愧疚焚烧着顾千筠,她面庞没有血色,仿若置身于火焰里,她无法再多待一秒。

    下秒,顾千筠便捂着胸口往外走,苏然察觉到不对劲,急忙追上去:“千筠,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颤抖着摇头:“我没事。”

    苏然看得明白,这件事,足够把顾千筠击垮,她把所有错归咎到自己身上,因为她善良。

    走出封闭环境,大口呼吸清新空气,苏然说:“千筠,这不是你的错,我想,湄溪也不希望看见你这样。”

    顾千筠倚着一面墙,墙壁潮湿且凉,冰感折磨人,却能让心中苦痛少几分,她说:“可她的死,和我脱不了关系。”

    “不,这是你我都不能左右的事情。”苏然低头踩着雪,继续说:“如果你非要往自己身上揽责任的话,那我也有责任。”

    顾千筠近乎自言自语地说:“你一直做得很好。”

    “是吗?”苏然自嘲一笑,怅然若失道:“我有错,我错在一直把自己当成受害者,实际上,在你和湄溪的事情上,从始至终,我都是那个插足的人。”

    “插足的人?”

    苏然头发很散,肿着眼睛,又想去流眼泪:“是,如果一开始我没去认识你,我们两个没有走得近,那湄溪就不会因为没有安全感,变得患得患失。”

    一时失声。

    顾千筠无法反驳,费力喘了口气,她郁结难舒:“是我忽视了她,也是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处理好我们三个人的关系。”

    苏然拍了拍顾千筠的肩膀:“湄溪是我最好的朋友,而你…”她顿了顿,苦笑着说:“你也是。”

    虽然,顾千筠什么都知道了,

    但苏然这辈子都不会讲出那句‘我爱你’,她过不去心里那关。

    脚下的雪凝成冰,猫在屋顶不睡觉。

    顾千筠什么都看得见,却什么都不想看,看什么都像刀疤,看什么都血流成河。

    苏然看在眼里。

    她擦干眼泪,摊开手心,说道:“这是从信封里掉出来的,刚好被我捡到了。”

    一枚银戒指。

    那次她们吵架,沈湄溪把戒指从车窗扔了出去,顾千筠眼睁睁看着,它被扔在沼泽地里,而现在,它就完完整整在这里。

    “傻子,真是个傻子。”顾千筠擦拭着带血渍的戒指,擦到没有力气,她说:“我早就原谅你了,只是,我怕是永远都不能原谅我自己。”

    沈湄溪在用最极端的方式,

    让顾千筠记得她。

    她的确做到了,但她付出的代价太大,在冷冰冰的墓碑上,刻上了自己的名字。

    蓝天白云,黎明黄昏。

    从此都与她无关。

    而沈湄溪在毁掉自己的同时,也毁掉了顾千筠,还有,时安的三个愿望。

    大年初三。

    早上,顾千筠打电话给顾淑梅说今天就回家,正好被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安听见,她走过去问道:“太奶奶,顾姨要回来了吗?”

    顾淑梅心疼,时安这几天没吃几口饭,人瘦得厉害,她慈蔼地说:“千筠说今天回,安安,去吃点饭好不好,不然千筠该担心了。”

    一提顾千筠,时安立刻应道:“好。”

    可时安坐在饭桌前很久,也没吃几粒米,她索性放下筷子,仰头说:“太奶奶,我想回去等顾姨,要不然她还要来接我,要绕路,太折腾了,我怕她会累。”

    “回去?这样吧安安,你先吃饭,让我想想。”顾淑梅咳了两声,朝书房走过去:“老头子啊,我和你商量个事…”

    牛方平摘下老花镜,问:“又出什么事了,大惊小怪的。”

    “哎呀,你小点声。”顾淑梅关上门,压低声音说:“千筠要晚上才能回,安安和我说她现在要回去,我也不放心啊,自湄溪出事后,我这心里一直后怕啊。”

    说到沈湄溪,老两口也是一脸不忍。

    牛方平把书放回书架:“就让她回吧,这孩子懂事,不会有事的。”

    顾淑梅犹豫着:“可是…”

    “放心吧,不然她待也待不舒服,以后再不愿意来了怎么办啊。”说完,牛方平推开房门,吩咐管家张姐:“小张啊,你给小李打个电话,让他过来接安安。”

    张姐忙点头:“哎,好嘞。”

    时安没作声,去房间收拾东西,她从来都不是喜欢闹事,喜欢给别人惹麻烦的人,她想得其实很简单,去属于她和顾姨的家里再多待一会儿。

    那里对她来说,意义非凡。

    司机把时安接走后,顾淑梅还是十分不放心,坐立不安半天后,她给顾千筠发短信:【安安已经回家了,你忙完的话,早点回去,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

    但这条短信,

    直到晚上七点顾千筠才看见。

    沈父沈母情绪还是很糟,苏然没打算走,并说:“千筠,有急事就回家吧,你也很久没合眼了,回去好好休息休息。”

    顾千筠盯着短信,心中阵阵不安,她轻轻说了句“辛苦了”,便离开了。

    一路心在悬着。

    把车停好以后,顾千筠快步往家走,但没走几步,她便停下了步子,鼻子泛酸。

    眼前的人,太惹人怜。

    顾千筠已经能想到,时安坐在卧室的小沙发上,久久望着窗外,看见她的车时,快乐地跑出来。

    她等了多久?

