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利是雷蒙德的前辈。
几乎可以说是哥哥或者父亲一样的角色。
在巴巴尔星人中, 雷蒙德可以说是最无能的那种人了。他没有办法欺骗蒙蔽厉害的家伙，不敢对自己要扮演的对象下杀手，在战斗方面也毫无天分。而且, 在这些同族人的眼中，雷蒙德的性格也不讨喜：明明是个废物, 对着外族人都下不了手，可面对比他更强的同族却要硬装出不服输的样子。
这么说不太好，但是，找遍整颗星球, 可能也没有几个喜欢雷蒙德的族人。
连他的父母也以他为耻。
雷蒙德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认识的凯利。
……
现在回忆起来, 雷蒙德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跟凯利变得熟悉起来的了。
凯利和他不同, 是年轻的巴巴尔星人中最受欢迎的一批, 他经常会外出探险, 然后带回很多有趣的故事, 给他们介绍他在冒险过程中认识的外星人。大家都觉得——至少在雷蒙德看来, 他的性格诙谐幽默, 为人可靠，做事细心体贴。也怪不得前辈们看重他, 同龄人佩服他, 小一辈喜欢他。
对于那个时候的雷蒙德来说，这种人简直就是自己的反义词。
虽然不太愿意承认, 但是当时的雷蒙德真的不是什么好脾气，因为被周围所有的同族所不喜，他的性格反倒变得更加固执偏激。是那种别人跟他说一句“早上好”，他都要怀疑对方在嘲笑自己的程度，而且越是有名气的人跟他说话, 他就越这么觉得。
从这方面来说，凯利能够把这样浑身竖满尖刺的刺猬捋顺捋平，是真的很了不起。虽然雷蒙德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当时很像刺猬就是了。
“你现在也在别的星球探险吗？”
“是啊。我跟你说过，我要抓到一只特别厉害的怪兽，然后带回给族人看，让他们知道，他们以前瞧不起我的行为都是错的！”
雷蒙德嘀嘀咕咕，“就算没办法很好地欺骗那些外星人又怎么样？我一样能够达成我的目的，得到我想要的东西，说不定我还能比那些家伙做得更快更好呢。”
“当然，我一直知道，你其实很有能力。不过这两者也不矛盾吧。就算抓到了怪兽，你的演技如果能提高的话，还是能给你提供很多的帮助啊。”
“呃——”
“这么说来，你的演技还是没有提高喽？”
“……”
“你啊，也别再跟族人赌气了。你们当时年纪都还小，说的都是气话，笑一笑把它们忘了又能怎么样？”
“那是你，不是我！”
“雷蒙德——”
“何况，当时被嘲讽的人又不是你，你知道我当时是什么感受吗？你凭什么让我忘我就要忘掉？”
“……”
凯利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好吧，好吧。”
情绪一上头，就什么话都能说得出来，雷蒙德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用词有点过分了，他挠了挠头皮，“你知道的，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他还是说不出道歉的话来。
哪怕这个人是凯利。
最后还是凯利轻轻地笑了一声。
“也许你说得对，是我想当然了，对不起，雷蒙德。”
“不用。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但是我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
可是你这么搞我就会很尴尬的好吗，显得我又像是以前那样幼稚不听话了，你还不如不说呢。烦，烦死了！
为了转移话题，雷蒙德咳嗽一声，好像是嗓子里卡了痰似的。
“你能待多久？能不能碰到实体？”
“我不太清楚，但是现在我什么都碰不到，你是有什么想法吗？”
“我能有什么想法。就是，这颗星球虽然很落后，科技方面远远比不上我们，但是不得不说，还是有一些可取之处的。至少这个屋子住起来就比较舒服。也许你可以住一晚，跟你之前去的那个星球做个比较。”
雷蒙德一边这么说着，一边走回床铺的位置，伸手去拿衣服。
——这样晃荡一会儿还是有点冷。
