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的生活单调重复：背书、练习、吃饭、睡觉。
明蔚还没多感受几天，眨眼间，初三上学期结束了。
毕业班的寒假也比其他年级少一个星期，金素珍做主，留在平州就地过年。除夕当晚邀请齐家一起吃火锅看春晚，两家热热闹闹。
1993年的春天，是个神奇的年份。很多女生约好似的，长高了——松糕鞋一时间成为最流行的时尚元素。
街上多了许多踩着“厚重高跷”的女生，弄潮儿明蔚自然跟风买了一双，学校规定不许穿，她就在家过过瘾。
穿上的瞬间，少女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叹高海拔的空气格外新鲜。
李江河、双胞胎和长寿，摆出看外星人的架势，目不转睛盯着看。齐泓光则面带微笑，静静在一旁帮明爱国洗茶冲茶。
小茶壶咕嘟咕嘟，空气里很快茶香四溢。
明蔚昂首挺胸，得意洋洋绕客厅一圈，有厚底鞋跟加持，自信心也跟着膨胀起来，仿佛自己是disco人气最高的辣妹。
虽然她身高至今未突破160，但她腿长比例好，身材匀称，看起来比实际个子高。她可太喜欢松糕鞋了，鞋跟十厘米，配上她159的身高，一下子接近一米七！梦想成真！
“刺猬姐姐，你不累吗？”齐天问出心中困惑。
明蔚原地蹦三蹦，卖了个关子，“心妹，给你试试！”
齐心穿上松糕鞋，试了试，长长“哇——”一声。
这是松糕鞋，特别轻巧。
松糕鞋？
李江河觉得这名字好玩，又实在对松糕鞋的美观程度和舒适性表示怀疑，“它明明就是矮子乐嘛。”
明蔚咬紧后槽牙：“李、江、河。”
对方没脸没皮回：“欸——，叫哥哥干嘛？”
“这是潮流！你才矮！”
蹬着十厘米厚的松糕鞋，明蔚视线也只能平行对在黑小伙的下巴，改口攻击他的肤色，“你从非洲回来，天黑我都看不见你了。”
初二暑假，李江河撞了好运，得到全国级武术比赛的奖牌，提前预订了平州一中的特长生保送资格。没有束缚，李江河每天傍晚一放学就去打篮球，风吹日晒，皮肤快赶上瞳仁那般黑了。
孩子们闹作一团，长寿刚刚冬眠醒来，觉得太吵，缓缓往明爱国和齐泓光的茶座爬去。
“小光，报纸上登了新闻：5月北京最后停止使用粮票，”明爱国感慨，“粮票全面退出历史舞台喽。”
“我看《新闻联播》，感觉国家对工人的政策怕是要变。”
齐泓光点点头，这是国家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轨的标志。
粮票几乎是人民币以外的“第二货币”，不仅可以买到各种商品，还能雇短工，请保姆。从光明小卖部就能看到最直观的影响：粮价放开后，激活了其他商品的流通。
长寿眨眨眼，一旁是呜哩哇啦的松糕鞋体验大会：在明蔚的大力推崇、双胞胎围观、李江河抵死不从却也没办法的情况下，他也穿上了明蔚的松糕鞋，一举成为195的巨人。
而这边是平静严肃的政经讨论，人类的世界好复杂哦！乌龟把脑袋塞回壳里，还是龟龟的世界最安宁。
清明一过，距离初三升高中考试只有50天。
临近大考，课间、午后、放学时，拿着书站走廊上背书的学生越来越多。一部分是为了随大众的自我安慰——你读我也读，也有一部分是临时抱佛脚，能背多少是多少。
明蔚起初属于前一部分的学生，想到自己初二暑假辛苦复习了两个月，结果还被几位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同学超越，明白自己在努力的时候，别人也在看不见的地方奋斗。
