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叫阿菲法?”

    穿梭如织的侍者,手中银盘之中托着来自于南北的珍馐,热气升腾。大厅之中烛光似金,映在棕色的石壁之上,那里的石头开采自安妥南方的岩山之间。而石壁上挂着一条浅棕色的手织挂毯,上面绘着夜星之辉,沙海之尘,伊斯塔尼亚人所钟爱之物。

    流淌、温暖的光芒映着阿勒夫王子棕色、卷曲的长发,闪烁着柔和的光泽,他正有点惊讶地看着面前的少女,开了口:

    “原来你也叫阿菲法么?”

    在人多的场合,阿菲法略显得有些拘谨,并不时不安地看向方鸻一眼,这许多人当中,后者与罗昊等人大约是她唯一熟悉的人。但罗昊正坐在另一边,博物学者小姐也与一个她不认识的小姑娘坐在一起,正低声说着悄悄话儿,那个小姑娘还时不时拿怀疑的目光看向她——

    毕竟在天蓝想来,都叫作阿菲法,谁知道她会不会和那位讨人厌的公主一样呢?

    听了阿勒夫的问题,少女眼中流露出一层不解之色,正看着这位王子殿下。

    她略显不安地缓缓眨动了一下眼睑,水润的目光之中是金色的烛辉,闪闪发光。或许是酒屋内的温度有些偏高,少女脸上有一丝醺然地红。

    方鸻看出她的局促,知道对方心思无瑕得像一张白纸,低声解释了一下:“这是阿勒夫殿下,他是我们的朋友,是一个好人。”

    阿菲法疑惑地看着阿勒夫。

    她听说过这位王子殿下,那是沙之王的长子,作为王室的成员,这片沙海之上自然流传着关于对方的许多传闻——或真或假。不过她有些无法想象,这么一位人物,竟然会与他们坐在一起。看样子艾德先生还与这位王子殿下很熟,她又想起自己见过的梵里克一战,那与尼可波拉斯对抗的身影,只心想理应如此——

    不愧是艾德先生。

    阿勒夫闻言也哑然失笑:“对不起,我妹妹也叫阿菲法,我还以为这个名字不怎么常见。”

    “真的?”阿菲法有些不可思议。

    “的确如此,”方鸻答道。与王子们不同,巴巴尔坦的女儿们也只有一个鲁伯特公主声名远播,大公主之名,伊斯塔尼亚的沙海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其他的公主们,相对便显得有些‘籍籍无名’了。

    阿菲法纵使作为大公主的亲妹妹,也是如此。倒是巴金斯这个本地人,听过对方的名字。

    阿菲法有点不好意思:“我都不知道这样的事情……我的名字是艾本尼大人取的。”

    “艾本尼?”阿勒夫看向方鸻:“是那个艾本尼吗?”

    “秘术士的首席守殿人。”

    方鸻点了点头。

    “这么说来,阿菲法也是秘术士了?”阿勒夫问道:“艾本尼是你父亲?”

    阿菲法连忙摇头,慌忙道:“对、对不起,艾本尼大人是我的老师而已……”

    “阿菲法的父亲是?”

    “只是一个普通的商人罢了,殿下。”

    “我听说秘术士们皆从贵族之中招收子弟,”阿勒夫叹了一句:“这么看来,阿菲法你的天赋是相当之出色了,才能让秘术士们如此破格——”

    听到如此夸奖,阿菲法脸都红透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秘术士们从贵族之中招收子弟,是公开的秘密,他们要从政治力量之中寻求奥援,与贵族们结盟是一个简单的方法,虽然一方面依靠着沙之王巴巴尔坦,但毕竟不会把自己绑死在一辆战车之上。

    而阿菲法的天赋,方鸻心中有一些底细,虽然龙魂可能还没完全觉醒,但已经远远在普通人之上。不过究竟是秘术士们看中了这样的潜质,才对她如此重视,还是因为……

    在贝因的监狱之时,方鸻就听过对方讲关于龙魂的事情。但当时他还没想太多,此刻听阿勒夫重新提起这件事来,心中不由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

    他忽然想到秘术士们对于阿菲法的重视,有可能是因为龙魂。但努尔曼与沙之王巴巴尔坦的态度,则难以解释——但反过来说,会不会是另一个可能性呢?但少女拥有的自然龙魂,仅仅只是一个巧合而已?

