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贤回座后神情明显不对了,  目光忍不住频频往门外看。

    褚方是憋不住话的:“你怎么认识小贺的?”

    顾宴一对漆黑的眼珠子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张玉贤回过神来,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到贺莹现在的境况,犹豫了一下才说:“我小时候和她下过棋……很久没见了。”

    褚方诧异:“她小时候跟你下过棋?”

    张玉贤四岁就开始学棋了,  因为天赋异禀,  很快就被发掘出来,  从小就是当职业选手训练的,能跟他一起下棋的小孩,  那也不是普通小孩了。

    “嗯。”张玉贤忽然察觉到自己说漏了嘴,  只能急中生智,  扭头转向一直没说话的裴邵:“裴邵小时候也跟她下过棋,你可以问他。”

    这回连顾宴都震惊了,  他惊愕地看向裴邵。

    贺莹都来家里快一个月了,但裴邵完全没有表露出半点认识贺莹的样子。

    贺莹也完全不像是认识裴邵的。

    可张玉贤居然说,裴邵小时候和贺莹下过棋。

    褚方也有些匪夷所思,转头看向裴邵,  眼神发出质问。

    裴邵面上的表情没有一丝波动,  慢条斯理地用手中的瓷勺撇去汤上浮着的油沫,  淡淡地说:“是么?我没有印象。”

    张玉贤皱了皱眉。

    会没有印象吗?

    那年裴邵跟着裴老爷子来棋院下棋,  他输给裴邵,心里不服气,  就把那天放假在家里睡觉的贺莹叫了过来。

    贺莹不负众望的赢了。

    那之后,裴邵单独来过几次,  都是来找贺莹下棋的。

    但贺莹不知道为什么,  很讨厌裴邵,每次裴邵来,她总爱搭不理,  还一口一个少爷的叫。

    谁听了都知道她是故意讽刺裴邵的。

    裴邵居然也不生气,还是照旧来找贺莹下棋。

    但找十次,有五六次贺莹都会拒绝他,另有三四次,是棋院领导亲自出面找贺莹要她陪裴邵下的。

    毕竟裴老爷子痴迷下棋,裴氏集团旗下的某个功能性饮料品牌是各种围棋赛事的赞助商,每次砸钱都很大方。

    都知道裴邵是裴老爷子当继承人培养的,未来金主的要求棋院领导自然要尽量满足。

    只不过裴邵来棋院来的并不勤。

    裴邵那时候也不过十六七岁,裴老爷子对他的要求很严格,除了自己的学业,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裴邵每次来棋院找贺莹下棋,如果贺莹和别人还没下完,他也不会去观战,而是会在棋院一边做卷子一边等。

    他一个月也就来两三次。

    后来贺莹离开了棋院,他就来的更少了,一年也才来几次,每次也就跟张玉贤下几局。

    不过要说他没印象了,好像也能理解。

    毕竟也就三四个月的事。

    贺莹离开棋院以后,裴邵也只是问起过一次,之后就再没问过。

    又过了那么多年,可能就算记得有那么个人,也可能忘记叫什么,长什么样了吧。

    张玉贤想了想,又想通了,觉得可能大概就是个巧合。

    于是他决定帮裴邵加深一下记忆:“你不记得了?你那次来棋院,下赢了我,但是输给她了。”

    褚方:“”

    顾宴:“”

    裴邵:“”

    裴邵淡定自若的表情微不可察的僵了僵,然后再次重复:“嗯,不记得了。”

    但实际上,怎么可能不记得了。

    葬礼上看见她的第一眼,他就认出她来了。

    真正不记得的人,不是他。

    褚方很震惊地看着裴邵:“你居然下棋输给过小贺?”

    裴邵在围棋上很有天赋,从他能在十六岁的时候赢过当时从小就被称作围棋神童受过专业训练的的张玉贤就可见一斑,他也喜欢下棋,只是哪怕裴老爷子再怎么喜欢下棋,对比起裴氏集团诺大的一份家业,也只允许孙子把围棋当成爱好来喜欢。

    裴邵能在十六岁的时候下赢十三岁的张玉贤,但是现在却绝不可能了,两个人的棋力已经完全不在一个水平上了。

    但是裴邵下赢了张玉贤,却居然输给了贺莹???

    顾宴对这一点倒没有那么震惊,因为他昨天已经在贺莹那里领教过了,最让他震惊以及在意的,还是裴邵以前和贺莹曾经下过棋这件事。

    为什么在意,他也说不上来,总之除了震惊,心里还有种很微妙的不舒服的感觉。

    ·

    【你认识我哥?】

    贺莹端着饭菜回到房间刚坐下准备吃饭,就收到了顾宴的微信。

    她看到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脑子里一头雾水:【?】

    顾宴:【你小时候认识我哥?】

    贺莹心想,这又是什么问题:【我小时候怎么会认识你哥?】

    她和裴邵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小时候怎么可能会认识。

    她倒是挺意外的,裴邵居然认识张玉贤,两个人还是朋友。

    不过想想也是,毕竟裴老爷子那么喜欢围棋,裴邵会认识张玉贤也不稀奇。

    有钱,什么样的朋友交不到呢。

    顾宴没有再发微信过来。

    贺莹放下手机,咬了一口鸡腿,又有点发愁,待会儿要怎么跟张玉贤解释自己现在的处境。

    ·

    顾宴看到贺莹的回复,心里莫名地松了口气,然后又忍不住抬眼看了一眼斜对面的裴邵。

    他相信贺莹没有骗他,她对裴邵的态度完全就是个陌生人。

    可是裴邵呢?

    他真的对贺莹毫无印象吗?