巴巴尔星人当然不会怕什么夜风，只是他现在变成了人类的样子，身体素质也进行了模拟。退一万步说，光膀子在凯利面前晃来晃去，也实在是有点傻。
然后他终于看见了那个屏幕亮起的仪器。
“……”
“怎么了，雷蒙德？”
“不，不，没什么。”
黑发蓝眼的男人想都没想，就拖过被子，重新盖住了那个机器。然后他回头，熟悉的巴巴尔星人依旧伫立在那里。
他的身影依旧是虚无缥缈的，如同一道浅淡的影子，却将他显得更加温柔。
雷蒙德动了动嘴唇，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几乎是与此同时，他的房门突然被敲响了。
“！”
这简直是恐怖片的配置（是的，有些人在用电视的时候不小心点错了频道，是谁我不说）！你不会告诉我等下你们地球人的什么什么鬼就要出现在门口了吧！
雷蒙德打了个激灵。
回神之后，他果然看到凯利无奈又好笑的目光。
雷蒙德：……
“谁，谁呀！”
即将被凯利嘲笑的预感，让雷蒙德不得不提高了嗓音，假装自己无所畏惧，“大半夜的干什么？”
“开门。”
门口处是一个他还算熟悉的女声。
雷蒙德松了一口气，突然又浑身僵硬。
——等，等一下，怎么是你，你怎么突然来这儿了？这不会是鬼怪的欺诈大法吧？用熟人的声音骗我开门什么的。
“我们不是说明天再见面吗？”
握着门把手，随手准备用身体抵住门板，雷蒙德小心翼翼地试探，“你有什么急事吗，或者是伊蒂丝喊你来的？”
“说什么胡话呢，伊蒂丝怎么联系我，我给她我的手机号码她都不肯要。你赶紧开门，一会儿可能就有服务员路过了，别让他们看到我。”
所以你果然是偷偷来的啊。
雷蒙德回头看了一眼凯利的表情。
……不能让他嘲笑我。
这么想着，男人咬咬牙，还是打开了房门。
值得庆幸的是，眼前出现的并不是某些恐怖片画面，那个黑发黑眼的姑娘正站在门口，看过来的眼神有些复杂。
她的目光越过“布鲁斯韦恩”的肩膀，看到了那个身影虚幻的巴巴尔星人，唇瓣不由得抿得更紧。
“你怎么来了？”
“等会儿再说，先进去。”
“啊？哦。哦，好的。”
“你怎么来的，你家里人知道吗？”
“不知道。”
“嘶，所以你果然是偷偷来的？”
“是啊。”
而且为了不被人发现，我是变身奈克瑟斯飞过来的，值得庆幸的是没有被酒店里的人发现。不知道是哪个善良的服务员，打开了七楼公共卫生间的窗户，让她可以不用经过酒店正厅，她会在心里感激一万次的。
艾薇一点都不希望第二天在报纸上看到“惊，奈克瑟斯都喜欢的酒店”，或者“哥谭首富被女儿查岗”之类的新闻。
“这是你的朋友吗？”
她看向眼前的巴巴尔星人，微微眯起眼睛，神色有种异样的冷淡感。
而雷蒙德仿佛毫无所觉。
他点头，“嗯，是我认识的前辈，凯利。不过他几百年前在去一颗星球上探险的时候失踪了，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传出来。”
所以你知道他有问题？
只是你不在乎？
你要是这么说的话，那我觉得我今天恐怕就是白来了，我不该打扰你们。你应该没有蠢到这种地步吧。
艾薇看向雷蒙德，然后对方移开了视线。
“宇宙里有很多怪兽的，我也听说过那么几个，能够呼唤死去的亡灵。也许，我是说也许，那个我没有找到的怪兽，拥有的就是这样的能力，这并不新奇。”
【那你确定他是死去的亡灵？】
【我——】
【你能确定吗？你知道，我不是要勉强你，但这很重要。】
雷蒙德这次没有回答，他看向凯利。
凯利也在安静地观察他们。
对上雷蒙德的目光之后，他笑了笑，神色依旧温和。
“是你的朋友吗，雷蒙德。”
“……没错，是我的朋友。你可以叫她艾薇。”
短暂的沉默后，男人微微点头，声音很轻。
“我很高兴看到你有朋友。”凯利这么说着，语气亲切，“看到你能够过得很好，就算现在消失，我也不用继续担心了。”
你稍等，你这句话是不是有点太过白莲花了。
你怎么说话用词，有点，那么男妈妈。
可雷蒙德一定很重视这个凯利，出现的才会是他，所以雷蒙德喜欢的前辈是这种性格？你是个缺爱的傻大儿？
艾薇听得有点难受，她拧起眉头，简直控制不住自己四处乱飞的思绪。她狐疑的眼神再次落到雷蒙德的身上。
雷蒙德抿住了嘴唇。
他伪装的布鲁斯韦恩其实跟正主并不相似，因为他有点太傻乎乎，太憨太直白。所以，这应该是第一次，那双蓝色的眼眸里浮现出哀伤和忧郁，让这张面孔看起来更加俊美迷人，真正透出了“哥谭甜心”的魅力。
