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渚注意到,景源说的是“不想”。
不是“不喜欢”,也不是“不愿意”,更不是“不敢”。
是“不想”。
她还是喜欢,如果一个特殊场合下必须唱歌她也不会拒绝,更没有什么不敢的。
她只是不想了。
因为当她开口时想到的不是歌曲本身,也不是当时需要唱歌的那件事,而是四岁时邻居找上门的恐惧与让景昭背锅的愧意。
也难怪景昭说事情不能由他开口。
如果江渚是从他口中得知的,而景源再知道了这些事情,她会更愧疚的。只要景昭不说,至少景源可以当他不知道,反正他那时也只有三岁。
那个年龄下,是不是真的能记住这件事根本不能确定。
当然景昭的确也没记住多少,更多的是加上后来的一些观察与推测。
“要乖。”江渚听这两个字听到了两次。
都是景源从她父母那里听到的。
可景源又凭什么要乖,她也只有四岁,同样都是小孩子,多出的那一年的成长经历有什么作用吗?意义一点也不大。
但景源小时候就是在“要乖”两个字的笼绕下度过的,甚至于长大的过程也是在这两个字的影响下。
江渚当然知道这不是因为景家父母偏爱景昭,只是家里有两个孩子的情况下对更小的那个关注更多的本能倾向。
毕竟邻居找上门时挨打的是景昭,绝对不能说是偏爱。
可江渚还是心疼,他和孙晴筳成为兄妹的时候已经上小学了,而且不是亲兄妹,江曼曼和孙明在“倾注爱意与关注”这方面端的很平,几乎找不出一点偏斜。
景源不一样,因为血缘关系的绝对亲近,她父母在这方面不会去刻意掂量思考,这就注定了景源是要去牺牲、会被忽视的那一个。
景源已经恢复了惯常的理智从容,找不到刚才颤栗的影子。但那扑簌抖动的睫毛还是在江渚脑海中打转,他听到自己说:“你不想唱的话,我唱给你听好不好?”
江渚是笑着说的,笑意很浅,眼睛却很亮,给人的感觉很真挚,景源点了头。
江渚会唱的歌不多,生日快乐歌除外,那属于基本操作,剩余的大多都是儿歌。
景源不记得江渚唱了多久,又唱了多少首,但那天晚上她的梦里全都是江渚清澈的歌声。
虽然还是跑调。
却意外的好听。
在景源看来,如果是百灵鸟一直唱她还会觉得很吵,但那个歌声一晚上都没有让她有一丝一毫的厌倦与不耐烦。
第二天,第三天,甚至更长时间,亦是如此。
起初还不很明显,但景源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在心里哼唱了,甚至有些已经出了声。可能是因为江渚唱的都是儿歌,她不自觉哼出声的也是儿歌。
小星星、小兔子乖乖,还有……一分钱。
当她哼出“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赶快把它交到警察叔叔手里”的时候,章阁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她,说:“源源,你知道你现在拿着一分钱去找警察叔叔他们有可能会带你去医院神经科的吗?看你是不是哪根筋搭错了。”
景源并没有感觉尴尬,反而因为自己的变化有些意外。因为这些歌都不是她喜欢的类型,但多年后她首先开了口的却是这些幼稚又利口的歌。
她甩甩头,把脑子里面的歌声压下去,用无数的物理定理和化学方程式加上细胞分裂和生物遗传大题的解题方法并注意事项。
江渚有一天很奇怪很别扭地问了她一个问题,“你喜欢什么类型的音乐?”
话语吞吐,哼哼唧唧,口齿不清,像是很想知道答案却又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也很奇怪,上次面对同样的问题同样的人的时候,景源说的是没有特别喜欢的,这次却直接说出了很多人都不知道的那个答案。
“我喜欢偏摇滚的。”
江渚得到答案后虽然意外,但还是丢下一句“好”与一袋纯牛奶然后跑了。
之后几天再没提起这件事,往她面前凑的也少了,一下课就不见人,好像那天江渚并没有来过,那两句对话也从来没有发生过。
只是桌兜里的那袋纯牛奶还在告诉景源,江渚确实是来过的,也问过了。
景源想了想,咬开纯牛奶的袋子,天气热,袋装的保质期又短,不喝的话应该很快就坏了。
5月30号那天,班里同学一直在传的“六一联欢会”正式下发通知。
不是学校举办,亦非教育局要求,只是发生在他们班里面的一个小型联欢会。
“下月七号八号就是一年一度的高考。我希望你们能清楚地知道一件事情,你们并不是过了暑假等到九月份才会成为一名高三生,6月8号下午五点钟外语考试结束铃响的那一刻,你们就都已经是一名要面对下一次高考的高三学生了。”
蓝兰的表情并不严肃,语气也算和缓,但说出的话并不让人轻松。
“过去的两年时间,我很荣幸和班里的一部分同学一起度过,还有一部分同学,因为分科或者其他很多原因,我们相识的时间没有那么长。但请记住,无论哪种情况,你们都不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你们所有人都是值得我自豪的。”蓝兰左手撑桌,右手抬起在脑袋上方挥了挥:“当然,你们也不是我带过最好的一届,我可以骄傲,你们不行。”
话音刚落,下面笑声清昂,蓝兰看着坐着的这群人,眼角皱纹显现,那是岁月的痕迹,也是迷人的阅历,更是骄傲的见证。
她接着说:“后天,也就是六一那天,我将带领你们度过一个不属于你们的儿童节,希望大家心灵永远清澈,无论何时,都要保留童心,坚守童心,更要克制童心。届时大家可自行上来演出,风格不限,哪怕你上来背《阿房宫赋》都是可以的。”
她笑了一下,“我很欢迎大家上台背的啊,或者《逍遥游》、《离骚》,哪怕《静夜思》都行……”
“夹带私货了啊老师!”班长郁树笑道。
“放心,我上去背《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一名男生有些沧桑地压着嗓子,声调却是极大,惹得周围人趴在桌子上狂笑不停。
“《琵琶行》《长恨歌》两首连播!”
“那个背《琵琶行》的同学咱俩搭一下,我想唱那首!”
“有唱歌的嘛?情歌对唱来一首?”
“喔喔喔!”
………
“好,我期待着大家的表现。”蓝兰叫停了一个个还在报名的“节目单”,“祝大家可能是你人生中的最后一个儿童节快乐。大家找时间把节目报给班长,明天晚上九点之前截止。现在准备下节课吧,我看你们数学老师已经来了。”
数学老师还在门外,蓝兰出去和他交谈着什么,教室内众人还在激烈地讨论,甚至有人为了某个节目是否合适辩论了起来,嚷的脸色都带了红。
江渚周围也是如此,他一面回应着周围人的问题,一方面往景源那里抬眼看。
景源也转过了身,被章阁拉着袖子晃来晃去,脸上是很温柔的笑。
中途他们对了一个眼神,视线相撞那刻江渚弯起嘴角,扬起一个露出牙齿的笑,有些俏皮,更多的是阳光。
景源笑意也逐渐加深,还带上了很少很少的不好意思。
眼神错开之后,江渚看着景源的侧脸,挑了挑眉。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