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12月25日, 圣诞节的当晚。
东京下着鹅毛大雪,行人呼吸间都带着白雾。
市中心霓虹闪烁、车水马龙,西池袋公园矗立着巨大的圣诞树, 树下是不停响起的拍照声和闪光灯。
邮件载着或轻佻或愤懑的情绪在空气中以电波的形式穿来穿去,不停有人在街口相遇或分别,诅咒在人群中探头探脑。
四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没有触发结界的情况下偷偷溜进了高专的宿舍, 在结界外放风的三人一鸟瑟瑟发抖。
他们撬开封闭了半年多、被贴了封条的房门,惊喜地发现零食过了期、漫画被蛀了虫眼、连被褥都长了蘑菇。
ps2翻倒在墙角,游戏光碟被踩得稀巴烂, 书桌上一片狼藉,所有写了术式计算与设计的草稿和拿来研究着玩的小咒具都被搜走了。
这傲慢的手笔, 用屁||眼想也知道是谁干的。
不过他们此行的目的并不在此, 这笔账来日方长。
干完应该干的事,四个飞天小贼背着包裹, 再度乘着夜色消失在了高专。
等到总监部的人察觉到封条被破,与夜蛾一道匆匆赶来时, 宿舍中早已人去楼空。
等待他们的, 只有大门上猖狂的五个喷漆大字——
‘老子回来了!’
“这个家伙……”夜蛾捏紧了拳头, 只觉得浑身的暴力因子在蠢蠢欲动。
东京高专的四名一年生在半年前陆续失踪,这样无聊的消息在死水一片的咒术界根本不值一提。
众所周知,咒术师是伤亡率极高的高危职业。高专的一年生又是后辈中的后辈, 因为缺乏经验而被诅咒杀害是常有的事,所有人都习以为常。
可是这一届的一年生中,有稀罕的咒灵操使和反转术使、出云的蛇之八轩,最重中之重的是, 还有那位五条家的六眼神子。
这才让这个消息惹起一片哗然, 令这次失踪显得不同寻常起来。
总监部都因复杂的利益关系和种种顾虑考量, 迟迟下不了四人叛逃的决断——六眼和反转术使是绝对不能站在和总监部对立的立场上的,因为那就等同于将御三家最锋利的杀手锏和最后的生命保障拱手让人。
尤其距离天元大人五百年一次的肉身重置还有不到两年,六眼又是保证星浆体与天元成功融合的关键,因此即便没有五条家所施加的压力,总监部也决不能让神子也出差池。
而咒灵操使和蛇之八轩不过是连带受益,可就算是这样看不起人的连带受益,也是夜蛾正道数次拜访才勉强争取来的。
热血教师确定就是那次青森的调查任务才导致他的学生一个个地失踪,可是当他从分|身乏术的任务中抽出空想去探查一番时,却被告知那片森林已经被[帐]封锁了,擅闯者必当论罪。
越是重罚越是显得欲盖弥彰,他笃定了里面绝对有什么猫腻。
他前去了数次,最终决定放手一搏让咒骸去闯一闯,一个自称钉崎的中年术士却在此时找上了他下榻的酒店,说请他务必和她去见一个人,与他失踪的学生有关。
她将他带去了一间在现代人眼光看来颇有乡间野趣的传统民居,一位面前摆放着茶水的老人正等待着他。
“悟哥说您是可以信任的人……但我还是擅自观察了您一段时间……请您原谅……”自称产屋敷辉利哉的暮年老人在走完相当周全的礼节后,缓慢地说道。
“您说的悟是指五条悟吗?”夜蛾正道感到荒唐,一个老人管他十七八岁的学生叫哥吗?……悟没对人家做什么过分的事吧?
老人呵呵笑起来,他充满岁月气息的脸一时间竟显露出了孩子一般的童真,像是想起了什么美好的童年回忆:“悟、杰、八辩、硝子……您的学生是叫这些名字吧?”
夜蛾心中暗暗升起了警惕,可是面前的人却孱弱而无恶意。
“竟然让我等到了啊,因缘来临的一天。”老人感慨道,“总算没有辜负父亲的嘱托。”
迟缓的大脑嘎吱作响,生锈的零件开始运转,被他掩藏一生的回忆从浑浊的人生长河中被打捞上来,逐渐散发出令人迷失的光辉。
“您想要知道他们的下落吧?不用担心,他们很快就会回来了……上了年纪就会忍不住絮叨,请允许我浪费您一点时间,说一说一段九十年前的过往……一切就都解答了……”
九十年前的夜晚总是充满了血的腥臭和死的冰冷,他想要投入母亲温暖的怀抱,可是严格的父亲却要求他直面这残酷黑夜。
产屋敷一族的后代没有任性的权利,短寿的他们在幼年就必须接受接班人的教育,以便在父辈早早去世后能立即接过下一棒。
既没有童年,也没有未来,这本该是产屋敷辉利哉一生的缩写。
可是突然出现的、来自未来的四人,却改写了他的命运——
“这可真是……”夜蛾沉默半晌,掩饰般地喝了口茶,“所以这些年您一直在替他们监视着咒术界吗?”