    各种念头一时间在他脑海之中翻腾,上下沉浮,却难有一个确定的头绪。他虽已决定从这个事件之中抽身,但像是一种惯性,在走神之时总会时不时去考虑一下这个问题。

    人皆是有好奇心的,方鸻心中对于十年之前发生的事情,也或多或少有一些好奇。

    何况那笔记,他还曾经见过一次,说来与他也有一些缘分。

    他不由看了自己的表妹一眼。

    唐馨才刚刚康复,坐在她旁边,脸色不太好,有些落落寡欢的意思。

    方鸻也不知道自己最近怎么得罪了对方,表妹一直也不怎么愿意理会自己,他们过去虽然争执、斗嘴与赌气,但绝不是这个样子的。

    “看什么看?”唐馨有气无力地白了他一眼,刚刚痊愈的她,仍显得有些虚弱。

    但这句没好气的话却让方鸻心中微微有些惊喜。

    好了,爱哭鬼又回来了——

    他有些好笑地看着对方,意思是我就看,又怎么了?

    唐馨瞪了他一眼,便不开口了。

    一旁希尔薇德只有些好笑地看着这对‘兄妹’,对于少女的心思,她洞若观火。

    这可能是众人在奎斯塔克的最后一次聚会。

    过了今夜,那位王子殿下就很少再有机会离开卡珊宫——按照他的说法,自己的父王离开奎斯塔克之后,他得承担起太子监国之责。

    努尔曼、塞尼亚一众重臣皆会离开王都,只有赛舍尔会留下,这位守誓人一族的老族长会辅佐他一点点掌握控制这个王国运行的关窍。但在那之前,他还有太多太多需要学习的东西,在成为一位合格的国王之前,他先得成为一位合格的王储。

    但如何成为一名统治这片沙漠的贤明君主,或许这条漫长的路才刚刚开始而已……

    至于卢福之盾的众人,他们来到这里只是一个意外而已,他们自然不可能真成为七海旅团的一员,就像是森林等人一样——毕竟卢福之盾在那场动乱之中仍旧保全了主体,zxc他们这一行人不过是这个公会的一支先遣队而已。

    他们甚至都不一定会留在伊斯塔尼亚,前往这个地方也只是一次有益的试探。他们在坦斯尼尔还有委托未了,而经历了这次事件之后,很有可能也不会再回到这个地方了。

    说来森林等人在这段时间也一分为二,一部分仍留在了坦斯尼尔,但一部分已经前往返回了南境。这一方面是因为七海旅人号离开伊斯塔尼亚之后,他们同样也要前往宝杖海岸,这必须要有人在前面准备,寻找一条通往北方安全的道路。

    另一方面,他们打算为这个团队招募一些可靠的人手,而今南境一团乱麻,许多人正在逃离那个地方。

    是的,七海旅团自身,在这场宴会之后,也要开始准备踏上新的旅途了。

    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

    阿勒夫王子准备的这场宴会,气氛有些想象之外的融洽。

    连卢福之盾的众人,也投入其中,zxc拉着那小胖子与方鸻一起喝了好几杯酒,带着微醺之意,说这是他们经历过最有意思的一次冒险。

    沙漠之中的要塞,秘术士们,在一位总督的眼皮子底下逃出生天,还经历了那么险之又险的经历。沙之王与未来的王储,公主,飞空艇,与大尘暴,只差没有一头巨龙,来为这场完美的冒险画上一个句号。

