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那年,许南洲被连续几个电话催得回了明城。
两天后,程棠从英国赶来,一下飞机就火急火燎地直奔医院。
就在两天前,许攸兰打了电话给她,说家里出事了。许南洲也发了信息给她【妈,别再联系柳城的人了。】
程棠赶到仁和医院的时候,头发凌乱,是凌晨三点了。医院静的有点可怕,她急促的高跟鞋声清脆地拍打着地面。
由远及近而来,许南洲听到她推开了vip病房的门,他靠在陪护床上没有说话。
程棠进门惊愕地看了眼病床上惨白面容的许清远,又慢慢地走到了许南洲的身边,他的脸色也不好,想必这几天发生的事也让他不知所措,毕竟还是个孩子啊。
程棠鼻尖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内心无比地自责“阿南,对不起,妈妈不该这个时候去英国的。”
许南洲面无表情地看向了窗外,提不起一点心情,他不怪程棠,但这个时候真的没有必要去纠结谁对谁错了“妈,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老天都在惩罚他。医生说他胃癌晚期,活不了多久了。”
程棠坐在了床边抓了抓他的手,眼泪像断了线一样滴在了手背,她慌忙地擦拭着“可是你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承担这些?”
“我不来承担,谁来承担?爷爷都被气得住院了,难道叫爷爷卖了房子留宿街头替他还债吗?姑姑说的没错,我身上不管怎么样,流的都是他许清远的血。”许南洲说得有点激动,眼眶被逼红一片。
病房里清冷,除了程棠的抽泣声,就只剩下了冰冷的机械声。
程棠转头又看了看躺在病床上的许清远,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他。从前他意气风发,矜贵无比,对每件事都追求完美。而现在的他面色孱弱,瘦骨伶仃,幽弱地呼吸着,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无力的颓败感。
许攸兰当时和她说的是,许清远得知她要嫁去英国酗酒到胃出血住院,而命运捉弄人的是,他的胃出血只是表面,而其实,他已经是胃癌晚期了。
虽说他背叛婚姻出轨,但在此前的十几年时间里,他确实是让他们衣食无忧,医生说他三餐不规律,饮酒过多。而这一次次的积累,都是他应酬上的必须。
她不知道该不该恨他,可是毕竟是自己深爱过的人,毕竟是自己孩子的父亲,毕竟还是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枕边人。
她不忍心在他仅有的最后一段时光去纠结谁对谁错了。
如果真要说错,她只想怪自己,也许当初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离婚,也就没有那么多事情发生了,许南洲也不必承受那么多。
而所谓的还债,其实是被人举报偷税漏税,这几天公司都乱成一团,各种合约赔付款,逾期违约金,货款滞纳金以及银行催缴的贷款纷至沓来。
而这个时候,许清远昏迷不醒,黄薇卷款而逃,消失得无影无踪。许老爷子直接被气得住了院,许攸兰一个人完全应付不过来,这才打了电话叫了他们回来。
原以为离了婚,各自安好,却不承想过,一切不幸的来源都是因为那场本就错误的婚姻。
程棠平复了心情对许南洲说“你不要管这些,好好学习,妈妈会承担这些。”
许南洲看着程棠哭成了泪人,心脏也像缺了一块地疼,这么多年,妈妈的无私付出换来婚姻的背叛,原以为找到了下半辈子的幸福,却在节骨眼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你们都离婚了,你管什么?只有我,永远都是他的儿子!”许南洲哽咽着说出这个不想承认的事实。
他坐直身体抱着母亲还是哭了,心里的委屈与痛楚一下子倾泻出来。
要承担这些,需要多大的勇气与决绝。
可这是他必须要承担起的责任,别无他法。
第二日,许南洲带着程棠去看了许老爷子,许老爷子被气得高血压犯了住院,一看他们来了,面露难色。
“你们来了啊。”声音虚弱无力,透着无奈。
程棠还是叫了他一声爸,他看着程棠许久才应下这一声。
许南洲在一旁安慰着“爷爷,别担心,我们一家人一起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许老爷子艰难地叹了口气“想不到你爸竟然做出这样的荒唐事,从一开始他就错了啊,放着这么好的家庭不要,偏偏去勾搭什么秘书,现在这就是家破人亡啊!我以后都没有脸面去见你奶奶。”
程棠看了眼站在旁边的许攸兰问“还没有找到黄薇吗?”
