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郊城,兰门门主随宵坐在高背铜椅之上,他年约五十岁,面上涂了一层厚厚的□□,就似干面包上的糖霜,一动就簌簌下落。

    还好他穿了一身白衣裳,掉多少都看不太出来。

    “赵川扬,你这个浮生坛的老坛主,不好好在坛里捧栾槿娃娃的臭脚,来我处作甚?”

    赵川扬赵坛主虽然年龄与他差不多,但看起来人模人样,就似个富贵老爷。

    “自然是有好事,才千里迢迢来商议。”

    随宵眯了眯本就不太大的眼睛,就跟闭眼差不多了……

    “好事?你们浮生坛除了丧事,哪有什么好事?”

    赵川扬无视周边冲他举着刺矛的兰门手下,极其随意地坐在了堂中的客座上。

    “浮生坛人人都是铁舌,有些事情,哪怕有半年之久,也没传出来一点风声。所以老夫才赶来,给门主报喜。”

    随宵没有搭话,挥了挥手,两旁的门徒便收回了刺矛。

    赵川扬捋了捋胡须,笑着道:“随门主就没想过,栾槿那小儿为何急匆匆地娶了娘子,还偏偏要从萝家娶?”

    随宵:“这有什么好想的,就是年纪大了,想女人罢了。”

    赵川扬心道真是个蠢货,只能旁敲侧击道:“萝家是凭什么在武林中有了名头,随门主不会不知道吧。”

    随宵眼神转了转:“难道说……栾槿他得了什么病?”

    赵川扬点了点头道:“可不是小病,而是一种怪病。”

    一听栾槿有怪病,随宵猛地坐直了身子:“病得可严重?”

    “五感减弱,尤其是目力,原来栾槿目力了得,就连数丈外之物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如今离远了,怕是连匾额上的字都看不清。”

    随宵大笑起来:“好!好!”

    终于啊,让他等到了!只要栾槿一死,还有哪个魔教能遮得了他们兰门的风头?

    “可栾槿为何不直接掳了萝涛?舍近求远娶那女娃娃做什么?”

    赵川扬:随宵这脑子确实不好,比不得栾槿一星半点,什么事都得他说明白了,才能听得懂。半点没有语出半句的朦胧美感,不过找盟友,蠢笨的要比聪明的安全。

    蠢笨的,用过就不用留了。

    “栾槿他若是掳了萝涛,那不等于是昭告天下他有病吗?所以才另辟蹊径,娶了萝家的女娃。萝家的医术,无论男女都传授,若是那女娃娃不中用,他自然会再想其他法子。”

    赵川扬也不跟他打马虎眼了,直白地道:“想要除了栾槿,现在是最好的机会。春,可不会二来。”

    随宵思量半晌,眯着眼道:“你是为了那圣主之位?”

    赵川扬:“老夫是个俗人,人生百年,就贪点权势富贵。”

    “你就不怕找我联手,反而引狼入室?”

    赵川扬心道,你还真没那个本事。

    他笑了笑道:“随门主你想要什么,赵某我还算知晓,你我各取所需,各尝所愿,皆大欢喜岂不更好。经此一役,我浮生坛必定折损惨重,再也挡不了随门主的路。可随门主若是执意要过河拆桥,拼个你死我活……那你我可就成了螳螂与蝉,给他人做了嫁衣裳。”

    随宵沉思一番,确实,如果执意想吞了浮生坛,那他们确实也讨不着好处。

    势必得舍了这一口银牙,可银牙不在,这软软的舌头又能作何用?

    随宵:“既然你来找我,可是有什么好计谋?”

    赵川扬:“不算好计谋,尚可一用。”

    “说来听听。”

    赵川扬:“随门主你活了这些年,想必也听过我坛中栾字辈众人的来历。”

    “有所耳闻,那又如何?就说这栾槿长在浮生坛,早就没了正道的根,三言两语可动不了他的心神。”

    “他动不了,可不代表其他人也动不了,只要有了一个异心,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有一个,他栾槿就能杀一个,哪儿能生出来更多?”

    赵川扬笑道:“有啊,与栾槿一同长大,与他的情谊比谁都深厚。”

    “谁?”

    “本坛的一位新坛主,栾松。”

    赵川扬细细道来:“栾松的生父可不一般,当年在江湖上可留了不少威名,只要能说动他,不但多了个好用的棋子,说不定还能引动正派们替我们当马前卒。”

    “你打算如何告诉他?不怕他觉得你挑拨离间?”