    就像是许多诗人的歌声之中所传唱的,那样的冒险一样。

    “艾德,”阿勒夫端着酒杯,用力拍了拍下方鸻的肩膀:“与我的父亲不同,我没去过伊斯塔尼之外,也没见过这片沙海之外的世界。而你们的那个世界,对我来说更像是传说之中一样的存在。我生长于此,所见过的,也无非是一片茫茫无际的沙海而已,你所说的冒险,我也只能心中向往,却无法真正理解——”

    “但正如同我父王的国家就在这里一样,我相信未来那也一定是你的王国,你会成为佼佼者的,我也一定能在这里听到你的名字,响彻这片大陆之上,正如同魏玛爵士,与阿菲法母亲的兄长一样。”

    伊斯塔尼亚的麦酒只有很低的度数,几乎不能令人醉酒,但人们似乎仍旧从那梦幻一样的泡沫之中,看到了未来的场景。

    至少这位王子殿下的口气,十分笃定:“我们是共同接受过星之祝福的兄弟,到那时候,你可一定要记得回来。那样的话,我这个没什么‘传奇’经历的沙之王,也算是有些吹嘘的资本了吧?”

    阿勒夫仍不住微微一笑。

    众人皆笑。

    方鸻自然也知道这只是一个玩笑而已,他还没狂妄自大到那个程度,但也点了点头,说:“好。”

    “那我们约定了。”

    方鸻再点了点头。

    阿勒夫再回过头:

    “阿菲法小姐,你和我妹妹同名,她和我关系很好——艾德是我的兄弟,你是艾德的朋友,那么以后也是我妹妹了。”他张开臂膀来,对所有人说道:“各位,要是你们在伊斯塔尼亚遇上了什么麻烦,请记得我这位朋友。”

    阿菲法略有点不好意思。

    她看了看不远处的方鸻,眼中亮晶晶的。

    星之仪式上发生的一切这些天早已流传开来,她在前往这里的路上便已听商人们说过,作为一个小小的粉丝,那就像是自己的偶像传奇的经历之中,又增添了新的一笔。

    只有艾德先生这样的人,才能这样得到未来沙之王的友谊了吧?少女心中,此刻满满皆是好奇之色。

    而卢福之盾的一行人,尤其是小胖子,自然是叫好连天。一方面是因为方鸻的,一方面则是真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他们甚至在心中都开始考虑,要不要把卢福之盾的总部建立在伊斯塔尼亚?

    毕竟有了一位未来沙之王的看护,他们的公会会就此在这片沙海之上茁壮成长么?

    但zxc却看着方鸻,他当然明白,这位王子殿下事实上是看在谁的面子之上。

    宴会的尾声,在一片欢声笑语之中悄然而至。

    正如这世上,总无不散的筵席——

    ……

    金色的星光,犹如从弯曲的苍穹之上垂下,落在灯火辉煌的卡珊宫之上,彼此交相辉映着。

    黑沉沉的夜空之中,清冷的沙海之上,它们仿佛天上与地下的一对双星。

    星星点点的火把亮了起来。

    摇曳的火光,密密丛丛,犹如一片焰色的光海——火光照亮了沙之王巴巴尔坦严肃的面孔——在另一个世界,他年纪甚至说不上大,说不定还算是年富力强。但在伊斯塔尼亚的这片沙漠之中,风沙像是侵蚀了时光,也吹白了这位王者的鬓角,他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写下他对于这个沙漠之上的王国的每一次尽心竭虑。

    美酒与佳肴如今已经唤不回这位王者逝去的光阴,他也只能在默然之中,追忆过往的时光。在诺格尼丝的每一次刀光剑影,而今想来竟像是一个梦境一样,有时令人心寒,但时而又令人付诸追忆之中。

    沙之骑士们披甲枕戈,廷臣也早已赶到,队伍之中带了许多的仆从与守卫,浩浩荡荡,从广场之上一直排到了宫外。

    距离黎明还有七个小时。

    计时官已经第三次上报时间。

    先遣队已经出发,有宫中禁卫构成的两支大军,此刻早已待在奎斯塔克之外,等待着王者的出行的那一刻到来。此外另有一路大军从贝因出发,将在幻海之上与他们汇合,这一次出行早在两个月之前就定下。

    负责之人,正是贝因总督,努尔曼-伊格-艾默伊本伯爵。

    “人都到了吗?”