许攸兰说“我哥昏迷不醒,案件还在调查中,黄薇那边警方会盯着的,暂时没有出境记录。”
程棠拉开病床边的凳子坐下,安慰许老爷子说“爸,清远的为人我们都清楚,我相信他就算再糊涂,也不会做违法的事情的。”
许老爷子抬眸看了看程棠苦笑“亏你还这么相信他,可当初谁也没有想到他会和那秘书搞在一起。”
许攸兰在一旁气愤说着“一定是那个黄薇害的,哥和嫂子离婚后,她就一直想嫁给哥,可哥就是不娶她,她心生怨恨,就要搞垮我哥的。”
许老爷子冷哼“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现在就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就要收了他!”说完许老子用力地咳了起来。
许南洲在一旁忙上前给爷爷拍着背“爷爷,别想这些,您先把身体养好其他的都交给我。”
许老爷子摆摆手,许攸兰递上了一杯水,他喝了一两口下去才止住了这咳嗽。
“你还要考大学啊,孩子,这不该你承受的,你爸根本就称不上一个合格的父亲,你就别管他,让他自生自灭。”
程棠看着老爷子激动的样子,也是不忍心“爸,你就好好养病就是了,家里的这些事,不都还有我和攸兰吗,会处理好的。”
“我这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怎么会有这样的儿子!”许老爷子痛心疾首,对许清远的行为失望至极。
许南洲眼看爷爷又要激动起来,忙和程棠和许攸兰说“你们先出去吧,我陪爷爷说会话。”
程棠和许攸兰看了下眼前的场景,又互相对视了眼,才从病房里退了出来。
等到出了病房,许攸兰一把抓住程棠的手红了眼眶“嫂子,对不起,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才把你们叫回来的。小付他这几天也在想办法,一直在和警方交涉。”
小付是许攸兰的丈夫,之前也一直在许清远的公司工作,在公司也是有股份在的,这个事情作为家人也不得不由他出面。
程棠拍拍她的手,担心这事影响到他们两个的感情“小付没有说其他什么吧?这事情不管是不是黄薇搞的鬼,归根结底都是你哥的错,现在害得你和小付也一起被连累。”
许攸兰说“没有,小付他不会这么想的,大家都是一家人,现在最主要就是把事情先解决了。已经有各种催款的到公司闹了,现在公司也没剩下几个人了,工资也拖欠着。因为黄薇卷款而逃,根本没法进行破产清算。”
程棠面无表情说着“还能怎么办,股份转让,把你哥手里的资产全都卖了。”
许清远昏迷了三四天才终于醒来,这才知道了公司发生的事情,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要打电话给黄薇,但对方关机状态,是铁定了心不让他们找到她了。
后来看到程棠来了,他才放下了手机,想要坐直身体,许南洲站在一边看他艰难的动作还是心软帮忙扶了他一下。
这回他似乎是真的知道自己错了,看着程棠说出这句“棠棠,对不起,我错了。”
这句迟来的道歉,让程棠有点措手不及,她原本帮他整理床头柜上的手一顿,心被挖了一个窟窿,很疼,但她忍住不去和他对视,还是继续整理他的东西。
程棠冷漠地说“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一切都来不及了。”
“你们走吧,不要再来明城了。”
“我们不来,谁管爸?你连自己都管不了,还想做什么?阿南都转学过来了,你现在满意了吧?”程棠转过身控诉他。
许南洲看着程棠激动的样子,有点难受,病房里的气氛压抑得他透不过气,他不想再待在这里,直接就出了病房的门。
许清远看着许南洲离开的背影,愈加难受,除了对不起,他再也说不出其他。
虽然转学过来了,许南洲到了新的学校,也是浑浑噩噩地过着,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感觉天都要塌下来,那段时间的昏暗日子见不到天光。
