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2月26号。东宁市。榕城一中。
二月的天还是寒冷的,今日天空又飘起了绵绵细雨。
林栀年放下了揉着额头的双手,她细密的睫毛颤了颤,睁开了双眼。
天气湿冷湿冷的,她一时不适应,突然打了个喷嚏,眸中满是茫然,看着眼前熙熙攘攘,身穿红白校服的一众学生,还有熟悉又陌生的环境,林栀年突然分不清今昔何年。
直到耳边那振聋发聩的呐喊声,”100天,这是你与梦想的距离。乾坤未定,请你咬紧牙关,不苦不累,高三无味,不拼不搏,等于白活,青春无悔,高考加油……”
林栀年呆住了。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红白校服。没错,这是榕城一中的校服。
抬眼看向前方,越过无数的学生,操场高台上的横幅格外地刺眼。红底黄字写着“二零一二年高考加油”。
等林栀年麻木呆滞地参加完他们这一届的“高考百日誓师”,跟着身旁的陈乐渔回到高三二班时,她才知道自己没有在做梦,车祸后,她回到了十年前,人生中十八岁的这一年!
高三这一年,她究竟坐在哪个位置,林栀年已经忘记了。
她不动声色地跟着陈乐渔,见陈乐渔坐下,她才坐在了她的旁边。和陈乐渔是同桌这件事,林栀年倒是记得清清楚楚。所以,原来高三时,她是坐在第四组第三排靠窗的位置啊。
林栀年打量着年轻十岁的陈乐渔,眼神微微闪烁着,她将头靠过去,语气透露着兴致勃勃:‘小鱼儿,你告诉我,高考志愿你为什么要填报公安大学啊?”
见林栀年靠了过来,陈乐渔惊讶地看着她。高三开学到今天,足够她摸清楚林栀年是什么样的性格了,她们俩根本就不熟,也不怎么说话的,今天她……
“小鱼儿?你在叫我?”
林栀年白了她一眼,语气娴熟:“不然呢?”
她又道:“诶,你快告诉我,为什么你高考志愿要填报高阳市的公安大学?”
陈乐渔狐疑地看着她:“我高考志愿要填报公安大学?为什么这么讲?我要填报的是我们东宁市的师范大学。”
林栀年闻言,笑了。
她难以想象,记忆中时时刻刻在抓人的陈乐渔去教书育人。
“你以后会改变主意的,相信我。”
陈乐渔还想问她,为什么她这么笃定时,上课的铃声响了起来。
一身黑白格子,西装裤,稍微秃顶,再加点啤酒肚,没错了,是王平。他们的化学老师兼任班主任。
窗外的大雨倾盆而下,狂风呼呼作响,林栀年呼吸越来越急促。
王平还在讲台上评讲着上一周模拟考的化学试卷。
“判断化学反应达到平衡状态的依据是……,看看下面的选项,有多少人选a的,你们真是……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林栀年急促的呼吸平缓了下来,神色渐渐漠然,是一种挣扎后,悄无声息的崩溃,她随手翻了翻手边另外一张物理试卷,瞄了几眼,发现连题目的意思都看不懂。
林栀年:……
接下来的这一堂课,她是两眼发懵,盯着黑板上硕大的“倒计时100天”过去的。
林栀年没有注意到身旁陈乐渔余光瞟着她越来越担忧的眼神。
下课铃声响了后,大雨也停歇了。
一间狭小的教室内四五十个学生挤在一起,空气沉闷又难闻。
林栀年揉了揉眉心,叹了一口气,对着身旁的陈乐渔道:“小鱼儿,教室太闷了,我出去透透气。你去不去?”
陈乐渔:……我们真的不熟,为什么要叫我小鱼儿?