    “塞尼曼大人还在路上。”

    “胡查克也没到。”

    “其他人都到了。”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

    人们一问一答。

    只有赛舍尔有点焦急地在人群之中追问。

    “王子殿下呢?”

    “哪一位王子殿下?”

    “当然是当今的王储,阿勒夫王子。”

    “王子殿下好像不在宫中。”

    巴巴尔坦看向这个方向,开口道:“不用管他了,赛舍尔。”

    “可是陛下。”老族长有点意外地看向沙之王,这可不像是对方的性格:“王子殿下他……”

    “他去见自己的朋友了,”巴巴尔坦答道:“会在凌晨之前赶回来的。”

    他抬起头,目光看向远方:“就像是你我皆有自己的事情要办一样,阿勒夫他一样也有自己的事情,就像是幼师也会有成长为雄狮的那一天,他也会生出自己的爪牙与判断。”

    “我们不能约束他一辈子,此去前往幻海,你明白我有一些在自己的事情要处理。十年前的心结,像是梦魇一样纠缠在我心中,为了这个王国,我一直等待到今天。作为伊斯塔尼亚王者,我明白不得不牺牲一些东西,但事到临头,我也仍旧决定要任性一次——”

    “他,”沙之王声音微微一停:“就和我们年轻时一样,年轻时我也时常任性,但到了老却缩手缩脚,她出事之后,我竟不敢豁出去搏一把……而阿勒夫,他正是正是这个时候。由他去吧,他的那些朋友们,你也明白,未来说不定会帮上伊斯塔尼亚什么。”

    赛舍尔张了张口,最后才默默点了点头。

    “赛舍尔,”巴巴尔坦又道:“我们相识有二十五年了吧。”

    “是的,陛下,”赛舍尔低下头,轻声答道:“在前任族长带领下,我和其他人一起搬来伊斯塔尼亚,那时候老族长指我为守誓人一族的看护者,要不是陛下的帮助,我很难一路走到今天的位置。”

    “初见陛下时,我已不年轻,而今天,更是垂垂老矣——”

    “谁又不是呢?”巴巴尔坦笑道:“奎斯塔克交给你了,好好看照阿勒夫。”

    老人抬起头,看着自己效忠的君主,轻轻点了点头。

    ……

    黑暗之中火光点点闪烁着。

    犹如坠入地平线上的星辰,一明一灭。

    年轻的士兵手持长矛,站在城头之上静静地看着那个方向。

    “那是陛下的行辕么?”

    身畔的老兵只看了那个方向一眼,摇了摇头:“陛下还没离开卡珊宫呢,左右禁卫这时是不允许亮火的,再说他们在城北,这个方向是看不到的。”

    “……那光是?”

    老兵黑漆漆的眼中,映着那闪烁的光芒,过了好一会儿,才缓声道:

    “那是沙盗。”

    “沙盗?”

    年轻的士兵声音有些意外:“他们疯了么,这时候来奎斯塔克?”

    “谁知道呢,”老兵答道:“或许是来看看情况,他们大约以为陛下离开之后,王都的守备会空虚一些。”

    “当然,那些沙漠之上的秃鹫……他们不一定是觊觎我们这里,但说不定会趁这个机会袭击奎斯塔克周边的地区。”

    “严重到这个地步吗?”

    “最近沙盗的确越来越多了……”

    老兵看着那个方向,喃喃自语了一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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