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过后的水泥地是湿润、潮湿的。坑坑洼洼的水潭,一不小心踩上便会溅湿裤管。
放学路上人潮是拥挤的,一把把伞挤在空中,伞端落下的雨滴有时会滑落在身旁经过的人肩上。
林栀年和叶鸣川站在教学楼门口,同一堆没有伞的同学挤在一起。
她抬头看了看头顶依旧阴云笼罩的天空,丝丝细雨还在飘着:“下雨了,没有伞耶。”
叶鸣川轻声道:“我有。”
他拉开书包拉链,拿出一把黑色的折骨伞。
林栀年:“你有?那我们快走吧。”她随手拉住对方的手臂,一头撞入了烟雨朦胧中。
叶鸣川立刻撑开伞,不大的伞面下狭小的世界,是叶鸣川从未想过的距离,绵绵的雨幕似乎将伞下隔绝成一片孤岛。
撑伞的少年余光看着身旁的女孩,干燥的薄唇抿了又抿,被拉住的手臂位置有温热的触觉,像是身处冰冷中唯一的慰藉。
“到了,到了!”
东宁市榕城分局派出所就在眼前,林栀年一边说着,顺势放开拉着叶鸣川的手臂,率先跑入了派出所内。
叶鸣川似有遗憾的目光掠过二人相触碰的位置,他收了伞,又走到一边甩了甩伞上的水滴。
“好了,我们进去吧。”叶鸣川道。
下着雨,天空阴雨绵绵,连带着光线都很昏暗。然而派出所内却是一片的光亮,白织灯的光线实在是让人觉得刺眼。
叶鸣川的神色有一瞬间的讥讽,又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栀年跟在对方身后,打量着这安静肃穆的派出所,“找个人问问吧,看看我们应该去哪里做笔录。”
话落,一个身穿制服的年轻女警突然从拐角处走了出来,见是两名穿着榕城一中的学生,她立刻上前迎了上去,“榕城一中的学生?你们来派出所干什么?报案?”
林栀年正待开口,对方突然一拍额头,面有懊恼,“差点忘了,你们俩是来做跳楼事件的笔录吧?”
林栀年沉默了一瞬:“是。”
女警:“跟我来吧。”
榕城一中高三放学是在17:40分,林栀年和叶鸣川走过来花费了七八分钟的时间,此刻接近下午6点,派出所办公室只剩下一两个警察在收拾着东西。
女警:“坐吧,别紧张。就是例行问几个问题而已。”
林栀年点点头,同叶鸣川坐成一排。
待女警问完几个问题,收起本子准备让他们走的时候,办公室一个男警察突然半调侃半认真的问道:“你俩该不会是谈恋爱闹矛盾了,所以搞出的这跳楼自杀吧?”
他这话音一落,沉默寡言的叶鸣川立刻站了起来,语气甚是尖锐;“王警官,你们警察一向就是这么凭猜测下定论的吗?”
叶鸣川眼神死死得盯着对方,极深的瞳仁颜色又黑又沉。
林栀年见身旁的他浑身像刺猬一般,诧异地看向对方,片刻后,她拉了拉叶鸣川:“你先坐下。”
这时,那名女警也反应过来了,脸刷地一下沉了下来,“王峰,别乱说。不要凭空猜测别人的事。”
王峰是去年毕业刚来的榕城派出所,年轻的女警算是他的师姐,见师姐开口斥责他,便抱怨道,“我就随口问问,至于这么大反应嘛。”
叶鸣川被林栀年拉着坐下,听闻这话,又刷地站了起来:“你是警察,你随口说出的话,本身就带有一定的份量,不明真相的人便会觉得是真的。他们会说,连警察也这么说,这事肯定是真的。如果,你真的觉得自己穿着这身警服,能将自己揣测的事情随口说出,那我觉得你不适合做这份职业。”
说完,他将林栀年拉了起来,又看向年轻的女警:“杨警官,没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
叶鸣川:“林栀年,我们走。”
说完,他拿起书包,拉着林栀年快速地走出了派出所,只剩两位警察面面相觑地站立在原处。
气氛有些沉滞,片刻后,年轻的女警看着王峰道:“师弟,下次说话一定要三思,刚才那个男生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王峰脸色有些难看,若有似无地点点头,想了想,突然开口:“他怎么知道我姓王,师姐你姓杨啊?”
女警面色也有些诧异:“不知道。”
叶鸣川拉着林栀年走得飞快,他像是完全不用犹豫一般,便带着她绕过弯弯绕绕的走廊,一下子就走到了派出所的门口。
林栀年挣脱对方的手:“叶鸣川,你怎么了?”