“额,你自己去吧,我就不去了。”
“那好吧。”
林栀年也没说什么,侧身从陈乐渔身后走过,出了教室。
走廊上安安静静的,下课期间也没有什么人,所以林栀年一出教室,走廊上其他班级的学生纷纷下意识看了过去。
林栀年觉得自己这个时候真的需要静一静,她转身便往楼梯口而去,隔绝了其他学生无意识的目光,一层又一层地往楼顶天台上去。
大雨过后,顶楼很潮湿,但边缘有围栏,所以林栀年也就放心地走了过去。
身处高处,视野开阔,少女沉闷带些彷徨的心情终于散了一些。
低头看着脚下来来往往,嬉笑怒骂的高一高二生,林栀年长舒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没关系的,再来一次,也是重新体验一遍一帆风顺的璀璨星途。”
少女上前一步,腰腹靠在围栏住,迎风舒展双臂,“美好人生,我又来了……”
轰隆一阵雷声乍现,一声响过一声,刚刚停歇的大雨再次倾盆,阴云笼罩。
高三二班,教室内第一组最后一排的一位少年突然浑身一阵抽搐,惊醒了过来。
惊惧恐慌布满他的眼底,他转头看了一眼走廊外的狂风大雨,脸瞬间惨白了下来,嘴唇抖个不停。
同桌张望北:“你怎么了?”
叶鸣川耳边一阵嗡嗡直响,他什么也听不到,置身于熟悉的噩梦般的场景内,身旁的所有人都是模糊的,眼前似乎在飞快的旋转着。
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呼喊着,“救下她,救下她。”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张望北皱眉看他,见叶鸣川摇摇欲坠的模样,他立刻伸手欲搀扶他。
叶鸣川瞬间挥开他的手,眼神发直,跌跌撞撞地撞开对方,拔腿狂奔着跑出教室,少年嘶哑的哀嚎声响彻在空气中。
这一幕惊呆了高三二班的学生,有人窃窃私语议论起来。少年狂奔的步伐声打碎了寂静的走廊,所有高三的学生好奇地往外看去,甚至还有人跑了出来。
“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不知道啊,好像是隔壁班的。”
“快,快去叫老师。”
“……”
高三的这一栋楼彻底乱了起来。
叶鸣川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在不断地加快。
榕城一中种植了很多巨大的榕树,茂密到遮天蔽日一般,树叶在狂风大雨中“飒飒飒“地响着。
电闪雷鸣,浓厚的乌云密布,瓢泼大雨。
这一幕困扰了他整整十年,午夜梦回时,他总是惊惧地被吓醒。
叶鸣川想,他一定还是在做梦吧,但是没关系,就算是在做梦,他也要救下她。
少年用力推开了顶楼的铁门,铁门反弹到墙壁上,砸出”哐当”一声巨响。
叶鸣川目眦欲裂地看着边缘处一身狼狈的林栀年。
被雨淋了个猝不及防,正准备转身回教室的林栀年被这声巨响吓了一跳,下意识惊呼一声。
少女及肩的乌发湿哒哒地贴在头皮上,惊魂未定地转身。
眼前的少年瞳孔极黑,嘿嗦嗦的眼神又阴又冷,还夹杂着一股癫狂的模样。整个人浑身上下又透露出浓重的悲伤。
对方几乎是踉跄地扑了过来,双膝砸在地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天台上大雨也将他淋了个湿透。
林栀年顿时懵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就在她懵神的这一会儿功夫,少年再次不顾一切般地往她扑来,双膝二次滑跪在地上。
就在她的脚边,就在林栀年的呆愣中,她的腿被死死地抱住了,少年的力量大得吓人,狠狠地禁锢住她的双腿。
少年仰头,雨水打湿脸颊,声音悲痛惶恐:“求求你,不要跳楼,不要自杀,不要死……”
淅淅沥沥的大雨声也无法掩盖住他的哀痛呼喊。
林栀年:!!!
顶楼铁门处冲进来好几位老师,为首便是王平,以及其他几位林栀年再次见面觉得眼熟,但叫不出名字的老师。
老师们的脸色也是仓皇的,他们停在铁门处不敢往前,似乎生怕刺激到她一般,显然也是听到了抱着她腿的男生喊出的话。
王平双臂往前伸着,不顾雨水的侵袭,他压着手臂往下:“林栀年,不要冲动,有什么事,你可以跟老师说。”
其他老师也七嘴八舌道;“对,老师们都会帮你的。你不要冲动。”
“我们先过来,好吗?”
