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巧节那日发生的事在京城中掀起了轩然大波,京中一时人心惶惶,都怕这位敢在天子脚下屠戮无辜、劫走民妇的歹人流窜城中,再次伤人。

    只是没过多久,就有一道关于这事的流言传了出来。

    流言说,那歹人虽未被官府缉拿,但已被好心人仗义出手“解决”了。

    无人去查实这道传言,大家格外愿意相信这件事,毕竟这样的恶人实在是死不足惜。

    不过,李泺秋暂时还不知道这些事情。

    从永安坊回来后,她便病倒了。

    午后,她在榻上睡得昏昏沉沉,眼前莫名浮现出日出的场景。

    清晨的阳光逐渐洒在地面,她手中拿着剑,一旁的树荫下,有一盘还未下完的棋……

    额上突然传来一阵温凉的触感,她惊醒过来,一眼便看到坐在榻边的王夫人。

    “醒了?”王夫人轻声说着,伸手来摸了摸她仍发着热的小脸。

    这几日她几乎都在昏睡,偶有醒来的时间,头脑也并不清明。

    好在烧逐渐退了下去,她脑中还有些混乱,却不愿意再睡。

    靠着床头坐起来,她接过王夫人递过来的白粥,敏锐地听到外头一阵隐约的喧闹声。

    王夫人瞧见她微微蹙起的眉,解释道:“巡检司的人来了好几天了,一直说要问你些乞巧节的事。”

    李泺秋拿着勺子的手微微一滞,忽地想起什么,抬起头来四处看了下。

    房中一片整洁,只有她和王夫人两个人。

    她想了想,淡白的唇微启,“……陆以行呢?”

    说完这话后,她便轻轻倒吸了一口气。

    她下意识地直呼了陆以行的名字。

    慌忙抬眼去看王夫人,对方正忙着给她掖被子,并未对这句话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把她露出来的一截小腿捂好,王夫人叹了口气,无奈道:“他在外头拦着人呢。”

    停顿了下,她面上变得有些微妙,“泺秋啊,等病好了记得找时间和陆公子好好聊聊。”

    李泺秋不解地看向她。

    “刚开始我是不大赞成的,但是现在看起来,你俩其实过得也还不错。”王夫人左右说了些,咬着唇纠结了一瞬,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我瞧着他同你很是避嫌,莫不是出了那桩事,他以为……”

    李泺秋愣了下,突然反应过来王夫人的意思。

    想来是她病着的这几日,陆以行一个男人照顾她有诸多不便,躲躲避避的落到王夫人眼中,就变成夫妻间刻意的避嫌了。

    不禁有些好笑,就凭他们这关系,不避嫌才奇怪吧。

    偏偏王夫人还在继续说:“都是夫妻了,有什么事情好好聊一聊,俗话不是说,床头吵架床尾合嘛。那桩事是倒霉事,陆公子怎么说也不该怪罪到你头上,况且都有好心人行侠仗义了……”

    李泺秋垂了眼默默听着,对付王夫人的唠叨,唯有老实听完一个法子。

    只是她听着听着,就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的东西——

    “好心人?”她急急开口,一不小心就被呛到,忙弓着身子咳起嗽来。

    王夫人吓了一跳,赶紧给她拍背顺气,“是啊,大伙都是这么传的。”

    她停了下,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李泺秋,“这事儿我还想问问你呢,那好心人是男是女,长啥样啊?”

    李泺秋眨了眨眼,一时有些噎住。

    手指下意识地落在脖颈上,衣领处露出的淤痕已经十分浅淡,不细看的话根本无法注意到。

    王夫人热切地望着她,她思量了下,正要回答,屋门上却恰好传来一阵粗鲁的敲门声。

    房内两人不约而同转头望去。

    外头一阵喧闹,李泺秋竖起耳朵听着,从中分辨出陆以行强硬的声音。

    “唉,”王夫人面色沉了些,“巡检司这些人也真是,日日都是这般无礼。”

    李泺秋想了想,转头看向王夫人,“夫人,帮我带他们进来吧。”

    见王夫人讶然张了唇,她补充道:“早晚都要来问的,今日我答了,也省得他们日日来叨扰。”

    闻言,王夫人纠结了下,心中也明白她说的有道理。

    不大乐意地起身看了门,外头的陆以行听到声响,赶忙压下了正扣着对方手腕的手。

    他回过头,透过门缝,同李泺秋对上了目光。

    李泺秋眼形圆润,往日里虽不是那类大开大合的外放之人,眸中却也总是盈着水光,亮晶晶的像颗玻璃球。

    可这下一病,她黢黑的瞳孔失了往日的润泽,面色也同覆了层白纱一般毫无血色……

    “夫君。”那双眼忽地弯了下,她声音低低的,带了些平日不曾有的沙哑。

    “让他们进来吧。”

