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七点十五分，正是学生进校的高峰期，广播里循环放着一首悠扬的《让我们荡起双桨》。
子弟学校小学部和初中部共用一个校门，门口一整排小商店，有卖文具的，卖早餐的，流动小贩也各自圈地为岛，卖小吃和各种新奇物品。
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明蔚留意到，第二个高峰时间在每天下午放学时。中午的时间段，生意反而没那么火爆。可能大人孩子们着急回家吃饭午休。
下课钟一响，李江河准时来到三班门口等两位发小，“明刺猬，你动作快点，鸡蛋糕快卖完了。”
明蔚故意学长寿，慢条斯理地踱步，“你猜我们今天还有没有缘分吃到鸡蛋糕？人生就像鸡蛋糕，有时候你没带钱看见老板在那里卖，而等你特意带上钱去买时，他已经不卖了。”
什么人不人生的，李江河恨不得把这人扛起来跑，投诉道，“齐夫子，你快管管她！”
齐泓光微微笑，不紧不慢跟着明蔚走。
“日月女侠，姑奶奶，快走两步啦！我还在生长发育期，唔挨得饿。”
明蔚扑哧笑一声，脚下步伐快起来，“你就这么馋那口鸡蛋糕啊？”
“当然，鸡蛋糕最好吃，五毛钱一个。小一点的，两毛钱一个。”李江河提供他的《雁山路地摊观察报告》，又香又软又蓬松，嗷呜一口，还以为自己吃掉了天上的一朵云。
“只考察了鸡蛋糕？”明蔚问。
“不然呢？”
“卖零食的摊贩有炸串两家、冰粉一家、鸡蛋糕两家、油饼一家、鱼丸两家，生意都不错，鱼丸张的摊子前最多人。”明蔚挑眉笑了笑，瞧，这才是正确的报告姿势。
李江河牵动了一下嘴角：“鸡蛋糕最好吃，”少年重申，“我每一家都吃过！”
明蔚读懂他眼神，隔空挥了挥食指，“可是鱼丸张的生意最多人哦！不是好吃，生意就最好的。”
“点解(为什么)？”
“现在天气入了秋，有一杯热乎乎的鱼丸汤喝，多舒服呀。小光，我说的对不对？”
齐泓光颔首，“嗯”了一声。
自从准备大作战，他们不自觉观察起身边做生意的人。以前不经意路过的世界，现在都鲜活起来。
李江河爸妈再次进山了，李爷爷回佛山老家办事，习武少年又开启了蹭饭生涯。
金素珍特别喜欢有人来家里吃饭。
许是明蔚天天吃她的手艺，并不会时时刻刻给出惊艳的评判。李江河则总是对金大厨赞不绝口，夸起来饭桌上能出现一道彩虹。
明爱国夫妇待人亲切热情，每次知道李江河来，饭桌上总有他爱吃的菜。他们也关心他在学校的学习情况，连李江河爸妈都不记得儿子的考试成绩。从幼儿园时牵着他一起回家，再到他自己跟着明蔚一起回来吃饭，绝对不会让李江河感到寄人篱下。
炖牛脚筋很有嚼劲，李江河费力地嚼着，吃得津津有味。菜市场里别人看不进眼的边角料，在金素珍手里开出了花。
“硬吗？阿姨晚上多煮一会。”
“行，软硬都好吃！牛味特别正。”李江河竖起大拇指，“我珍姨的厨艺，牛！”
“上个月又走了15个人。”明爱国说大队现在留不住年轻人，都去珠三角城市打工了。
“能在大队上班多好啊！”
明蔚也觉得就近上班很好，每天想回家吃饭就回家吃饭，不想吃就在厂里食堂解决，还可以跟工友们出去打牙祭。
“东西南北中，发财到广东，”明爱国感慨，“年轻人现在都流行孔雀东南飞，外省的人都想往广东跑，平州市的青年人想往珠三角跑。”
“为什么啊？”