“对,先过来……”
他们小心翼翼地准备靠近林栀年,其中还有老师一个劲地朝抱住林栀年大腿的男生使眼色。
可一定要抱紧了啊……
只可惜少年并没有看他,倒是林栀年目光意外地穿过雨幕,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这一切就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得林栀年连反应的时间都来不及。
腿被一个陌生的少年紧紧抱着,林栀年不自在的同时,身子也有些不稳。她下意识地用力挣扎,想要将腿□□:“放手,快放手啊,我没有想自杀,你们误会了。我只是上来透透气而已。”
老师们闻言半信半疑,王平道:“是吗?那你赶紧过来。”
林栀年以为她这么说,腿边的少年就会放手,然而,她却感受到更为用力的禁锢。
这时,楼下也开始沸腾,嘈杂的声音竟传到了顶楼上。
各种音色不同的声音在议论着。
“有人要跳楼!!”
“听说是高三的,刚才老师们都往顶楼跑上去了。”
“上面拦住了,我们才到下面来看看情况的。”
“没报警吗?快报警啊……”
说这话时,榕城一中教导主任刘婷已经挥着双臂在校门口招呼警察过来了……
警鸣声穿透雨幕,警车上那闪烁的光芒极为耀眼。
刘婷见这些打着伞仰头往上看的学生堵在教学楼楼下,顿时怒不可遏:“都给我进教室去!听到没有?”
学生们立刻作鸟兽散地跑掉了。
东宁市榕城区的公安分局刚好就在榕城一中附近,所以接到有学生跳楼的消息,他们才能来得那么快。
“我们快上去!”刘婷急声说着,心里并暗暗祈祷一定要来得及。
一部分警察跟着刘婷飞快地跑进了教学楼,一部分警察立刻从警车后面搬出救生气垫,甩到目标位置,便开始充气。
顶楼上,林栀年听着那议论纷纷的声音,心里恼怒不已,都怪她腿边的这个少年,固执无理,将她置身于这样的尴尬局面。
警鸣声由远及近响起的时候,林栀年才是真的慌了。她用力侧身,挪动像灌了泥一般的腿,低头往下看去。
是警车没错,警察都出动了!
事情大条了……
然而林栀年的这个动作,突然刺激到了在场所有人。他们都以为林栀年在反抗,瞬间慌神,急切喊道:
“别冲到!!”
“林栀年!!别冲动。”
林栀年瞬间意识到他们误会了,正欲开口解释时,她脚边的少年猛地一窜,阴影席来。
少年双臂死死抱住了她,两人浑身湿透,滚在满是污水的地上,他甚至将她压在了身下。
林栀年觉得自己要吐血了,不管是目前的这个状况,还是少年沉重的压感。恼怒噌噌噌往上……
接着,老师们瞬间跑过来,压制住了他们,王平搀扶着他们,将两人拖开顶楼的边缘。
“都说了我没有自杀!”少女一声怒吼,她看向一直闷不吭声的少年:“放开我。”
对方漆黑,浓墨一般的眼神看着她,林栀年一把甩开,拉开铁门,径直往楼梯走去,一层层往下。
王平:“快跟上!”
林栀年的话,他还是不大信的。
老师们招呼了一旁的男生后便紧紧跟在林栀年身后。
闷重的雷声又响了起来,叶鸣川如梦初醒一般,他下意识地回过头,隔着雨幕,看向不远处的那栋楼。
那栋楼比这边还要高多两层,稍显破败,它静静伫立在榕城一中的角落里,因为位置偏僻,榕城一中最后并没有对其进行翻修。
不对,不对……
叶鸣川脸色苍白,脑中闪过一幕让他痛苦不堪的画面。
天地之间只剩大雨倾盆而下的声音,破败的楼,高大茂盛的榕树,少女躺在湿润的泥土上,大片大片的血红刺痛了他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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