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禄与闻漓一并站到了暗阁中,里面挂着一副雾山水寺图,底下的卷轴轻轻转上一圈半,画后边的门便会打开。
幽深不知通向何方的密道中,远处一个人小跑着赶了过来,到了跟前直接一股脑地跪下,在闻漓跟前扣头埋首。
这是闻漓最不常用的暗线,专门帮他做一些隐蔽阴暗的事。
比如两年前他发现闻盛派人给闻阙的长子闻越下泻药,怕人到头来死不了,就派了这条线的人去安排大夫给那孩子好好“医治”。
自从他登基以来,这条暗线都是用来处理一些要紧的密信,但这样慌乱着找上来,还是头一次。
“陛下。”
暗探将怀中的信拿出呈上来,不管是封面的图样,还是实用的纸张乃至里面的字体落印,都看不出什么差错。
可那信里面的内容,闻漓却怎么看怎么觉得假。
上面从姬宁命宗亲送各家少爷小姐画像入宫开始说起,明面是为皇帝相看,实则是与各宗亲暗自联络。
仲夏大雨时出宫会见废太子闻盛,也是因为他与宗亲合谋的事被闻盛知晓,对方想要谈判却反被毒哑。
再到初秋围猎,宗亲与他因毒哑闻盛一事争执不下,姬宁索性向闻漓开口让秋猎由繁化简,借机威胁了合谋之人。
中秋家宴各地王室入皇城,以及突然在朝堂上被众多官员提出的祭天之行,一桩桩一件件,实则都是姬宁为了弑君逆位铺路。
“哪儿查出来的?”闻漓阴沉着脸问。
“起初是一直盯着废太子的人先察觉到的,消息递上来,属下们立刻去将之前送入宫的画像查证了,虽然没了传递的信件,但那些画确实每一个都有夹层,每一个都被……打开过。”
闻漓捏着手里的密信,瞳孔里荡出无尽的深渊:“然后呢?”
“属下凭着信件内容,去查探各地入城皇族动向时,发现了……娘娘的人,很隐蔽,但一直在周围埋伏着,不像是要动手,倒像是……专门派去保护那些人的。”
“还有,今日云盛殿的安顺出宫采买了东西,其中有之前购置过的点心,还绕路去城中的文墨坊采买了几块砚台和紫烟墨,属下顺着去查了两家铺子,都没什么问题,但文墨坊隔壁的米酒作坊,属下查到这店最近购置了一把刀,一把……从甫沧港口送来的刀。”
闻漓听了这些,一时竟还有些不知道怎么平复自己的心情。
“这么说,这把刀现在已经送到贵妃手上了?”
“属下不敢确定……但应该……”暗探不敢将话说绝,只能以防万一:“陛下,属下还查到几日前贵妃娘娘往安定侯府递了书信,这次祭天的护卫军有北铮军在列,属下担心……”
闻漓:“可你们不也没揪出他到底是和哪个宗亲皇室联络么?”
“是,属下已经尽力查探,可贵妃娘娘在各处皇室府邸都安插了人手,咱们的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闻漓突然蹲身,揪着暗探的衣领子让低着头的人抬眸和他对视,“临到头了才来告诉朕,什么都不确定,你们还真是办得好差事啊,怕是连自己人里有别的混进来都不知道吧?啊?!”
“陛下,陛下恕罪!属下……呃啊……”
闻漓一脚将人踹了个远,又发了疯一样走上去居高临下看着着不中用的手下,用手中的信在他脸上拍了拍:“朕问你,你自个儿拿着这消息,敢这么写在纸上递上来?啊?”
“陛、陛下……息怒!”
躺在地上的暗探尚且没有反应过来,旁边一直侯着提心吊胆的徐禄却明白了其中关窍,连忙上去要将快发疯的人拉起来。
他方才也只是对于自己人太过信任,盲目思量着明贵妃到底是为什么要害一直对他痴心的皇帝,虽然这表面上姬宁勾结宗亲证据确凿了,可以前种种又说不通。
如果他想要谋反,在先帝驾崩,或是在碧桐行宫的时候,北铮军完全可以违抗闻漓的命令和圣旨,只要姬宁想联合宗亲拥立别的傀儡上位,他们有的是更好的机会。
比起这些浮于表面的证据,姬宁与北铮军过往的忠诚与真心或许更能让人信服。他现在突然反水说不定是自己被谁拿住了把柄,所以才……
可方才闻漓也说了,暗线的人不敢将涉及明贵妃的事这样写在纸上递上来,那写封信便是……
“陛下,您先快些起来,当务之急是先做好明日祭天的安排啊!”