    他眉头稍稍拧起些,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可……”见她又开口,他立马噤声。

    “我已经没事了,也有些话想同他们讲。”李泺秋耐心地说着,身子往上靠了些。

    ……她都这么说了,他也就不再阻拦。

    由着巡检司的几位官兵进了屋子,陆以行像个侍卫似的站在榻边,侧身挡着些李泺秋苍白的小脸。

    兴许是因为李泺秋境遇悲惨,也兴许是因为她守在榻边的夫君脸色过臭,总之今日巡检司的官兵们规规矩矩,问话很快便结束了。

    这日之后,京城中又不知从哪儿传了一道新的流言。

    那位为民除害的好心人侠肝义胆,如若天神,手指一点便可取人之魂,尔后踏着祥云离去,活似神仙下凡。

    小道消息还说,这话是那位被掳掠的民妇亲口所言,分外可信。

    那日,裴思芸外出归府,气喘吁吁地跑进英国公世子的院子,将这话添油加醋地同裴见安复述了一道。

    末了,她小嘴撅起来,语气狐疑,“那女子真的没看错吗?爹爹明明同我说过,这世上是没有神仙的。”

    裴见安没应声,他耐心地读着手上的最后一面书页,一缕碎发落在额前。

    待看完最后一个字,他才笑着回过头来,“是吗?说不定真是那个心软的神仙显灵了呢。”

    他大掌伸出去,落在裴思芸发中,“不过思芸还是要小心些,外出时多带些侍卫。”

    裴思芸像只小狗似的在他掌下蹭了蹭,柔软的小脸昂起来,“神仙会帮我的!我才不怕呢!”

    裴见安怔了下,笑容中有几分无奈,“嗯,神仙会保护你的。”

    -

    待李泺秋的烧完全退下去,又是几日后的事情了。

    无需再整日整日地守着她,王夫人终于可以收拾铺盖搬回隔壁。

    离开的时候李泺秋同陆以行一齐在门外送她,她一个劲儿地冲李泺秋挤眉弄眼,李泺秋知道她意欲何为,权当作没看见这番暗示。

    送走王夫人,李泺秋同陆以行一块儿往屋内走,突然有些不习惯起来。

    只是那人似乎也出了点毛病,走两步就要瞧上她一眼。

    她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等他再次转头时,也突然地侧过头去,“我脸上有东西吗?”

    这下陆以行倒是愣了愣。

    他回过神来,开口结巴了下,“没、没有。”

    李泺秋有些无语,正想问他是什么毛病,就又听他犹犹豫豫地说道:“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她脚下一顿,转头看他。

    陆以行习惯性地压了压唇角,喉头滚了几下,“……我找了份工。”

    李泺秋眼眸一颤,面色蓦然冷了几分,“找工?”

    陆以行摸了下鼻子,眼睫垂下去,“是城南的一家庄子,负责给香料贩子装货。”

    他瞧了眼李泺秋的眼色,低声补充道:“裁缝铺营收并不算太宽裕,我的月钱会全数上交的。”

    ……这就开始嫌她的裁缝铺收入不够高了?

    李泺秋凉凉地扫了他一眼,这下真觉得两人避嫌得很。

    “随你。”她短促地说着,不等他回话便抢先转过头离开了。

    第二日一早,陆以行便独自去城南做事了。

    出发前,他同守在铺子中的李泺秋道别。

    对方正专心地缝着手上的东西,眼皮懒懒地掀了下算作应答。

    他心头发凉,却无可奈何。

    步行至城南的香料庄子,他同普通装货仆役们无异,只是刚干了会儿,便有人唤他的名字。

    徐璟走过来,一本正经同他道:“掌柜要见下你这个新来的。”

    陆以行被染得一身香料味,他抹了把额头,跟在他后头往楼梯上走。

    一直走到顶楼,两人都没有说话。

    终于,徐璟停在一间紧闭的屋门前,抬手叩了叩门。

    里头很快传来一道应允声,徐璟垂下头,为陆以行把门打开。

    屋子里被遮得极暗,几只火烛燃着,主座上的男子一身乌黑,正拿着狼毫笔,俯身在桌上写着什么。

    听到开门的响动,他并未抬头,只是继续专心于手下之事。

    陆以行在一片静默中走到他桌前,深深地躬下身子。

    “太子殿下。”他唤道。

    男子手上动作未停,声音冷冰冰的,带了些讥讽,“陆大人还记得我呢。”

    “……”陆以行抿了下唇,沉声道,“这次的事是我考虑不周。”

    “噢——”

    男子拖长了声音,终于抬起些头来,“那你便说说看,都是哪里不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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