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宋蜇蜇,顾舒安,沈清许,三人行,已经很久没有完完整整地凑到一起了。

    沈清许当年离京的时候,是自己走的,没有告诉任何人,没有人为他践行。

    今夜月色姣好,月色映桃花,正适合叙旧。

    宋蜇蜇和顾舒安追问沈清许这些年都跑哪去了,一个十几岁的小孩,一点儿消息也没有,他们都曾派人去找过他,结果都没能找到他的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死了。

    沈清许吵吵嚷嚷说他去看山看水看世界,立志要绘一张这个世界的地图,结果发现她完全不是干这行的料,只能放弃。

    后来又仗义地帮他儿子我去寻医问药,他最清楚当年宋蜇蜇的心结,还一路找到了苗疆,想找苗疆少主结果没找着,最后和那里的大蜘蛛成了亲密无间的好朋友……

    说着说着,又聊到了小时候的事情,沈清许笑着说当年当今女帝可是喊了他两年的爸爸。

    当今女帝也毫不客气,说某位沈姓男子年幼时过分脆弱,和自己掰手腕时居然还不小心掰骨折了哭爹喊娘。

    沈清许又说某女帝某年某月手上的点心掉地上了,左右张望以为没人迅速捡起来往嘴里塞,岂不料被他看见了,说出来真是丢人。

    某女帝干脆指名道姓说当初沈清许又菜又爱玩,自不量力去招惹御花园的蜜蜂,被蛰得满手是包,手都肿了,连笔都握不了,每天夫子布置的作业还是自己和顾舒安帮他分摊的。

    宋蜇蜇和他可是多年老相识,彼此都了解对方老底,也因为太熟,翻对方黑料时毫不留情,哪里丢脸往哪里说,到最后较上劲了,谁也不服输。

    说着说着差点打起来,还好顾舒安是个明白人,老早把他们拉得远远的。

    三个人边聊边喝,最后多多少少都醉了。

    宋蜇蜇抱着酒壶,脑袋昏昏胀胀,看东西都有些重影,沈清许的头变成了好多个,她有些强迫症,怎么看都不顺眼,很像拿起大刀来帮他砍掉。

    那头沈清许更离谱,拉着顾舒安的手,泪流满面,活像是被骗了感情和钱,“宝,我昨天去输液了,你知道是什么液吗?”

    “那是想你的夜……”

    顾舒安:“……”

    唯一稍稍保持清醒的就是顾舒安了

    他是他们这群菜鸡当中酒量较好的,从小跟着他爹在官场上应酬,喝多少都不会失去理智。

    他对沈清许说:“你醉了。”

    “我没有,”沈清许狡辩,然后伸出食指抵住顾舒安的唇,微笑着问道:“你知道我喝的是什么酒吗?”

    顾舒安:“……假酒?”

    “不——”沈清许一脸认真,“是我们的天长地久。”

    越来越离谱,顾舒安直接揪起他后衣领,像拖尸体一样把他硬生生拖走了,“我先带这家伙去醒酒了,你们照顾好陛下。”

    宋蜇蜇打了个酒嗝,傻呵呵也跟着说了个“好”,看着他们离开的身影,发出“嘿嘿”的笑声。

    朝云说:“陛下,你也喝醉了,赶紧回去歇息吧!”

    “我自己能走。”她才不要像沈清许一样被拖走,太丢人了,自己站起来,摇摇晃晃的往前,顺着小路走着。

    朝云急切地跟过来:“陛下,你走错路了,你寝宫不是那边。”

    走错?她怎么可能走错,宋蜇蜇坚信,就是这条路。

    见宋蜇蜇坚定不移地继续走下去,朝云只能跟在后头翻白眼:“得嘞,我说了好像没说。”

    绕过花园小径,路的尽头是云霞宫。

    宋蜇蜇亲生母妃名字中也有个“霞”,所以昭帝封妃时,特地将她安置在了云霞宫。

    宋蜇蜇抬头,月光撒下朦朦胧胧的光晕,笼罩在宫墙内那棵高大的梧桐树上,好像是罩了一层纱。

    她嘀咕着怎么就不是这里呢,这棵梧桐树,她还天天爬上去玩耍,有一次不小心摔下来,嗑到脑袋短暂地昏厥了过去,醒来后床前阿娘又是急切又是愤怒,想教训她又舍不得,最后边骂她边自己抹眼泪。

    她阿娘会弹琴。

    阿娘年幼时随她父亲在山中隐居多年,所弹的曲子中藏有高山流水,有竹林飞瀑,有仙鹤流云,包容万象,她时常会在庭院中弹奏各种各样的曲子,有时候弹给昭帝听,但是更多的时候是弹给宋蜇蜇听。

    宋蜇蜇从小爱听琴。

    她抬眼想要往院子里望去,却被那高大的门遮挡住了视线,她眨了眨眼睛,“是谁把门关上了,我还没回家了。”

    她出去玩的时候,阿娘从来不会关门。

    朝云来拉她的手,压低了声音和她说:“陛下,你寝宫不在这,这里是云霞宫,是贤妃娘娘住的地方,你喝醉了别发疯,这么晚了要打搅人家睡觉了……”

    贤妃是谁?