    赵川扬:“这话当然不能出自老夫之口,我已派了一个人,让她设计留在栾松身边,不但能借她的口说话,若是顺利,还能拢住他的心。”

    赵坛主这些年一人之下,众坛主之上,怎能不生出贪欲。

    栾槿想杀他们几个老坛主是早晚的事情,他若不趁他的病要他的命,那下次去奈何桥喝汤水的,必然是他赵川扬。

    至于萝家的女儿,一个区区的小丫头能看什么怪病?栾槿急病乱投医,他看得拍手叫好。

    只待众人将栾槿一除,他便接手浮生坛,就算做个正派的狗,也比仰仗着栾槿的鼻息过活要好。

    再让他养上几年,吞了同样元气大伤的兰门,浮生坛就能重振旗鼓。

    还多亏了栾槿联姻,让他们浮生坛跟正派的关系才能有所缓和,简直就是老天爷在为他铺路!

    赵坛主的算牌打得噼啪响,熟不知他早就成了光杆司令,他的老伙伴们已经提前下去喝汤水了……

    原著中,赵坛主也没能做成他的春秋美梦。

    自以为是执子之人,其实人早已置身于棋局之中。他想借兰门与正派之手除掉栾槿,可正派一旦得了机会,怎么可能只杀一个栾槿?

    赵坛主在众人围攻浮生坛的当天,他第一个就被栾槿杀掉祭天了,一天圣主的位子都没坐上。

    就算栾槿瞎了,杀他也绰绰有余。

    ……

    夏末秋初,院子里的菜蔬如期结了果子。

    萝婵带着坛生们热热闹闹地进行秋收,其实就是大家陪着她玩农家乐……黄瓜凉拌,白菜炖肉,土豆做饼,脑袋里一转就是一道菜。

    说到秋日,她好像忘了点什么事。

    应该不是什么太重要的,等想起来再说吧。

    又过了几日,萝婵在药堂中兑草药,栾槿的状况大有好转,她这药也要随着症状稍作增减。

    她将药堂改了改,给平房添了一个二层,把二楼当做休息看书的地方。

    栾槿很喜欢这个二层,几乎每日都要来躺一躺,萝婵就靠着他看书,夫妻俩偶尔说几句话,气氛闲适和睦。

    放下手中的石碗,萝婵转动了一下肩膀道:“双梅,将这药熬了,我去二楼稍歇片刻。”

    上了二楼,萝婵推开窗,凉爽的秋风便吹了进来,拂起了她脸庞的碎发。

    “你是谁?”

    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萝婵低下头,就见一个俊秀的青年站在院中。

    青年身着淡青色长袍,头顶插着一柄白玉簪,双眸灵动,身姿挺拔,望着她的目光有些痴痴的。

    能随意在浮生殿里行走,就连入草堂都没有坛生阻拦,还长得这般英俊,萝婵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此人是谁。

    原著的男主,栾松。

    栾松刚回坛,见过栾槿后正往回走,路过原圣女的院子,见有两个坛生在院门外守着。

    他跟坛生们点了点头,轻轻推开院门,院子里已经被修整过了,听见窗扉被推开的声音,抬眼便看到了一个佳人。

    深棕色的长发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墨绿色的眸子微垂,白皙的脖颈优美地向前伸。

    年少不知情滋味的栾松只觉得胸口一紧,话便脱口而出。

    萝婵get不到栾松滤镜般的视线,她只不过就是推了一扇窗,低头就看见了一个大怨种。

    她终于想起来忘了什么,就是男女主的第一次见面。

    其实不应该在药堂,因为原著里没有药堂。原著里两人相见,是在浮生坛的长廊中擦身而过,栾松一眼就叼中了这个嫂嫂。

    原著中的栾松询问萝婵是谁,萝婵只道了个名字,自己的婚姻状况是一点儿都没提及。

    想到女主光环,萝婵在心里叹了口气。

    毕竟钟峰表哥也是稀里糊涂的按原著发展迷上了她。

    萝婵可不愿意搞什么三角恋,冷淡地道:“你又是何人?”

    栾松性格开朗,爽朗地笑道:“我乃松柏坛坛主栾松,不知姑娘是何人,为何会在我浮生坛?”

    与栾松的满面笑容不同,萝婵淡道:“若按辈分,你应唤我圣主夫人。”

    栾松一愣:“嫂嫂?”

    他一直把栾槿当亲哥,知道他娶了萝家的二姑娘,但不知道是眼前的这个女子。

    心底升起一股落寞,栾松垂了眉梢:“不知竟是嫂嫂。”

    “嗯,你现在知道了,可以走了。”

    栾松仿佛没听见萝婵的逐客令,而是道:“嫂嫂在坛中住得可习惯?”