她知道他的名字,还是在刚刚做笔录的时候得知的。叶鸣川,这个名字一出口,她便觉得有些熟悉,但想了想毕竟是同班同学,熟悉也是正常的。
叶鸣川低头看着林栀年不断揉着被他刚刚紧握的手腕,抿了抿薄唇,开口道:“抱歉。”
没头没脑的一声道歉,林栀年看向他,目光有些疑惑,见对方一直看着自己揉着的手腕,便知晓了他的歉意何来:“哎,没事。倒是你,看着闷不吭声的,突然这么怼那个警察,胆子够大的啊。”
现在是2012年,不是2022年,这个年代的小老百姓对身穿制服的警察一般还是畏惧来得多,此时还不像十年后那样,身为公检人员的,反而处于被动的姿态。
叶鸣川:“是他说的话太难听了。而且我讨厌别人随意揣测事情的真相。”
他很讨厌王峰,更讨厌对方嘴里说出的关于林栀年的话。
林栀年闻言,点点头,“确实,刚才要不是你的话,我也是要怼回去的。”
叶鸣川再次诧异地看着对方,眼神有些探究的意味。
今日的她,与他记忆中的少女有些不太相似,却又是相似的。
在派出所耽误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天色已经阴沉,淅淅沥沥的雨还是没有停下。路灯已经亮了起来,暖黄色的灯光在雨中显得格外的柔和。
叶鸣川:“你没有伞,我送你回去吧。”
林栀年看了看还在下雨的天,点了点头:“那麻烦你了。谢谢啊。”
“嗯,小事而已。”
2012年的榕城同2022年的榕城其实没有什么多大的区别,东宁市并不是一个经济高速发展的城市,唯一值得拿出来说的便是其教育资源和教育氛围的浓重。
榕城一中是东宁市最好的高中,这所学校的学习氛围是相当浓重的。
暖黄色的灯光照射得很远很远,灯光下的雨幕闪烁着柔和的光晕。路上都是行色匆匆的人群,这年头,私家车还是很罕见的,路上的摩托时不时地飞快掠过二人的身边。
林栀年透过朦胧的光晕打量着着座阔别已久的城镇,道路两旁基本全是高大壮硕的榕树,树叶被风刮下,踩进脚底的泥泞。或许是因为榕城并没有那么大,能规划的,基本都规划了,这与林栀年记忆中2022年的榕城没有多大区别,无非就是此时的道路还不是柏油的。
林栀年的家是在榕城老城区里,她和叶鸣川两人大概走了半个多小时就到了。
记忆中那栋破旧的小楼就在眼前。
林栀年:“我到了。叶鸣川,谢谢你啊。”
叶鸣川闻言看着她,睫毛微润下,对方的那双猫眼亮得熠熠生辉:“没什么的。”
林栀年环顾着看了身旁的环境,突然间眉头一皱,方才她一心打量着榕城的景色,并没有给叶鸣川指路:”不对,叶鸣川,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的?”
她抬头看着他。
叶鸣川攥紧了手中的雨伞,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对上那双眼睛,好一会儿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强忍着淡然开口:“我……我也住这儿附近,之前上学路上看过你从这栋楼里出来过。”
“哦,这样啊,那你住哪里?”
叶鸣川道:“沿着这条小路走下去,大概两百米的距离,再拐弯就到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指给林栀年看。
林栀年顺着对方的视线也望过去,她感觉有些奇怪,按叶鸣川的说法,他家的位置在那个方向其实离学校更近,根本没有必要绕过来这边去学校。这不是多走了一段冤枉路了吗?
林栀年眼珠子一转:“啊,那里啊,那你上学怎么还……”(还走这边。)
叶鸣川也知道自己的话经不起细思,他立刻打断她的话:“快进去吧,虽然天气不冷,但你今天淋了雨,小心感冒。”
他再次催促道:“快进去吧。”
“好,那我进去了。”林栀年也没有细想,她将手掌撑在眼前,说完便跑进楼道里了。
叶鸣川神色晦暗,看着昏暗的楼道吞没那道身形纤细的背影,脚步声渐渐消失,他才缓缓低下了头,右手撑着黑色的折骨伞,左掌捂住眉眼,不一会儿,少年脸颊两侧晶莹的水渍缓缓淌过,低低的呜咽声淹没在夜晚的雨声中。
老旧的城区中,泥泞的道路上,少年垂首,背脊却像绷紧的细绳一般,绷直着,他静静伫立在阴影中,行色匆匆的路人走过总会不自觉地投去疑惑不解的目光。
林栀年家住在这栋小楼的第二层,202号室,此刻她站在家门口前,楼道内的声控灯才姗姗来迟般亮了起来。
棕色的木门外还有一层墨绿色的铁网门,铁网门有些生锈了。
林栀年已经不记得年少的她习惯将钥匙放在书包的哪个位置,但她宁可多花些时间低头找找钥匙,也不想去让里面的人来开。
“砰──”
棕色木门被打开了。
林栀年瞬间抬头,隔着墨绿色,斑驳生锈的铁门网与里面的人四目相对。
那是她的外公,七十多岁了,头发已经全白,他佝偻着身子,斜眼看了一眼林栀年,继而又用力将铁网门“哐”的一声打开了。
依旧是那般又冷又硬的语气:“还不进来,等我请你吗?”
说完,他便收回目光,转身坐回客厅的木椅上,一边摇着蒲扇,一边看着客厅的大块头电视机,上面正播放着晚间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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