如今看到走廊上勤奋的学生，她按捺不住了，让齐泓光先回家，她读完再回。
少女毛茸茸的脑袋凑过来，垂在肩膀的发丝落在齐泓光手臂上，恍惚间他想起在她家补课的许多瞬间，她总像个小动物一般蹭着自己。
“好不好嘛？小光？”明蔚以为他没听到，偏过头，把口型对着他。
齐泓光“嗯”一声，十分自然地开口，“行，那我先走——”故意停两秒，语气轻松，“美心西饼屋今天下午六点有卖新鲜菠萝包，凉了不好吃，我就不预你那份了。”
话落，干脆利落地抽出书包，一下子没影了。
明蔚愣住，反应过来，唇齿间用力挤出三个字：“齐、狗、子！”
听了一下午课，被菠萝包一刺激，明蔚没力气站在走廊上读书了，改成坐在座位上背范文。
初中生涯最后不到两个月时间，她感觉自己过去十几年人生里从未这样努力过。
她曾是一只自由的小羊，每天在阳光烂漫的山头尽情奔跑。突然有一天，牧羊犬对她说，如果跟不上羊群，她会被狼叼走，或者被牧羊人送到市场卖掉。她必须成为一只听话的羊咩咩，按时吃草、喝水、睡觉，成为一只羊毛产量最高的冠军羊。
李小蓉说过，只有全班前15名，才有资格去争平州一中的入场券。齐泓光也预测过，全班前十名，稳进。
除了已经飞升的齐泓光和李小蓉将其他人遥遥拉开距离，全班第3名到第10名的较量基本属于神仙打架。明蔚最近几次摸底考，最好的一次也是在第11名围观上层神仙打架。
金素珍夫妇不这么想，一向不爱学习的女儿突然发奋图强，对父母来说简直受宠若惊。他们帮不上任何忙，只能在饮食和生活上给她和隔壁那小子提供最好的标准。齐泓光可是明蔚成绩变好的一大功臣。
“小刺猬学习成绩提高，我只是顺水推舟，如果她自己不爱学习，我们就算拿着鞭子在后面赶她，她也没法进步。”齐泓光很谦虚，“顺其自然，不要给她压力。”
金主任听得心花开，“听你的，我们就做顺水推舟，好好推。”
放学后教室里人不多，走廊上背书声渐渐变弱。
全神贯注背了不到十分钟，明蔚打了个呵欠，把书丢一边，趴在书桌上。想她积累了10个月没看的杂志、想杂志社的敦敦敦尼有没有看到她的信、想知道1992年十大中文劲歌金曲她猜中几首，还有和star一起考上平州一中的约定想香喷喷的菠萝包，酥皮香脆，里面奶香柔软
对，就是这个味！
明蔚吸吸鼻子，空气里仿佛满溢菠萝包刚出炉时的香味。抬头一看，齐泓光竟然站在桌子前，抿着唇忍笑，脸颊的酒窝深深。
“你、你、你——”明蔚话没说完，头一低，把脸埋在两手间。
齐泓光没料到她反应这么大，负在身后的菠萝包提出来，放在她旁边。以手扇风，让菠萝包的香味尽可能往她方向飘去。
“小刺猬？”
见她久久不动，实在反常，齐泓光蹲下，来到离她不过咫尺的距离，“小刺猬，你怎么了？”
少女肩膀开始一抖一抖。
难道哭了？她每次都喜欢用这招，明明知道她大概率是在偷笑，可齐泓光一看就心软，生怕她真的掉眼泪。
齐泓光拍拍她肩膀，比哄齐心还柔软，“小刺猬，乖啦，我专门买来给你吃的。”
明蔚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脸上表情跟平时一样生动，这招果然屡试不爽。
齐泓光反应过来，到底是自己心软，反过来被她骗了。
明蔚双手捧起菠萝包，先深深吸一口，好香啊！
齐泓光就在她身旁蹲着看她，一膝高一膝低，姿势像是单膝跪地。双眼望着明蔚的脸，吃面包的小刺猬，两腮鼓鼓，还挂着笑，更像一只快乐的松鼠。他很喜欢看着这样的明蔚，让他的心感到柔软和放松。
