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威严的神像被道士们从殿堂的宝座上搬出来,七八个神穿紫色道袍的人围在旁边,从一个金盆中舀出放了麝香、丁香、木香、檀香、沉香、甘松香五种香料的水,净浴神身。
那一盆水顶多是富贵人家洗脸的量,当然不可能完全把神像洗干净,说到底,这只是一个仪式而已。
有十余名道士,每人手持不同的乐器,有磬、箫、竹笛、琵琶、静板、二胡等等。
给神像净身的道士舀净水后,将那把做工精致的大勺子放到一边,口中开始吟唱。
所念的祝词和乐声相合,细细听来,无非是祝祷风调雨顺、五谷丰登、驱邪避灾、阖家平安一类的话。
还有称颂这位上清神是多么慈爱神圣,泽被四方。
巫华胥单膝屈起,透过薄薄的黑纱,冷然注视着底下的一切。
依靠神明得来的幸福安宁,不过是空中楼阁,惴惴不安地将自己的命运寄托在他人手中。
只有把权力把握在自己手中,才不会患失患得。
沐神会接近尾声,孟南柯坐的身子有些僵了,动了动。腰上那只手的存在感极强,热度透过轻薄的罗衣,几乎要在那处烙出一块印子似的。
“殿下,你热不热呀?”
孟南柯委婉地说,脸上升起一片烧红,像喝了酒似的。
皇太子在自己的腰上握了多久了,好像半个时辰了,他不累么,而且今天的天气虽然不热,但是在屋顶坐了那么久,身上到底出了汗。
“你不想看沐神会了?”
“快结束了,我们在屋顶坐着也没什么意思。不如下去看看?对了,殿下来白云观是有想买的东西吗,我刚才买了一个木牌,据说是白云观的特产,每一块都不同。”
孟南柯从身上掏了掏,动作幅度大了些,巫华胥的手便默默地收回去了。
“殿下,你看。”
“这木牌叫做情相牵,凡是互相爱慕的男女会交换彼此手中的木牌,当做信物。他们百年之后,这木牌会被他们的后辈送回白云观供奉,传说可以保佑他们下一辈再结姻缘。”
巫华胥把自己从白云观道士那里听来的又说了一遍,从随身携带的香袋里也拿出一块木牌。
那木牌比孟南柯手上的更加精致,主体依旧是木头,但是打磨的甚是光滑,木材也散发出一股香味,木牌边缘用金丝围绕,木牌中心则用错金贴花,精致无比。
整个木牌显得华贵而精美,价值不菲。
孟南柯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又看了看巫华胥手里的,说道:“好像殿下的这个比我的贵很多哦,是特供版吗?”
巫华胥点头,“是白云观观主给我的。”
这个木牌是几年前白云观观主奉命进宫后给他的,说可以送给他未来的妻主。
辗转几年,他的妻主换了不少,这枚木牌却一直没送出去。
他知道孟南柯会参加沐神会,今天出门时,鬼使神差地,拿上了这枚木牌。当时为什么拿的心情他已经忘记了,只是南柯既然也有……
胸膛里的那颗心“扑通扑通”地跳,他听见自己冷静而淡然的声音,“你愿意和我交换吗?”
但是那声音之下的紧张,只有他自己清楚。
交换木牌,背后代表的意义不言而喻。孟南柯呆呆地,只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什么光怪陆离的梦境。
巫华胥的交换,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孟南柯舔了舔自己的上嘴唇,“我——”
老天爷,她不是在做梦吧?巫华胥是在向自己表白吗,他是看上自己哪儿了,难不成是中了奇奇怪怪的药?
谁那么大的胆子敢给巫华胥下药啊!
沐神会散后,观中人仍旧没有散开,吵吵嚷嚷的人里,已经有人注意到坐在屋脊上的他们。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仰头,把目光投向他们。
孟南柯紧张的头上冒汗,回答不了了之,“殿下,下面的人都在看我们,我们应该下去了。”
巫华胥没等到孟南柯的回答,而百姓们的指指点点使他更加烦恼,说话声带了点冷意,“你怕他们?”
“不是不是,我们坐在这里本来就不太好,毕竟这是人家的地盘,道长们看见了,万一以后不让我们再来怎么办?”
来不来白云观无所谓,主要是这里人多,闹起来太子殿下脸上不好看,且此事原因在她,早知道不看什么沐神会了,老老实实在观外等着和小桃他们汇合不好吗?
