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柒睡着之后,姬宁换了身素衣去了姬家祠堂,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扣头便跪了下去,将自己的身子挺得笔直。
朗舟最烦的就是姬宁这样死脑筋的时候,跟在他屁股后边儿念叨。
“我的二公子,你今儿淋了雨又同那小崽子斗了法,铁打的身子也不能这样折腾啊,听咱的,别跪了。”
“大夫人平时多疼你,能舍得让你来跪祠堂?你这样又是何必呢?”
“再说了,那罚的是应柒,又不是公子您,再怎么讲这道理也不该您来这儿跪着是不是?”
朗舟念叨了好一会儿,姬宁却一句话不说,他索性退一步,苦求道:“二公子算我求你,先休息休息再来跪成吗?你这样跪在这儿也没人知道,也没人让你起来不是?”
姬宁淡淡答:“列祖列宗都看着,他们都知道。”
“啧。”
朗舟一挠头,拿这个人的倔脾气没办法,他突然心生一计,干脆直接把姬宁给敲晕了扛回去岂不是简单?
正准备动作时,兰悦之悄没声地从外边儿进来,吓得朗舟直接跪在地上,虔诚无比。
“大,大夫人……”
姬宁听到动静,也转过头去看。
此时夜深人静,没了之前的那么多顾虑,他也不再同自己的母亲反抗什么,只是缓缓弯下了身子,在地上叩首。
“儿子愿代应柒受剩下的责罚。”
“可以,但你得当着列祖列宗的面,给我一个理由。”兰悦之说道。
她往前两步,站在了自己这个小儿子跟前,想要伸手抚摸幼子,却又狠心收回。
从姬宁出生,到他日渐长大懂事,他的模样谈吐,让兰悦之逐渐看到了他的将来。
姬宁终究会成为姬家在大沂乱世中残喘的牺牲品,他看似是姬家嫡子,身份贵重不可轻视,可他肩上要担起的东西也是同样不可估量的。
所以她将这个儿子一直捧在掌心里,舍不得打舍不得说重话,只希望他能平安快乐地度过些时日。
可姬宁方才过十五岁,他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随着那个孩子的到来改变。
兰悦之打心底里不喜欢那个孩子,她只怕那个凭空多出来的变数会对自己的儿子不利,今日姬宁冒着雨追出去,已经让她起了赶走应柒的想法,可大祭司却突然来见了她……
姬宁抬头,对上自己母亲的目光,良久不语。
兰悦之回想起同应柒对视时,那不服输的神情,又问:“宁儿,你告诉我,那个孩子究竟是谁?”
“我不知道,母亲。”姬宁诚恳答道。
他从未想过去猜忌询问应柒的身份,毕竟那是一道厚厚的伤口,他若是问了,那必定会伤到应柒。
“可是不管他是谁……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姬宁道:“姬辰如何轻贱小柒想必母亲也有所听闻,他尚且忍了,动手都是为了我,母亲罚他没错,可儿子也不能去削他的锋芒,让他不要去反抗。”
“丈夫未可轻年少……”兰悦之叹了口气,“罢了,宁儿你将手伸出来。”
姬宁恭敬地将双手呈上。
不多时,戒尺不轻不重落下来,在他手心里落下了一道红印子。
姬宁闭上眼,正准备挨剩余的几下,却听见兰悦之说:“这一下,是为母罚宁儿,今日莽撞忘了身份,以后要谨记。”
“儿子谨遵教诲。”
“起来吧。”兰悦之一转身,将戒尺收了,一边儿往外去一边儿说道:“今日下午大祭司来同我说‘那孩子不必罚’,你回去吧,不用再替他求什么情,将人看好别惹事。”
姬宁心中立时松了口气,“谢母亲!”
……
回到颂香居已经是后半夜了,姬宁怕吵着床上的人,就着一张靠椅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天刚泛着亮他就起身,轻手轻脚摸到了床边去给应柒换药。
摸到小孩子额头的温度退了许多,他放下些心来,又想起昨日大夫说这孩子有可能会病傻,自顾自念叨:“也别傻的什么都不知道了,到时候平白让人欺负。”
“哥哥……不……不要……不要打他!”
应柒猛得惊醒了,一个挣扎牵扯到伤口,痛得他轻呼了一声。
“小柒,怎么了?”
姬宁连忙放了药膏把应柒抱起来,帮他擦着头上的汗,又轻拍他的背让他能稍微安心些。
这样的动作维持了好一会儿,应柒才稍稍缓过来一些,抬头望着跟前的人,可怜巴巴地喊:“宁哥哥。”
姬宁轻声一笑:“大夫还说你或许要烧傻了,我本还担心,不过现在看来应当是没事,你还记得我是谁。”
应柒怎么会忘呢?这是他第一个这么放在心上的人,连做梦都害怕他受罚受伤。
“我梦到你替我挨了戒尺,哥哥。”应柒往姬宁的怀里轻蹭,“要是他们要罚,你千万不要替我……千万……”
“嘶……”
应柒一拉姬宁的手,触碰到他还泛红的伤,浅淡的轻叹和皱眉让小孩子警觉起来。
“宁哥哥,你怎么了?”