    她娘可是贵妃。

    宋蜇蜇迟疑地在门前徘徊,正疑惑不解,忽而门内传来一声琴音,弦动的微波荡漾开来。

    她愣住了,下一秒,连绵不断的琴声响起,声声落入她的灵台。

    “不好,”有淑妃前车之鉴,朝云对这类事情敏感多了,如临大敌地抱住她,像护崽子一样,“怎么贤妃也在弹琴!”

    宋蜇蜇却直接甩开她的手,向前一步,一头撞到那大门上。

    宫门本就还没落锁,轻易地被她撞开。

    朝云不可思议地看着女帝。

    她按了按撞疼的头,迈入大门,与此同时,琴声戛然而止。

    醉意萦绕下,宋蜇蜇看到地上好像铺上了一层迷蒙的白霜。

    院中的白衣男子抬头朝她看来,手还停留在琴弦上,显然是弹到一半,没有想到会有不速之客闯进来。

    “你怎么不弹了?”宋蜇蜇呆呆地看着他,感到十分疑惑,她本来嗓音就清澈,醉后她更是变得绵软了起来,“你怎么不弹了呢?我想要听。”

    宋蜇蜇忽然想起,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在云霞宫听过琴声了,她内心忍不住焦躁起来,愈发急迫地想要他继续下去。

    她一步步走近他,巴巴地说着:“弹下去好不好?我还想听。”

    走到一半,突然身后伸来两只手,把她抱得死死的。

    朝云这丫头拼了老命把宋蜇蜇往回拉,“陛下,别丢人呀!”

    她怕贤妃误会些什么,连忙对他解释:“陛下喝醉了,脑子有点不好使……”

    眼前的景物都模糊了,宋蜇蜇看不清男子脸上的表情,但他似乎迟疑了一会儿,抱着琴朝自己走过来。

    宋蜇蜇看着他走过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胃里难受得很,侧身干呕了起来。

    她这怕男人的毛病就算喝到神志不清了也改不了。

    朝云汗颜,连忙拍拍宋蜇蜇的背,“喝多了喝多了,陛下你还好吧?”

    她愈发难受,迷蒙间对上了一双桃花眼,倏尔耳边响起轻笑声。

    很好听。

    宋蜇蜇感觉脸蛋被一只冰凉手指轻轻地戳了一下。

    面前的白衣男子笑吟吟地问她:“陛下,你想要听我弹琴吗?”

    他说话的语气和贵妃淑妃都不一样,不带任何求欢的蛊惑,听起来就像在哄一个小孩子。

    鬼使神差,宋蜇蜇拉着他的袖子,点头,软声道:“嗯。”

    “好,”他又问,语气也是那么温柔,“陛下想要听什么?”

    宋蜇蜇歪了歪脑袋,答不出来。

    那些藏在她记忆深处的曲子,都是阿娘自创的,没有曲谱,说不上名。

    他便笑笑,不再问她,盘腿开始弹琴。

    说来也是怪,悠悠的乐声传来,明明和阿娘弹的不一样,却能够将她的思绪带到了很多年以前。

    阿娘还活着,她是这世上最疼宋蜇蜇的人。

    宋蜇蜇仰头在庭院中看着她抚琴的身影,她身姿绰约,指法千变万化,目光柔软地看向自己。

    初夏的晚风一如她的眼神,那么轻柔。

    “阿娘,”宋蜇蜇揉揉眼睛,眼泪就这么落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她简直委屈得不行,嗓音沙哑地说道,“我好想你。”

    这一刻开始,她分不清时间,也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她是谁?

    她是大昭的女帝,还是仅仅只是个小公主?

    后面的事情,宋蜇蜇记不清楚了。

    第二天醒来,宋蜇蜇头剧烈疼痛。

    幸好今天休沐,不用上朝。

    回忆汹涌而来,宋蜇蜇瞬间就想起来了她昨天干了什么。

    闯了云霞宫,逼贤妃弹琴,最后还哭了?

    她用被子捂住脸,自闭了,不想说话。

    丢脸,丢大发了。

    朝云见她醒了,拿了冷水进来准备给她洗脸,见她一副躺尸恨不得立刻死去的模样,就知道她不想面对现实,于是开始自言自语道:“阿弥陀佛,喝酒伤身,幸好这是在晋江,要是换个网站肯定要出事,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

    宋蜇蜇从被子里探出个头来,“昨天我没把人家怎么样吧?”

    言下之意,她有没有做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情?

    “陛下,你昨日扯着人家袖子喊爹喊娘哭了好久,像头驴一样,我拉都拉不住,幸亏贤妃脾气好,哄了你半天,你明明知道自己有病还要往她身上扑,一靠近他又犯恶心,到后来真的吐了出来,吐到了人家身上,他吐到最后还直接昏睡在云霞宫,是我千辛万苦把你抬回来的。”

    朝云掰着手指头数落宋蜇蜇的罪状,听完后她更是觉得头更痛了。

    贤妃是四妃中唯一一个没有主动靠近她给她造成不便,也没有像德妃那样嫌弃她的人,算得上是四妃中最正常的人。

    宋蜇蜇真想打自己两巴掌,怎么把他给糟践了?

    她颤抖着问:“那贤妃,他有没有生气?”

    “那倒没有,贤妃挺宽容的,甚至还…还用他自己的袖子帮你擦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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