“不管怎么说，谢谢，我很高兴听到这句话。”
他喃喃道。
这一次，艾薇亲眼看到了那道幻影变成了虚幻的雾气，隐约洒落一点金色的光芒，最后融化在深夜的空气之中，无影无踪。
雷蒙德转头，勉强笑了笑。
“我刚刚还在想，怎么样能把他送走。真正的凯利还是很强的，如果他也有凯利的实力，那麻烦可就大了，反正我肯定打不过他。没想到他居然自己消失了，这可真好。”
“你们还是不要打起来吧。我觉得我父亲应该已经不想再在报纸上看到自己的奇葩新闻了，比如三更半夜破坏酒店房间。他真的会疯的。”
艾薇平静吐槽。
然而她脑子里却把雷蒙德刚才说的那句话转了一圈。
——他说他正在想怎么驱逐凯利。
当时那个虚假的“莉莉”消失之前，自己是不是也在想，怎么把她送走？
所以，让这些幻影消失的办法，就是当事人想要他们离开吗……这真是一件可能非常容易，又可能难如登天的事情。
艾薇抬眸，看了一眼“布鲁斯韦恩”的表情。
他的情绪似乎依旧很低落。
“抱歉。”
少女主动道，“我是不是应该稍微晚一点来，让你们再聊一会儿，我的本意并不是逼你赶他走——”
“跟你无关，是我主动想要送他走的。”
雷蒙德打断了艾薇的话。
他的语气很平静，透出一点与他性格不同的温和与伤感，“我是想要和真正的凯利说话，而对于一个虚假的幻影，我并没什么可说的，不如让他早点离开。”
只是，他还是有点思念凯利，所以有点遗憾而已。
哪怕他知道，这种跑遍各个星球，四处探险的人，就是很容易会失去性命。就像自己，自己现在做的事其实也很危险，如果不是运气好，经常能遇到好心人（比如艾薇）救他狗命，自己早就死了不下一百回了。
艾薇沉默片刻，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又被她自己咽了回去。
她选择转移话题。
“你说这是虚假的幻影，你已经确定了是吗，他不是你真正认识的那个人。”
“我非常确定。”
短暂的停顿后，雷蒙德露出一点斟酌用词的表情，“不过，也许不能说他完全是虚假的投影，我觉得他更像是我记忆中的凯利，一个被我美化过的形象。”
“你记忆中的。”
“对，我的记忆里，凯利就是一个非常温柔，非常可靠的前辈。我也想象过，如果他还活着的话，看到这样的我，会说出什么话来。我觉得他什么都好，什么都体贴，我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关心我的人。而这个幻影说出来的东西，和我想象中的几乎是一模一样，他会对我表示关心，他会很高兴看到我终于找到了朋友。”
也许是看到前辈的再次离开，让他有些伤感；也许是深夜就是一个诉说情感的时间。总之，雷蒙德坐在床沿处，这样喃喃地说着，“但其实，我知道，他不是这样的，是我把他想象得太过美好了。”
“……”
一个在巴巴尔星人中备受喜爱，被前辈寄予厚望的年轻族人，他真的有可能是一个——或者说，只是一个温柔体贴的前辈吗？
雷蒙德露出一个苦笑。
因为一直没有得到族人的重视，雷蒙德根本没有收到凯利失踪的消息，甚至直到凯利被宣告死亡，即将举办葬礼，他才在无意中得知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他很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所以，他当时就放下了寻找怪兽的事情，跑回自己的星球。
然后，他才听到了很多关于凯利的事迹。
应该说，对于绝大多数巴巴尔星人来说，这是“事迹”。
可雷蒙德从来没有意识到，或者说，他一直拒绝去想，备受欢迎的凯利是不是做过那些残忍的事情，是不是经常会对别的星球的人痛下杀手。
他跟长老们闹了一通，成功要到了资料，然后试着去寻找失踪的凯利。
他经过了一颗颗凯利曾经停留过的星球。
可那些外星人看到巴巴尔星人之后，只会表现出浓烈的仇恨和厌恶来，试图将他驱赶走。就算有那么几个比较温和，不会排斥一个种族的家伙存在，当雷蒙德试图询问凯利的事情时，他们也会立刻翻脸。
好几次，雷蒙德都险些死在他们的手里。
那些人甚至会在得到凯利的死讯后欢呼起来。
他一开始真的很愤怒。
但是渐渐的，他又意识到，自己没有资格愤怒。
因为，因为对于绝大多数的宇宙人来说，他们确实有理由憎恨凯利。对方伤害了他们的星球，他们的同胞，做出了许多罪大恶极的事。这就是不折不扣的敌人，那他们知道敌人死了，他们凭什么不可以欢呼雀跃呢？