“因为有梦想和机遇啊呀！”金素珍道。
“也并不都是遍地黄金。”明爱国讲起最近发生的一件事，队里有个年轻小伙子辞职去了深圳打工，在工厂里离奇去世了。厂方解释是他酗酒过度，突发脑溢血。后来法医解剖证实死因是头部遭到致命重击，凶手就是厂里所谓的自动化机械操作失误。
满心希望出来打工，却在劳动中不幸遭遇横祸。
“那肇事工厂怎么交代？这是安全隐患，得停厂整顿的。”
“人赚钱都赚疯了，停工一天损失多少，那些吃人血汗的工厂老板宁愿花5万块钱让家属息事宁人！”明爱国忿忿不平，毕竟类似的案例已经发生过许多次。
“太可惜了，养大一个孩子多么不容易，他父母得多么伤心。”金素珍唏嘘不已，“这些孩子并不坏、也不懒，只是不幸。”
“所以我喜欢在爸爸妈妈身边。”明蔚埋头吃饭。
“我也不喜欢往外跑。”李江河厌倦了父母总是跑山里，一家人整整齐齐多开心。
金素珍看着两个茁壮成长的孩子，“希望你俩长大时还能这么想啊。”
“对了，我下班回来时，遇到秦奋，说小卖部装好了有线电话。”
“这安装费可不少，不过阿玉妹省了到处跑的麻烦。一有勋章的消息，能立刻通知到她。”
想起这些日子来的风波和奔波，金素珍体恤每个人的不容易，单手抵住太阳穴定了定神，轻轻叹了一口气。
江文丽偶尔也会有这种叹气，李江河想哄她开心，“珍姨，请问牛脚筋怎么处理的？韧而不柴的秘诀在哪里？”
明蔚朝他悄悄使眼色，别人只会问烹饪流程，而李江河则接连抛过一个“韧而不柴”又一个“秘诀”的，难怪金素珍一听就笑颜舒展。
给人感觉特别厉害，是饕餮，行家食客。
“这是用煤球炉煨的蹄筋，火候跟煤气炉不同，从月亮升起时开始炖，一直炖到中午太阳当头挂，吸收了日月精华。”
李江河表示这个说法不太可靠，“金大师傅，你不要有所保留哦。”
“行吧，你我有缘，下锅煮开后，再用冷水冲一道，这是关键，还有一点”金素珍压低声音，“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果然李江河两眼放光，一脸求知欲。这个反应给满分。
明家父女互视一眼，忍着笑。
“我会拿擀面杖敲五分钟，然后再放油煸香，加料焖煮。”金主任的秘诀总结出来就两个字：“揍它！揍它！揍它！”
揍出来的肉，韧而不柴，香劲可口，包括李江河在内，全雁山路人民都无抵抗能力。
“哇——”李江河鼓掌，眼里闪烁着光芒，雪白饭粒差点喷出。
明蔚嫌弃地踹他一下，直接捂住肚子笑出声。
午饭后，明蔚抱着交代明爱国去新华书店买的宝贝，去了隔壁。
李江河看一眼就收回了视线，是两本粉色的笔记本，说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可是齐心一看见，眼睛都直了，眼瞳里绽放着期待的光。
“喜欢吗？”明蔚问。
“喜欢！太好看了！”齐心双手捧起这两本笔记本，爱不释手。
“都是粉色的，一个是蝴蝶结图案，一个是冰淇淋图案，你喜欢哪本就挑一本。”
“真哒？”
明蔚点头，没错，她俩一人一本，姐妹款。
“这到底是什么笔记本，还带锁的啊？”李江河按捺不住好奇心，走近了看，嘿，没想到纸张里还有香味呢。
太浓了，熏得他脑瓜疼。
齐心看向齐泓光，嚅嗫道，“大哥，可以吗？”
“不用问你大哥，刺猬姐姐不是外人，给你的东西，自己做主就好。”明蔚语调带着笑，又问齐泓光，“对吗？”