姬宁并不瞒着他,将自己的手摊开了,把红色的伤印给他看,又赶在应柒询问之前解释道:“这是母亲罚我的,是为了哥哥昨日的莽撞,不是因为小柒,你别担心。”
“你别骗我,你……”应柒还想去查看姬宁后背有没有其他的伤处,却又被一把拦住了动作。
姬宁说:“你放心,昨日大祭司来帮你说了话,你那几下戒尺已经不用罚了,哥哥真的没事。”
听到是大祭司,应柒才稍微相信了些。
那个人知道他的身份,自然不会看着却乌山的人伤着他。
“可是你的手……”应柒把自己的手覆盖在姬宁的手心,也没有办法完全挡住那道伤。
这样莹白如雪的一双手,用来写字弹琴什么都好,却不该受这样的罚。
这个人这样好,就应该被护起来藏起来,用真心对待才是。
应柒在姬宁的伤处轻吹,跟前的人对他说:“小柒,帮哥哥擦点药好不好?擦了药,很快就好了。”
小孩子小心翼翼点头:“好……”
应柒因为病着没去学堂,姬宁为了照顾他,也让人将账簿送到了颂香居来。
他在矮塌上看账簿,应柒就在他对面吃着糕点看窗外的风景。
“哥哥,院里那颗树的叶子红了一些。”
“是啊,因为秋天到了,枫叶会红,等到接近冬日彻底红了,染了霜那才好看。”姬宁收了手里的账本,抬眼也向窗外看过去,“等到那时候在外边的若松亭架上炉子,带小柒煮茶赏景如何?”
应柒点了点头,稍许,那张精致的小脸又转过来,心事重重地看着姬宁。
“怎么了?”
“宁哥哥,等我好了,还要去学堂么?”
若是换做了家里的其他孩子,姬宁必定会正色说道“要去”。
可是他对待这个属于他的小狼崽,无疑是要偏心许多的。
“若是不想去,便不去了,左右小柒和那些臭小子不对付,干脆就留在哥哥身边,我教你也是一样的。”
应柒欣喜溢于言表:“真的可以吗?”
“嗯,不过我可是很严格的很凶的,到时候受不了可不能哭鼻子。”
应柒鼓着脸,脑子里幻想了一阵,也没想出来这个人对他凶该是什么样子。
姬宁明明连揍他都不会下重手的。
而之后这人的态度也证实了应柒的猜测,姬宁教他读书写字,虽然有些时候会很严格,也会罚他抄写一些老是记错写错的地方,可这人的声音动作,总是保持着温柔,让应柒觉得舒服心安。
就算是在忙着自己手头上的事,姬宁也仍旧会抽出些功夫,考一考应柒记背得如何。
“天行健……之后是什么?”
应柒捏着笔,故意不作答。
姬宁忙过了手里的事,转头过来就拿着毛笔在应柒脸上画了一笔,让他成了个大花脸。“昨日才教了你,明明记得好好的,怎么又忘了?自己多抄几遍吧。”
朗舟也在旁边笑,“哎呦,有些人被罚了吧?真惨。”
姬宁不会打应柒的手心,他记不住东西就罚抄,再拿着毛笔在他脸上画一笔,等到日落西山,该回颂香居的时候,姬宁就会叫人打了清水来,一点点亲自给他擦干净。
应柒很喜欢这个人把目光停留在他身上的样子,所以就算姬宁教他的都记住了,也总会犯点小错,让这个人在他脸上留个印,再亲自给他擦。
将账房的事忙过之后,姬宁看着外边起了风有些凉了,将自己放在一边的毯子拿着给应柒披上,又温声再问他一次:“天行健……然后?”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应柒乖乖回答,又把抄的几遍拿给这人看:“哥哥,我抄了好几遍,不会再忘了。”
朗舟又嘲讽道:“说得好听,日日不照样被画个大花脸。”
“朗舟。”姬宁转头偏袒道:“以前你不也被先生罚过?人哪里有不犯错的?去打了清水过来。”
“我那是……”
应柒趁着姬宁转过头的功夫,朝朗舟摇头吐舌头,一副得意的模样相当讨打。
朗舟:“嘿,你这小兔崽子……”
姬宁闻声转头看过来,应柒又立时恢复成乖巧懂事的模样,到最后挨训的,只有朗舟。
“还不去?在这里和小孩子较劲。”
朗舟:他妈的……
姬宁又揉了揉应柒的脸,对他说道:“这几日便要下雪了,明日同哥哥下山置办东西,再四处逛逛如何?”
小孩子往前一步,直接扑到姬宁身上将他抱住:“哥哥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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