过散打的。说实话,真打起来那人还真打不过我,我想着,下次他要是再来骚扰我,我就动手了。”
“那以后呢?”景源有些担忧:“他要是找人来报复你怎么办?”
孙晴筳低下了头,气愤极了,“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啊,追求人哪有这么追求的!烦死了!”
她发了会儿牢骚,突然福至心灵般蹦出一句:“要不我直接把他牙打掉算了,我觉得我这么凶的话他肯定不敢再来了。”
景源觉得这孩子也是心大……
“晴筳,你可以告诉你哥的,听你刚才说的,他很关心你的。”景源想了想,说:“你开学前缴费那天他不是也陪你来了吗?你看,只要你说了,他都是很在意的。你得记着,你是他妹,你关心他,他也关心你。”
你关心他,他也关心你。
这其实是很简单的道理,但当局者迷的道理更加适于大多数人。
直到此刻被景源点醒,孙晴筳才想通:
她哥走不出来,她不应该放任他这样,作为妹妹,她更应该做的是一如往常、毫不改变,让他哥清楚明白即便江阿姨不在了,他们还是一家人。
她意识到自己以前的做法或许都错了,她以为她给了她哥缓冲和自我调节的时间,但那样或许对于她哥来说只是最亲的那个人不在了,由此与他人维系的亲缘关系也在逐渐淡薄。
她大错特错。
所幸为时不晚。
虽然江渚此刻已经走了出来,但孙晴筳并不知道。她认为这次自己的事情就是一个很好的契机。
她问景源:“源源姐,可以帮我把我哥叫出来吗?”
景源笑了。
她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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