少年忍不住伸手压下她头顶翘起的发，明蔚吃得开心，无意识中还顺着他掌心蹭了蹭脑袋。
“两小只吃了吗？”
只有明蔚才会问这样的问题，自己吃还不够，希望别人也能吃到。
“我们仨一起去买的，他们在店里就吃上了。”齐泓光没说，后来他带着热腾腾的菠萝包一路飙车赶了回来。
“那就好，”明蔚拿手一掰，“这一半给你。”
其他人呢，她不了解，如果是齐泓光，他肯定还没吃。
“真的很香，刚出炉的更好吃！快尝一口。”对方还蹲着，以她的高度正好投喂。
“是不是特好吃？”
“嗯。”
明蔚决定以后每天放学回去买面包，再跟齐泓光一起复习。比独自坐在教室复习有意思多了。
日历一页页翻过。
又是一个宁静的夜晚，埋头奋笔疾书的明蔚忽然抬起头来，看一眼桌面台历，倒计时显示距离中考还有14天，恰好两周。
最近明爱国和金素珍连电视也不看，生怕影响孩子学习。于是晚饭后，齐泓光过来跟明蔚一起学习。夫妇俩先下楼散步，接着去齐家辅导双胞胎功课，等九点半吴迪玉关店回来，夫妇俩才回家。
桌上厚厚一沓纸，只有两周时间，这叠资料要再背一遍，明蔚又要打起精神去应付这些已经背了三轮，几乎滚瓜烂熟的考点。
考试在她眼里依旧是不太美好的形象——考试是一杆秤，用成绩去衡量他人的秤，还让她变成一只不敢贪玩的小羊，放下辽阔山野，独自在小屋书桌前为高中的自由而奋斗。
齐泓光不知明蔚脑海里上演着各种小剧场，少年拽过椅子坐下，手里是明蔚最新一次摸底考的试卷。她的理科进步很大，自从重构知识体系后，选择填空都能做对，大题解题思路也清晰，只是速度没跟上。不过也足以应付中考了。
文科呢，还得加大气力去背诵，不能再走“不懂就选c，主观题把选择题题干胡乱抄一通凑数”这种答题野路子。
“学习好也是种负担啊。”明蔚感慨。
“怎么说？”
“如果你学习一般，就不用花这么多时间来辅导我了。”明蔚看他一直在看高中数理化的教材，如果没有她拖后腿，齐泓光能有更多时间去钻研，或许世界上从此多了一位牛顿或者爱因斯坦。
“你知道牛先生和爱先生都是干嘛的吗？”
明蔚拿手推他，“反正他们都很厉害！”
齐泓光唇角微翘，“如果我学习不够好，那就帮不到你了。小刺猬也是很厉害的刺猬，所以我需要在学习上比她更厉害一点点。”
被人夸“厉害”，明蔚嘿嘿嘿傻乐，以肘作枕，把满满一页小抄的纸举在头顶看。
渐渐没了声响，齐泓光朝她看去，那张纸盖在少女脸上，伴随呼吸均匀地起伏。
少年小心地把纸拿开，一张熟睡的脸露了出来。每天起早贪黑用了心冲刺复习，明蔚眼角有淡淡的青色，嘴角弯弯，梦里也在吃香喷喷的菠萝包吗？
齐泓光托起她的脑袋，希望她睡得舒服些。他发现自己真的变得柔软起来，像明蔚那样，行云流水般地很自然地去照顾身边的人。
胸腔传来扑通扑通的呼唤，毫不留情地扑面而来，是那颗开始明白为何悸动的心脏。
注视着那张恬静沉睡的面庞，睫毛浓密纤长，脸颊粉嫩，嘴唇是晶莹的淡红色。视线从她的眼，渐渐移到她的唇。
是不是看不到，就可以当做没有发生？
少年悄然靠近，墙上依偎的身影合二为一
眼前一幕，差点让齐天握着的两根香蕉脱手飞出！他刚刚站在门口，里面这俩人太投入，谁都没听到他的叩门声。
齐泓光转过头，食指抵唇，对脚下踟蹰的弟弟轻轻比了一个手势：嘘——
明蔚做了一个美丽的梦，梦里她和齐泓光在夜空飞行，他给她摘了颗漂亮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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