下面人声越发吵闹,巫华胥不悦地皱眉,同来时一般,揽着孟南柯的腰,跃下屋脊。
落脚地是白云观的后殿,这后殿不允许游客进入,来来往往都是观中人。而今天是沐神会,大部分人都在前殿帮忙,巫孟两人落地时也没有人看见,避免了孟南柯的窘迫。
但是进来了,还得想办法出去。
孟南柯正想要不要抛下脸面,求巫华胥把自己带出去,巫华胥也开口道:“给你。”
是那块木牌。
金银华彩,灼灼耀目。
“拿着它,你想给谁便给谁吧。”
巫华胥随手一扬,那木牌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孟南柯手忙脚乱地接住,庆幸这贵重东西没掉到地上。
抬头一看,巫华胥径自向后殿深处走去。
孟南柯一惊,刚想叫住巫华胥,又怕把观里的小道士招来。万一来了人,闹将起来,说他们擅闯,那可不是轻易能辩解明白的。
跟上去还是溜走,选择摆在了孟南柯面前。
那枚精致的木牌像块烫手山芋,烧的孟南柯进退不是。
她没交换木牌,恐怕巫华胥现在也不想见到她吧。
在观外等了不知多长时间的小桃和见雪,见到孟南柯神不守舍地从观里出来,忙迎上去,问道:“女郎叫我们好找,我们在外边见不到女郎,差点要拜托官差去找人了。”
“我又不是小孩儿,不会走丢的,你们看,我这不是好好回来了吗?”
孟南柯哭笑不得。
见雪眼尖,一下子瞧见孟南柯手里又多了一块木牌,笑道:“原来女郎刚才是去买木牌了,不过不是买了一块了吗,这块瞧着比那个做工好呢。”
孟南柯回头看了一眼道观,“不,这是别人送我的。”
她的神情不如来时那般欢快,小桃和见雪都识趣的不再多问,只引着她去看摊子上卖的新鲜玩意儿。
沐神会上的确见到很多别致的东西,孟南柯却始终兴致缺缺,见雪看出她的心绪不宁,说道:“女郎,我看这里没什么好玩的,不如我们回去?”
孟南柯摇头,“你们也是,难得能出来一趟,怎么不挑点东西,就这样空手回去多没意思,你看,那个雕成藕状的木头,多有趣,还有那几个彩色的泥娃娃,比我上次见过的好看多了。”
这一说,孟南柯购物的兴趣被激发出来,“灵一、听雨不能出来,我们不如给他们带点东西回去,小桃,你知道灵一喜欢什么吗,见雪,你知道听雨喜欢什么吗?”
小桃望天想了想,“那个家伙,好像没什么喜欢的。”
见雪道:“他喜欢的东西,大概是些华丽精巧的东西。”比如像驸马手中别人送的木牌。
“没有喜欢的,喜欢华丽精巧的。”
孟南柯今天要出门,特地带了满满两个钱袋子,在摊子上挑挑拣拣,不仅给灵一和听雨买了,连小桃和见雪也有份。
小桃提着促织笼子,好奇地问:“女郎,你不给殿下买一件吗?”
巫华胥?
孟南柯笑了,“可是我既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也不知道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
“几位贵客,买条手链回去,可以拴住心上人的心哩。”
一个声音插进来,那声音的主人朝他们晃了晃由颜色艳丽的细绳编成的手链。
自从京城中流行起带丝线编织的手链后,这原本用来打绦子打绳结的丝绳也换了种用途,编手链。
这本来是男子们之间编着玩的东西,不知哪里说的,把自己编的手链给女子戴上,就能拴住女子的心。
其实最开始是伎坊的人给客人戴的,图个情趣,谁知传来传去竟传出了这种代表感情的物品,跟白云观的情相牵有异曲同工之妙。
摊主觉得这是个商机,一早买了不少颜色各异的绳子,花钱叫人编成各种各样的手链,来到沐神会上贩卖。
来沐神会的不仅有京城人,还有很多外地人,逢此盛会,大家都舍得花钱,摊主来到这里后,满满三大箱的手链,已经卖了一半了。
孟南柯的心一心扑在自己身边,自然不曾注意过京城的流行风向。突然听到有人向她推销手链,看样式,居然还是那天交给那群年轻男子的,不由得感到好笑。
“还真是无巧不成书。”
假如面前的摊主知道自己是编织这条手链的开创者,也不会给版权费的吧。
孟南柯天马行空地想着,最后给每人都买了一条手链。
其实编这东西还挺费时间的,有些复杂的花样得编半个小时。买手链回去,也算个纪念。
收到礼物的灵一和听雨暂且不提,孟南柯兴致勃勃地站在屋里分东西的时候,巫华胥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只喜鹊登枝的木盒,在门外听她和小桃吵吵闹闹,恼怒、嫉恨、疑惑像潮水一般涌上心头。
她对每一个人都那样好,为什么不能对自己也那般好。
他把一颗真心奉上去,又换来了什么?
他哪里比不过灵双他们?
巫华胥头一次感到,自己的权势,在爱情中一无是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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