他又不想在程棠面前哭,只是有时候躺在床上无声地流泪,想起林湘晚,想起和她的约定,他终究是要辜负了。
手机上的短信一条条的,他都不能去理,因为一旦理会,所有的一切都会一发不可收拾。
最后他拔出手机卡,把手机一起丢进了垃圾桶。心却被撕裂一样的痛。
家里的房子能卖的都卖了,唯一没卖的是许老爷子的房子。程棠和许攸兰也一致认为那栋房子不能卖,因为那里承载了这个家所有美好的时光。
最后许南洲跟程棠商量,想把他们在他10岁时候买的房子也卖了,绝好的地段,能卖上千万,也能解燃眉之急了。
但程棠一开始没同意,许南洲说了一句话“我现在做的,只不过是把这一切都还给他而已,包括他这十多年的养育之恩,我不想欠他。”
程棠心疼孩子,最后还是不得不依了他。至少这样他们都能过得安心点。
许清远是在年后走的,那个时候黄薇也已经抓到被起诉,后来判决书下来,被判十年。
死了的人去了极乐世界,活着的人痛苦不堪。
程棠虽在英国结了婚,但也真的不忍心扔下许南洲一个人,本来说好是陪他到大学的。frank理解他们的遭遇,又带着程海一起过来看他们,还拿出了自己的一些积蓄。虽然对于债务也是杯水车薪,但这份情谊,程棠和许南洲都感动到了骨子里。
高考前的一段时间,许老爷子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他瞒着家人,叫周管家帮他把房子卖了。
那栋别墅也能卖不少钱了,这是他作为爷爷送给孙子最后的礼物。
本着公平的原则,他又把自己的财产做了分配,给了许攸兰和许南洲。
许南洲还记得许老爷子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阿南,未来的路你要自己走,你已经成年了,爷爷就不再把你当成小孩子了,要好好努力,不要学你爸,要去追逐自己想要的,要去珍惜拥有的一切。”
许老爷子的离开对许南洲的打击还是比较大的,比当初许清远走的时候多了不知道多少倍。至亲的人离他而去,就在高考的前几天,而高考,他其实都没有想过去暨云。
那次考得并不好,最后填了明城当地普普通通的大学。
他偷偷地关注着柳城一中的朋友们,知道林湘晚考上了暨云大学,知道好朋友秦枫也考到了同样的学校。
开学后,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想念,联系了秦枫,把一切都告诉了他。
但也要求他保密,不对任何一个人提起,对于林湘晚,他只是想远远地看她一眼就好了。
哪怕一眼,都会让他想念好久。
身上背负的是责任,现实是不能相见的痛苦,午夜的梦里,是她,有时是在柳城一起的时光,有时是操场上的那个吻,有时是大学校园里她跑步的背影。
一切都折磨着他,但他不得不承受这一切。
隐忍的爱,一直爱着那个在暨云的女孩。
大学里也有很多向许南洲表白的女生,但他没有这些兴趣,他的梦想,在暨云。
再后来,他决定考暨云大学的研究生,虽然没能和她一起读大学,但心里也一直记得那个约定。
一步步地努力,一次次地靠近,都只是为了她。
所以在当初重逢误会她有男朋友的时候,心才一下子凉了下去,觉得自己真的难以启齿那些荒唐的家事。也不想在她面前卑微。
而实际上,他内心就是卑微的,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她,她是心中的白月光,拥有美好的家庭。不该见识这些黑暗的。
而那天看她难过得喝醉,眼泪都融化了他的心,他心底被压制的情感又被翻出来。
是真的好喜欢她,才会那么努力地想要干干净净,一身孑然站在她身边。
可当初的不辞而别终究是一道心坎,他解释了,但又没有细说。
只是不想被她心疼罢了。
痛苦的回忆留给他一个人就够了。
而他,只想要她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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