    也许是十分钟,又或者是十个小时,顾千筠不知道。

    零下十几度的天气,时安穿单薄的毛衣,棉拖鞋还是小鸭子同款,她念旧,只喜欢这个款式。

    她在跑,在朝顾千筠跑过来,可笨拙地好像随时要跌倒。

    “你慢点啊。”顾千筠不自觉伸出手走上前迎她,大声说:“慢点,安安,别摔了。”

    但风声更大。

    时安没听话,她跑得更快。而她之所以不顾一切奔跑,完全是来自于对顾千筠的思念。

    要到了,

    只差几步。

    偏偏地上这块雪结成冰,时安脚一滑,重心朝前,结结实实地摔了下去:“诶呦,好…疼…”

    “你啊你。”顾千筠又心疼又担心,握住时安的手把她拉起来:“哪里疼啊安安,快回家,我看看摔到哪了。”

    顾千筠的手很软,很暖和。

    有些冷,时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牵得更紧一些:“不疼了,顾姨,一点也不疼。”

    顾千筠眉深锁,脱下棉袄把时安包住:“怎么穿这么少出门,生病了该多难受。”

    “我不冷,顾姨你穿。”

    时安想脱下衣服,可顾千筠把她裹得紧紧的,根本动弹不得,她只好加快步伐:顾姨,看见你回来真好。

    一路无言。

    终于,走进屋子,顾千筠连忙叮嘱说:“安安,快去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

    时安站着没动。

    顾千筠纳闷:“看着我干什么?”

    过会儿,时安走到顾千筠身边,眼眶里忽闪泪花,她也不说话,就呆呆地看她。

    幸运的是,顾千筠明白时安的有口难开,她把她揽在怀里,温柔地顺着她的头发。

    明明在静默,

    却像说了好多话。

    时安不禁泪下,她了然,她不该缠着顾千筠不放,毕竟她的人生怎么看都是破烂不堪的。

    但顾千筠不行,

    她是纯洁无暇的。

    今年春节多雪,一场接着一场下。

    夜深了,听见外面在刮风,时安平躺,用指尖描摩着睡衣纽扣的形状,小声开口:“顾姨,你睡了吗?”

    顾千筠:“没睡。”

    时安翻个身,朝向顾千筠:“我也睡不着,顾姨,你能和我说说话吗?”

    顾千筠柔敛下眸:“当然能了。”她正要去开床头灯,时安却伸手拦住她:“不要开灯。”

    “好。”顾千筠偏过脸,声音艰哑:“对不起,安安,答应带你去的地方,却没去成。”

    趁黑,尽情流泪。

    时安尽量让语气轻快起来:“没事的顾姨,以后有的是机会,而且最近太冷了,我也不想去。”

    顾千筠:“懒虫。”

    时安笑了笑:“是啊,我是懒虫。”

    话题戛然而止。

    片刻之后,千筠突然感觉异常得累,眼皮上下打架,她裹紧被子,睡着了,但其实一直是半梦半醒。

    听着身边均匀的呼吸声,知道什么都看不见,时安依然直勾勾地,看看天花板,再看看顾千筠。

    以后可能,再也看不见了。

    她的,顾姨。

    时安知道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不,是比普通,还要再讨人厌一点的小孩。

    就连刚才,想给顾千筠说几句好听的话,都张不开嘴,嘴笨,敏感,爱哭。

    她全占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处处不完美的时安,会因为怕吵醒顾千筠,下床的声音轻到极致。

    衣服已经装好,在书包里,还有几张零钱,足够坐公交了,而顾千筠给她的红包,被她放在抽屉里,她不会动。

    换好衣服,时安什么都有准备好,却在想再看看顾千筠,摸到她的手时,彻底方寸大乱。

    于是,时安开了灯。

    顾千筠额头上都是汗,嘴唇发白,睡得十分不安稳,时安担忧地唤了声:“顾姨?”

    没醒。

    时安慌了,她摸了摸顾千筠的额头,很烫,小声呢喃道:“发烧了,顾姨发烧了,该怎么办?”

    ‘怎么办’还在嘴里嘟囔着,时安便行动起来,用冷水洗了条毛巾,不太熟练地叠成丑丑的长方块,敷在顾千筠的额头上。

    热了就再去洗,

    不停地重复。

    而天已渐渐泛白,时安在等下次去换毛巾时,趴在顾千筠胳膊上睡着了。

    直到天完全亮了。

    说不清到底是谁先醒的,顾千筠动了动胳膊,时安动了动头,两个人对视上,都愣了。

    还是时安先开口:“顾姨,你总算醒了,昨天晚上要吓死我了。”

    顾千筠这才发现,浑身没有力气,而枕头旁边还有一条湿漉漉的毛巾,她立刻明白过来:“安安,你是不是一夜没睡?”

    时安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就一个小时。”因怕露馅,说完她便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就要往外走。

    不成想,顾千筠却喊住她,声音发冷:“你等等。”

    “嗯?”时安回头,满脸疑惑,又走过去:“怎么了顾姨,干嘛这么看着我?”

    顾千筠坐起来,面色沉重:“安安,你为什么要穿成这样?”

    “啊?”时安这才意识到,昨晚太紧张,竟然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睡着了,她支支吾吾道:“我,我昨晚看你发烧,一时着急,就先把衣服穿上了。”

    这是第一次。

    顾千筠如此严肃:“时安,说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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