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笑好过笑。

    宋蜇蜇扶额,淑妃的书怎么全都念没用的地方去了。

    周幽王?

    亏他想得出来!

    她现在已经不期望沈清许能够帮她把局面收拾好,轻声叹息,准备自己出手哄好这群妃子。

    然后她就看到,面前的妃子们竟然齐刷刷地跪了下去,行了一个十分标准的宫廷礼节。

    这行礼规矩标准到宋蜇蜇怀疑面前似乎顷刻间换了一群人。

    就连声音也是齐整的:“拜见皇后娘娘。”

    一回头,宋蜇蜇看见颜予从殿内出来了。

    他今日穿着一身银白色的宫装,衣摆下方是银线亮纹,他一步步从屋中走出,阳光依次爬上他的衣摆,照得绣纹闪闪发亮。

    他目光从妃子们扫过,冷声道:“现下我与陛下有事商议,贵妃淑妃,你们如果有事,还请改日再来。”

    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居然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没有任何反驳,乖顺地回答了一声:“是。”

    然后就真的出去了。

    出去了……

    宋蜇蜇和沈清许瞪大眼睛。

    宋蜇蜇看看他们离去的背影,又回头看看颜予,顿时感觉整个世界都有点不太真实了。

    他们就这么听皇后话?

    宋蜇蜇有些酸了,他们见了皇后会规规矩矩地行礼,见了她只会大大咧咧扑上来,皇后只是轻声下的一句命令,他们当即执行,而宋蜇蜇就算大喊大叫,他们也未必理睬……

    想到这里,她有些打蔫了。

    她真的挺没用的。

    这时候,颜予的手突然伸了过来,她一惊,发现原来是帝王冠冕上的流苏交织在了一起,颜予替她轻轻拨开。

    珠帘晃动,她看见了颜予薄唇微启,“陛下,你是不是害怕他们?”

    昨夜他来兰溪殿时,撞见的就是宋蜇蜇一个劲地想要远离妃子们。

    那时候局面一团乱,他只顾着照顾宋蜇蜇,没留意情形。

    后来他让阿笙去打听消息,几乎把当天淑妃贵妃闯兰溪殿大闹一场,以及宋蜇蜇半夜用木偶玩弄他们的事都了解了个遍。

    方才在殿内,听说贵妃他们到了以后,宋蜇蜇那表情更是如临大敌。

    颜予猜测,宋蜇蜇并不喜欢贵妃他们,甚至…还带了一点儿恐惧。

    宋蜇蜇挠了挠头,颇为不好意思的,如实回答道:“他们太热情了,我招架不住。”

    见了就想扑过来,她怎么受得了呀?

    “陛下莫怪,先帝娇惯后妃,先帝在他们面前很少论礼节,他们从前都是这样和先帝相处的,到了陛下这里,难以改变旧俗罢了。”

    还有一个理由,颜予心里想着,却没有告诉她,宋蜇蜇脾气好,看起来软软的,很好欺负。

    她哪怕凶起来,也只像是一只炸毛了的小猫,叫的声音大了点,根本就唬不住人。

    她根本不愿意真正重罚他人,哪怕贵妃和淑妃多么僭越,她顶多也就只是禁个足,就连放出那些打进冷宫的狠话,不过也就是说说,不痛不痒地挠几下,表示一下自己的不满罢了。

    后宫妃嫔也并非是完全莽撞,能在宫中活到现在,他们惯是人精,敢这么做也是清楚宋蜇蜇不会把他们怎么样,所以踩着她的底线过,得寸进尺。

    先帝虽然一样娇惯后妃,将妃子惯得无法无天,但是她喜怒无常,有的时候,她会无底线包容一个人,惯得人无法无天,但是有的时候,她会突然变脸,会因一件很小的事情勃然大怒,她做什么没有章法,不过全凭心情。

    在她身边的人,总是如履薄冰,猜不准她的意思。

    她绝不会只像宋蜇蜇这样,动动嘴皮子而已,她要是想,分分钟让你在冷宫,地牢,乱葬岗之间随机分配。

    颜予在先帝身边多年,最了解她的狠辣,上一秒还在和你甜言蜜语说着话,下一秒就可以让你万劫不复。

    “那,颜三公子,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让他们不要这样子天天缠着我?”

    宋蜇蜇又抬头看着颜予,头上的珠帘被她带得晃动起来。

    关于后宫中的事务,总归颜予才是行家。方才见了颜予,哪怕骄纵如贵妃淑妃不也一样得乖乖行礼。

    “陛下,”颜予回以柔和的目光,“其实淑妃和贵妃他们也并非想要一直烦着陛下,只是,后宫寂寥,他们找不到事做,一天当中,除了到陛下面前来卖个脸,也没什么能做的。”

    “如果陛下能够找些事情让他们做,他们大概也不会日夜围着陛下转。”

    历代后宫中的妃嫔,无论男女,围在宫墙之中不得自由,总归都是寂寞的。

    宋蜇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道:“我明白了,多谢颜三公子。”