齐泓光勾唇，“快说谢谢吧。”
齐心把粉色蝴蝶结的日记本抱在怀里，在原地开心直蹦，真诚答谢，“谢谢刺猬姐姐，刺猬姐姐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姐姐！”
“谢谢明叔叔，又让他破费了。”
明蔚歪头，甜甜一笑，用手肘轻轻撞了齐泓光一下，“齐心考了双百分，得了朗诵比赛第一名，做师父的必须要有奖励嘛。”
“可我妈说，考了满分尾巴也不能翘起来哎哟！”李江河后背挨了明蔚一拳，伸手捂紧嘴巴，要保住中午吃的香喷喷的牛肉。
“现在女孩们最流行的就是带锁的日记本，你懂什么？”
“难怪你们会喜欢，女生真难懂，秘密特别多。”李江河嘟囔着，转身和齐天看《龙珠》，“你这个家伙不要太过分呀！”
明蔚闻言，也挤去一起看：漫画里，悟空变身超级赛亚人之后，拧住了反派弗利萨的腕子，让他动弹不得。台词就是刚才李江河模仿的那句“你这个家伙不要太过分呀！”
正是最惊心动魄的环节，难怪刚才他们动静那么大，齐天都视若无睹。
“我还是最喜欢看《那美克星篇》，弗利萨到底多厉害？悟空变成超级赛亚人又有多厉害？”明蔚感慨。
李江河赞同：“这就是鸟山明的画法，一波三折，让你心痒痒地总想看下一章。”
齐天翻到最后一页，又看着封面，意犹未尽。这一本又看完了，下一本最快得下个月才能看到了。
“刚刚前面的不记得了，我们再看一遍吧。”明蔚建议。
“我好像正好这章没看过。”李江河附议。
“好的。”齐天终于抬起头，郑重地翻开第一页，他也需要重温。
房间里一时陷入了安静，两位中学生和一位小学生沉浸式阅读。
齐泓光拿了个小马扎，让齐心坐着，给她编辫子。
再过15分钟，就到了下午上学的时间，便没让她睡午觉。
齐心的发质如绸缎般又软又滑，齐泓光每次都小心翼翼，浑身的力量集中在手臂，而双手却不敢用劲。橡皮筋比较缠头发，避免扯痛妹妹的头，他动作放得很轻。
“大哥！”
小女孩忽然扭头，把他吓一跳。
齐心献宝似的给他看新的日记本，“这是我的第一本日记本。带密码锁呢，我的密码设成321好吗？”
毕竟123太容易猜了。
齐泓光教她设密码的方法，“重新想三个数字，谁也不要告诉，日记本里是你的秘密。”
“不是秘密，是想念爸爸的话。”
少年停了手上动作。
小女孩抚摸着日记本表面，提高音量和他说悄悄话，“刺猬姐姐说，想念如果变成眼泪，流了之后就干了不见了，但日记本可以把想念的话记下。想爸爸的时候，就记下来。等爸爸回来，就能看到我想他的话了。”
语气柔得像一阵春风，心脏仿佛被戳了一下，窗外阳光倾泻进一些，齐泓光目光投向前方单手托腮的少女，眼神纯净。桌上那盆向日葵开了花，宛如一团明媚的黄色火焰。
阳光知道向日葵心底的秘密，向日葵知道阳光在哪里。
感觉到有人在看她，明蔚直起身，视线转向齐泓光和齐心。
扎好小辫的女孩，抬手摸摸左边、碰碰右边，笑容灿然，像是很满意她的新发型。
而少年端坐一旁，嘴角勾起微微上扬的弧度，姿势看起来从容淡定，脸颊却缓缓浮起来一层绯色，仿佛抹了胭脂。
明蔚觉得，比抹了胭脂还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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