“明日不用管北铮军。”闻漓站起身,地上的暗探也赶紧恢复了跪地姿势,等候吩咐。“来不及调集其他的兵力,整条东线的人手,全数留下来守城,若有变故,能守则守,否则直接将留在城中的官眷和宗室子弟扣了退至皇宫等待转机。”
闻漓说着,咬着牙将手里的信揉皱在手心,骨节都跟着作响:“剩余的人全都安排在九梵山,朕与贵妃盥手行礼时周围戒备最易松散,也是最易下手的时机,到时候……”
徐禄和暗探都望向这位帝君,可有那么一瞬间,这个人像是被失望和痛苦填满了,苦笑着皱了下眉:“到时候除却保护朕与贵妃,务必将其余的皇室宗亲给扣下,尤其是姬宁派了人看住的那些,朕倒要看看这些人到底想推什么货色上位。”
“陛下,可明贵妃……”
暗探其实不懂,皇帝不直接让人明日先拿了姬宁,反而还要派人保护他,明明身为一个帝王,最该防着有所万一。
可对于闻漓来说,如果有这个万一,姬宁当真要他的命,那他便认命。
“属下领命!”暗探得了皇帝的意思,还需要连夜下去布置。
“还有。”闻漓一开口,正准备离开的人立马折返。
“陛下。”
“明日不管结果如何,都得给朕查到贵妃还有什么把柄,他自己的身边人,宗室那边的人,或者去查闻盛还有哪些狗没死干净,把整个锦城给翻过来也得给朕弄清楚。”闻漓说着,声音也压低了,神情阴鸷可怖:“朕就是明日死了,也得把结果烧到地府来,被算计这么一糟,须得好好讨回来。”
“陛下……”
饶是暗探跟了闻漓这么久,大多数时候,也还是难以应付他发疯的样子。
徐禄站上来,说道:“先下去布置,把脑袋别裤腰上,切记不可走漏风声,有情况及时来报。”
说罢,他又摆了摆手让暗探退下,自己则上前,“陛下,为何不直接撤了明日的祭天大典,再从长计议呢?”
“你觉得但凡有退路的话,朕会收到这封信?明日朕若是不出现在祭天大典上,那就再无可能将这些人给逮出来。”
闻漓的发疯的模样丝毫不减,他就算是在拿到信的时候猜到了所有的可能,知道姬宁身处在怎么样的水深火热中,也清楚这个人不会害自己,可被连日来被温情灌满的自身,还是倏地像被插了一把刀,往外汩汩流着血。
从出宫见闻盛,到秋猎时找的借口,再到这种危急时候,宁愿让他恨着也不说出真相。
闻漓满心满意,姬宁却从未将自己彻底交付出来。
那封密信被扔进了香炉里焚烧,等最后一点都熔成了灰烬,闻漓突然抬手将香炉掀翻在地,随后又扯了身上挂着的玉牌,作势想要一并摔碎。
可抬手那一刻,他又迟疑了。
“徐禄,你说他究竟想干什么?”闻漓双眼爬满了血丝,如鲠在喉。
他已经猜到了最坏的结果。
“陛下,要不今日就在御书房歇息?娘娘那儿……”
“朕不过去,不就等于朕知道什么了么?”
徐禄连忙躬身:“陛下说的是。”
姬宁坐在云盛殿中,将今日安顺出宫拿到的书信一点点撕碎,然后扔进了香炉里。
“主子,咱的人躲在巷子里盯梢呢,箭就飞过来了,沿着来路追出去几条街也没逮着人。”
前几日姬宁收到了让他在祭天礼上刺杀皇帝的消息,这之后他紧赶着给安定侯府递了两封书信出去,虽然只是让自己的父亲在祭天大典上小心些,保护好圣上,却也起到了混淆视听的作用。
可现下看来,这些人应当是对他还不太放心,专门引了闻漓去九梵山亲眼盯着还不够,还这样冒着暴露的风险来提醒他。
“他们这是急了,”姬宁拿了打香篆的香筷在炉子里搅了搅,“我猜……明日的事他们估计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才这么迫切地寄希望于我。”
随后他又拔出放在跟前的那把匕首瞧了瞧,不管是从刀尖还是刀刃,都像结了一层寒霜,插进人的胸膛里,立时就能毙命。
姬宁把匕首拿给了安顺收好,又打了个手势。
“陛下知道了?”
安顺沉默着,点了点头。
跟前坐着的人立时浑身都打了一颤。
他怕闻漓恨他,也怕那个人不顾一切跑过来找他对质。
而最最重要的……是他并不想今日成为他们最后可以温存的夜晚。
要是没有那么多逼不得已的事情,谁又不想和自己的心上人长相厮守呢。
可闻漓沉着脸过来的时候,姬宁还是只能带着假惺惺的笑上去同他演一出戏。
“臣……参见陛下。”
闻漓一如既往将他拉起来,握着他的双手,关心道:“忙着处理政务来晚了些,听说你又没好好用膳?”
“谁同陛下说的?明明臣是因为下午用了些糕点才……”姬宁一愣神,注意到了闻漓腰间空空荡荡的,心中一痛,还是问了句:“陛下怎么没带臣送你的玉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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