    萝婵:“有圣主照拂,自然处处周到。”

    栾松:“我今日才归来,带了许多外面的吃食,分一些给嫂嫂吧。”

    一声声“嫂嫂”叫得萝婵忍不住皱了眉头,“大嫂”、“嫂子”不好吗?“嫂嫂”听得她额头青筋忍不住大跳。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她不信男女主的宿命,毕竟她看见栾松,可是脸不红,心不跳。

    栾松长得虽好,但在她眼中太稚嫩。没有栾槿的伟岸身姿,也不如栾槿有城府,最重要的,萝婵不喜欢男人话太多,聒噪。

    钟峰表哥跟她表了这么多年衷肠,听得她够够的,男人话一多,她就忍不住放空……

    萝婵再一次感受到了“女主光环”的不便之处,就怕栾松对她动一点点的念头。

    她不搞婚外恋,也不想让别人惦记。

    “不用了,我并不重视口腹之欲。”

    这话纯属胡扯,她可太重视食欲了,爱吃,也喜欢吃,但是得分是谁送的。

    钟峰送的,她能吃。

    因为钟峰住在萝家,花的是萝家的钱,不吃白不吃,于她来说是额外津贴。

    可栾松送的,就是未来隐患。

    栾松继续道:“嫂嫂若不喜吃食,我还带了其他小玩意,明日拿给嫂嫂看可好?”

    栾松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和这个女子多说几句话。

    “心意我领了,只是我不喜玩乐,是个极无趣的人。你刚刚归来,还是早点去歇息吧。”

    第一次听见有人说自己无趣,栾松觉得嫂嫂真是个妙人儿,比那些自诩风趣的人,要有意思得多。

    栾松看了眼太阳,笑道:“天气尚早,还不急着歇息。嫂嫂的妙言妙语甚是有趣,怎么会是个无趣之人?”

    萝婵:……她说什么妙言妙语了?她简直就是在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的拒绝。

    萝婵索性道:“是我要休憩了,你还是请回吧。”

    栾松刚要再开口,便从院外传来了一个女声:“公子,昕儿可算找到你了!你就把我一人留在那儿,可吓死昕儿了!”

    一个年约十六七的妙龄女子从门外走了进来,一身白衣,就似一朵娇弱的小白花。

    栾松转头道:“我不是让你在原处等着吗?”

    名叫昕儿的女子像小兔子一样蹦到栾松身边,双手环住他的手臂道:“昕儿可是第一次来这儿,谁都不认识,昕儿心里恐慌。”

    栾松微皱眉,抽出了被昕儿环着的手臂道:“女儿家家,成什么样子?”

    昕儿做了个鬼脸,抬头向上望,就看到了窗口站着的美人。同为女子,不免心里做了一通比较。

    “嫂嫂,这是昕儿,栾松此次外出救下的女子。”

    栾松语速稍快,就像在解释着什么。

    昕儿闻言,心思转了转,再看栾松望着萝婵的眼神,心里顿时就明白怎么回事儿了。

    萝婵看着下方堪比拙劣言情剧里的情景,在脑袋里翻了翻“昕儿”这个名字。

    不怪她想不起来,男主,也就是栾松的桃花属实有点多。

    前有侠女,后有名门小姐,惹得原“萝婵”是喝了一缸又一缸的老陈醋。

    在犄角旮旯里,萝婵终于找到了“昕儿”这个名字。

    原著中,栾松是从一伙强盗手里救下的昕儿。

    昕儿自称是被拐来的,家住得有些远,栾松这个烂好人便将带她回了浮生坛,让她给家人写封信来接她。

    栾松这人有着很严重的伟光正倾向,明明生养在魔教,偏偏出落得比一般人都要有正义感。喜欢见弱救弱,见幼爱幼,帮一时都不行,一定得把人渡上岸才行。

    烂好人的性格并不是一无是处,但有些时候太过优柔寡断,容易被道德绑架,而看不到事情的本质。

    原著中这段时期恰好是栾松与“萝婵”情窦初开之际,加了一个昕儿,可想而知有多热闹。

    萝婵看小说时,觉得这段太过拖拉,便整个跳了过去。也不知道昕儿后来是怎么消失的,她也没再往前翻看。

    这俩人,她还是离得越远越好。

    萝婵将窗户一关,直接回床上小憩。

    栾松站在院子里唤她,她全当没听见,过了好一会,终于消停了。

    当萝婵终于要睡着的时候,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萝婵:……

    叹了口气,萝婵整理了一下衣袍,木着一张脸,拉开了房门。

    高大的男人站在门外,黑色对襟长袍衬托得他面色如玉,他垂首道:“本座想来看看你。”

    萝婵不由自主地露出笑脸,用力向上一扑,被栾槿单手抱了起来。

    还是她家栾槿耐看,让她一看就忍不住绽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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