对于雷蒙德和很多年轻的巴巴尔星人来说，凯利是个很好很好的前辈，指引着他们前进的方向。但是对于绝大多数的宇宙人来说，他绝对算不上是好人，他就是个标准的入侵者、破坏者。
是我的记忆一直在美化他。
是我拒绝去思考他都做过些什么。
冷静下来之后，雷蒙德和几个年轻的巴巴尔星人交流过——因为同样被族人排斥，他们的关系要稍微好一点，可也从来不算是亲密。
而那些人告诉他，“为什么我们不肯接受你，不肯认为你是朋友？就是因为你已经被敌对的家伙拉拢了过去。你以为那个人是为了你好吗，他只是不希望我们这种‘软弱的家伙’的阵营继续扩大，所以一直在试图洗脑像你这种摇摆不定的人，试图改变你们的想法，让你们也成为侵略派的一员。”
“你不相信吗？你就从来都没有意识到，那个家伙一直在试图洗脑你，一直在说服你，试图‘帮助你’，做一个‘优秀的巴巴尔星人’？”
“你决定成为探险家到外面抓怪兽，而不是侵略破坏别的星球，你离开前的那个晚上，为什么我们来送别，凯利却没有来见你？那是因为他觉得你无药可救，他觉得你已经没有用处了。你清醒点吧，他从来不是真的对你好，他根本就是为了什么‘种族的利益’。你别把他想象得太美好了。”
“如果他真的看到了你的话，他才不会说什么‘你有了朋友我很高兴，我能安心离开’的话呢。我已经知道了，他其实非常讨厌和看不起外星人，觉得巴巴尔星人才是宇宙中最好的那个种族。他一定会无视你，只喊我过去，然后说我是在逃避，劝我不要自甘堕落。我听过他对我说过这种话的，只是我故意忽略了这些，我不想接受而已。”
“所以你才知道，那是你美化过的他，而不是真正的凯利。”
“可以这么说吧。”
听了雷蒙德的答案，艾薇轻轻颔首。
——那我面前出现的也是这样虚假的回忆吗？
她对自己说。
可我脑补的莉莉，为什么会是一个温柔而悲伤的存在呢，为什么说的事情我都不知道？这不应该啊。她应该像是雷蒙德遇到的这个凯利，来自现实，又比现实更美好，这样才能让我犹豫着不想让她消失。
这些事情真的很奇怪，奇怪得让艾薇的头更疼了。
“我猜，这个怪兽应该能读取我们的记忆，然后通过我们的记忆制造了这个幻影。”雷蒙德还在继续叨叨，“怪不得我之前总是那么累，睡了那么久也不觉得轻松。被读取了记忆，我的脑子肯定是保持运转的状态，没能得到歇息，就跟没睡觉也没什么区别。应该庆幸我没有累到猝死吗？”
“你也觉得睡得很累？”
“可不是么。说起来我应该问问你的，这样我们就能早知道这里面有问题了。”
可你只是累，我为什么会头疼。
难道是跟我之前失去的记忆有关？那个怪兽在试图读取我弄丢了的回忆？
如果是这样，它塑造出来的又为什么是莉莉。
艾薇看着自己的手，仿佛在发呆，又仿佛是在思索。
“对了。”
“？”
“你怎么突然过来了？你难道是发现我这里有问题了？”雷蒙德探头，“我自己都是不久前才发现有不对的地方唉。”
“因为我这里也发生了相同的事情，我就模拟着能量波动写了探测的代码，不过因为是赶着做出来的，范围目前还只能覆盖半个哥谭。然后我发现这里有问题，再一调查，你也在这里，我就赶紧赶过来了。”
艾薇轻描淡写地这么说着，好像是在说自己今天喝了几杯饮料。
雷蒙德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你认真的？”
“我当然是认真的。”
本来我是想看看家里人有没有中招，可是走廊里晃了一圈之后我才意识到，我总不能三更半夜去敲门，问问他们有没有遇到袭击吧。所以我就回屋写代码，莉莉也帮了很多的忙，节约了不少时间。
有之前探测仪的基础在，这个代码也不是很难写。
雷蒙德看了看床上的仪器，看了看艾薇，又看了看自己的仪器。
“？”
艾薇迷惑地看过来。
“怎么了吗？”
“没什么……不知道你以后有没有兴趣在宇宙里卖你的发明？我提前申请一下中间商的身份可以吗。我可以免费给你打广告的。”
“……谢谢，但是不用了。”
我觉得你想的有点远。
你还是先考虑考虑眼前，想想应该怎么抓到这个奇怪的怪兽，又应该怎么处理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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