    ……

    四月暮春初夏,阳光明媚。

    宋蜇蜇的裙装愈发清凉,她开始穿水青色的襦裙,梳着高高的双髻,露出整个后颈,头上簪着应季的白海棠。

    她摇着团扇,坐在轿子上,一路抵达庆安宫。

    她从轿子上跳了下来,上襟的衣料薄如蝉翼,下半身的裙摆只到她的脚上一点点,只要走路时裙角随风飘开,就能看到她纤细雪白的脚踝。

    元美人已经从牢中放了出来,重新回到了原来的宫殿,疯了的魏良人也请御医日日诊脉,调理着身子,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恢复神智。

    这是她第二次来庆安宫了,上一次来,还是和颜予一起,那夜庆安宫萧索而冷清,如今新拨了一些人来,加上元美人也回来了,倒是热闹了不少。

    庭中,元美人正带着魏良人在晒太阳。

    他安安静静地坐着,比起上次宋蜇蜇见他时,气色明显好了太多,靠在躺椅上眯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着了。

    元美人在旁边,似是漫不经心地给他打扇。

    燥热的天气,人都有些春倦了。

    见到宋蜇蜇,元美人立刻起身,想要叫醒魏良人一起给她行礼,却被宋蜇蜇拦下了。

    宋蜇蜇食指轻轻抵住唇,小声说道:“既然睡了,便不必吵醒他。”

    半站起来的元美人有些局促,而宋蜇蜇却很自然地在他前面的木藤椅上坐了下来,摇着团扇问道:“最近你们还好吧?”

    元美人看向魏良人,“他恢复得还行,虽然现在依然神志不清,但是御医说,如果继续服药保养,有可能恢复正常。”

    “那你呢?”宋蜇蜇抬眼望着他,手上的团扇转动,铂金的纹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妾…一切都好,”元美人说到这里,忍不住下跪,在地上重重给宋蜇蜇磕了一头,起来时声音都有些沙哑了,“多谢陛下。”

    宋蜇蜇离开牢狱不久后,他就和狱中所有活着的人被放了出来,他才知道,先帝已死,改朝换代,宋蜇蜇那个丁点大到小姑娘,已经是新帝了。

    她撤走了旧案,把当初先帝随意下狱,冤杀错杀的人都放了出来。

    他回到庆安宫,宋蜇蜇又派人来照顾魏良人,这份恩情,他无以为报。

    然而,宋蜇蜇听了这话,抿唇笑了一下,少女的笑声,好似银铃一般动人,“元美人,孤见你在狱中倒是挺多话的,怎么反倒出来后,变得拘谨了起来?”

    元美人抬眼看着少女,看她光洁的发髻和雪白的脖颈,说话时头有点歪,头顶那朵白海棠也跟着歪到了一边。

    他喉结微微滚动,连忙低下头去:“妾有错。”

    “你没错,起来吧。”宋蜇蜇给朝云使了过眼色,朝云立刻上前去,把他给扶了起来。

    朝云将他搀到椅子上,然后径直握住他的右手,掀开袖子,原本洁白的皮肤上有不少坑坑洼洼的地方。

    宋蜇蜇那日在狱中便已经看见了,他在那阴冷的环境中长了不少暗疮,出来后虽然好了,但是难免留有伤疤。

    伤口暴露在宋蜇蜇面前,元美人一时竟感觉有些羞愧,脸色有些红了。

    宋蜇蜇却没有多说话,直接拿出一个小瓶,打开后就把里面的药液一股脑给倒出来。

    元美人下意识想收回手,然而手却被朝云按得死死的。

    “别动。”宋蜇蜇微微蹙眉。

    那药液黏黏的,落在手臂触感格外清凉,宋蜇蜇轻轻地将药液匀开,均匀地涂抹上有伤疤的地方。

    这是沈清许研发的祛疤膏,他之前曾经在外面卖过,销量还挺好的,还赚了一大笔钱,只不过后来因为他一个人忙不过来便停产了,但是效果还是挺好用的,伤疤或者是疮疤都能去除。

    宋蜇蜇的指尖轻轻涂抹在那伤疤上,一顿操作后,终于抹匀,“好了。”

    宋蜇蜇拿起手帕,一边擦手一边嘱咐道:“你不要乱动,等药液自然干。”

    说着,又让人端来一大托盘的小玉瓶,交到庆安宫宫人手上:“这是祛疤的膏药,一天一次,一次一瓶,哪里有疤涂哪里,就好像孤刚刚给你涂的那样就好了,用完了直接去御药房领。”

    “自己的骨肉皮肤,自己一定要好好爱惜。”

    元美人感受着手上凉凉的感觉,垂下袖子,低声应倒,“嗯。”

    “还有啊,”宋蜇蜇抽出一封请帖,搁置在一边的桌子上,“多出去走走吧,成天在庆安宫中,怪闷的,孤十五日将在行宫设宴,都是宫妃之间的小聚,赏花饮茶,行宫的海棠都开了,倒是赏心悦目,你带上魏良人一起来吧。”

    话罢,宋蜇蜇朝他笑了一下,未等他回应,便摇着团扇,起身离开。

    那飘摇的裙角转瞬即逝,等元美人回过神来时,只剩下桌角一隅的竹制雕花信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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