    毕竟他记忆力很强,从小就过目不忘。

    更何况贺莹还下棋赢过他。

    顾宴突然想起那天贺莹淋雨回来,裴邵不仅载了她,而且还给她穿了他的衣服。

    这并不是裴邵平时会做的事。

    准确来说,这是裴邵根本不会做的事。

    之前只是疑惑,现在想起来,却不禁让他更加怀疑。

    有没有可能贺莹没有认出哥哥,但哥哥认出了贺莹呢?

    这个念头一起。

    顾宴的心脏猛地往下一坠,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心慌。

    ·

    张玉贤看着贺莹弯着腰轻声细语地询问顾宴她可不可以和他去花园聊聊的时候,忽然有些恍惚。

    他记忆里的贺莹,绝对不是这样子的。

    那个连笑都很嚣张的贺莹,怎么可能这么卑微。

    以至于和贺莹从大门走出去,到了外面的花园里,他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我一直在关注你,你现在很厉害了。”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张玉贤才回过神来,转头看向身边的贺莹。

    她戴着口罩,但眼睛在笑,弧度浅浅的。

    “没有”张玉贤下意识说:“如果你没走,你现在的成就一定在我之上。”

    他刚说完,就察觉自己说错话了,刚要补救,就看贺莹笑了笑。

    “那当然了。”她好像一点都没有把失之交臂的成功放在心上,对自己现在的处境似乎并不觉得难堪,很坦然地说:“不过现在我可下不过你了。”

    张玉贤不知道她是真的不在意了,还是装出来的,他很认真的盯着她的眼睛看,但是看不出来,只是心里有点难受。

    他最开始并不理解贺莹为什么会放弃围棋。

    她明明有那么高的天赋,而且他也知道,她喜欢下棋。

    却那么决绝的放弃了。

    这么多年,他参加那么多比赛,总是格外留心那些参赛选手的名单。

    他总怀揣着一丝希望,希望她只是换了个地方继续下棋,希望有一天能在那些参赛选手里看到她的名字,可最终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直到今天。

    他没有问贺莹当初为什么放弃围棋。

    他当时不知道,气了她很久。

    但后来,他从别的老师嘴里知道贺莹的家庭情况后,才渐渐开始理解她,他是独生子,父母从小把所有的精力和心血都倾注在他身上,他虽然不能感同身受,却也能理解贺莹的心情。

    她明明那么优秀,那么耀眼,可是在她父母的眼里,永远都看不见她。

    偏偏她又是个那么骄傲的人。

    在他面前的贺莹,永远都那么骄傲又自信,让人忍不住心生向往,想要追逐。

    再后来,他从教练口中得知她家里出事,父母都出车祸去世了。

    只是他听说的时候已经过去一年多了,他去她以前住的地方找过,但她已经不在了。

    没想到再见,居然会是在这种情形下。

    贺莹见他一直闷头走路也不说话,不禁开玩笑问道:“怎么了?我记得你小时候话可多了,怎么现在反而不说话了?是不是太多年没见,生疏了?”

    张玉贤推了推眼镜,认真的说:“没有。”

    一开始还有一点,但是她开口叫他小玉,他就一下觉得好像什么都没变了。

    贺莹笑了笑:“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张玉贤想了想,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其实他有很多想知道的,但是又担心问出来的问题会让她难堪。

    贺莹扭头盯着他看。

    张玉贤有些不自在,掩饰性地推了推眼镜:“怎么了?”

    贺莹笑着说:“你变化太大了,要不是我一直关注你,都快认不出你来了。”

    张玉贤咳了咳:“有吗?”

    他当然知道自己当年是什么样子。

    贺莹笑眯眯的:“我每次看到新闻上说你少年老成,不爱说话,我都怀疑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张玉贤了。”

    在人前一向以斯文稳重形象示人的张玉贤到了贺莹面前,却仿佛又变成了十三岁以前的张玉贤,羞恼地说:“我那是成熟了。”

    说起来,成熟好像只是一夜之间的事。

    围棋少年总决赛他没见到她,之后听教练说她退赛了。

    他整个人都是懵的。

    紧接着又是她退出棋院的消息。

    他一直把战胜她作为目标。

    她是他最想战胜的敌人,却也是和他兴趣相投的好朋友。

    她连话都没给他留一句就走了。

    而且就这么“轻易”地放弃了他们共同热爱的东西。

    对他而言,是个很大的打击。

    花了很长时间才走出来,然后又知道了她放弃围棋的原因,他好像一下子懂得了人生好多事情都并不只是他想象中那样简单。

    然后就自然而然变成了今天的模样了。

    ·

    与此同时,大门口的门廊上,褚方看着远处并肩边走边聊的两人,忽然对身旁的裴邵说:“你说你对贺莹没印象了,是在骗张玉贤吧?”

    不然当时张玉贤怀疑自己认错人的时候,裴邵怎么会那么笃定他没认错,而且还说了句,她姓贺呢?

    他分明也是认出来了的。

    但是却假装不认识。

    裴邵没有否认。

    褚方又忽然问道:“那贺莹呢?她会不会也还记得跟你下过棋?”

    裴邵沉默,看着那边渐行渐远的两个人的背影,半晌,才淡淡地说:“她不记得。”

    她怎么会记得他。

    几年前,她和一个男孩站在暴雨中在路边拦车,她竭力把伞撑在那个男孩头上,自己被淋得湿透,狼狈又可怜。

    他一眼就认出她,叫司机停车,让她和那个男孩上车,那个男孩一言不发,她也只是惨白着一张脸哆嗦着向他道谢,根本没有认出他来。

    更何况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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