产屋敷老人叹了口气:“虽然想厚颜承认,可实际收获并不多,咒术师们可真难打交道啊。”
咒术界的一切都掌握在御三家手中。
这三个家族从平安时代开始逐代累积下巨额的财产,靠金钱完全不能打动他们。
地位同样不行,御三家眼中只有拥有术式的人才称为人,普通人社会中的显赫地位对他们来说就像狼群的头狼一样,虽然听起来好像很厉害,可牲畜终究是牲畜。
而除开御三家以外的野良术师虽然容易接触,却触碰不到咒术界的核心。他们能被产屋敷收买就同样能被其他人收买,让人无法交付信任。
区区九十年的时间并不能将咒术界的千年弊病击溃,可是些许漏洞还是可以钻到的。
因为一直暗中注目着御三家的动向,有一个挣脱了家族锁链的年轻人已经被他收入麾下,对方的身手足以让他偷听总监部的会议而不被发现。
只是他的身份事关到他一家三口的安危,在和夜蛾彻底互相信赖之前,辉利哉并不会透露他的底细。
而辉利哉没有提及的是,想要回到普通人行列的狗卷一族也与他有所合作。
夜蛾在感到可靠的同时还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不得不承认,普通人因为被术师们所忽视,在发动的时候才显得意外棘手。
“所以,果然有异常吗?”他低沉地问道。
辉利哉如实以告:“在那四个人入学之后,总监部的空气就变得不同寻常起来了。”
一年生四人在大正时代满打满算只待了5个月有余。
其中悟一直躲在刀匠村,他只在最终一战中露了脸、在镰仓的商业街留下[虚式-茈]的残秽。而虚式这一招就连五条本家都鲜有人知,没有和那个人直接交手的他并没有被察觉到六眼的存在。
小八的八俣吕临阿之术是八轩一族代代继承的生得术式,虽然她也没有直面那个人,可是能降诞完全态八岐大蛇的脱俗实力在那个咒术贫乏的时代显得格格不入,恐怕会引起怀疑。
而最让那个人肯定他们穿梭了时空的,当然就是直接交手过、见过了术式和本人面孔的杰与硝子了。
九十年前只就差一步他就能将咒灵操术弄到手,可是当他更换身体卷土重来时,却发现看中的猎物人间蒸发。
而九十年后,高专的新生里出现了一样面孔、一样名字的咒灵操使和反转术使,加上他们同期的蛇之八轩,穿梭时空的结论便浮现在水面之上。
只是那是个非常谨小慎微的人,一直暗藏在幕后试探着高专四人和大正四人的重合性,直到居住于青森、落笔成真的五百藏森罗暴露在咒术师的视野中,他才露出獠牙。
时间到此形成一个闭环。
见识过森罗万象之笔威力的幕后黑手想要获得这股力量,而八轩和悟在他的阴谋下彼此厮杀,两人都在激斗中飞速成长,最终学会了在大正时代所使用的招式。
卖药郎又将杰和硝子送往过去,杰误打误撞因为埋葬了森罗的尸体而结下羁绊,得到森罗万象之笔。
“所以这几个月青森才会被那么严苛地封锁。”夜蛾恍然道。
不管那个地方现在留下了什么,一定都会被对方仔仔细细、来来回回地研究。而他们趁那个人研究之际会面,确实是最安全的时机。
不管对方今后要出什么招数,有所防备总比一无所知的好。
要相告的话已经听尽,夜蛾变得安心了一些。
他在起身告辞前仍以教师的身份谨慎道:“今天的这番话,我会向他们确认真伪。”
老人并不感到冒犯,反而夸赞道:“这样很好。”
夜蛾走后,他留下的茶还散发着袅袅淡香。
“已经聊完了吗?”此前与夜蛾有一面之缘、自称钉崎的中年女性进来收拾起茶几,“这不是完全没有吃点心吗,真浪费。”
她是钉崎荆子的孙女,现在正带着年仅五岁的她的孙女同样跟在辉利哉的左右,就像她的祖母受雇于耀哉大人一样。
辉利哉和蔼地笑起来:“拿给野蔷薇吃吧,希望她不要嫌弃。下回再给她买更美味的点心。”
他很喜欢活泼的野蔷薇,看到她,就仿佛看到了儿时的小八姐和硝子姐。
他想起夜蛾此前问他的话:“这些年,你一次都没有去见过他们吗?”
当时他的回答是:“没有哦,有一个奇怪的老爷爷在偷看他们,一定会很让人困扰吧。”
计划之外的会面会引来不必要的关注,所以他确实一次都没有和他们正式见过面。
可是暗地里,除了被保护得密不透风的悟哥之外,其他人他都有关注他们成长的一点一滴。
5岁被父亲饿到脸颊凹陷的小八姐,国中和友人分道扬镳的杰哥,一直以来跟家里人关系冷淡的硝子姐……他并没有插手他们的人生,只是像家门口的一棵老树一样,等待着他们长大到能与树灵对话的那一天。
这样想来,这一天的到来应该不远了吧。
“歌姬。”冥冥挂断电话,叫了身边的少女一声。
可是在少女的酒品实在不好,两罐啤酒下去,就已经跳上桌子摆开架势要和臆想中的敌手作战了:“五条悟、夏油杰!你们两个混账,把我可爱的小八和硝子还来!!”
与她一同在居酒屋聚会的其他女孩纷纷叹息,心道:又来了。
心爱的后辈失踪,歌姬除了最初的几天有些低落,后面很快就恢复如常。
毕竟咒术师要是没有一颗铁石心肠,可是很容易就被永无至今的任务和伤亡给弄疯的。
可是每当她一喝醉,藏在心中的耿耿于怀就借着酒劲挥发出来,嚎些‘为什么老天这么不公平’、‘失踪就是还活着对吧’这样的话。
没有冥冥在场的话,谁都按不住她。
窗外落着厚厚的雪,隔着玻璃窗寂静无声,障子门外隐约有其他下班的大叔头绑领带手举餐碟在耍猴戏。
包间的被炉散发着源源不断的热力,将蜜柑都烤得干涸了。
“歌姬。”冥冥又叫了她一声。
这回,醉鬼终于有反应了:“干嘛啊,有任务吗!”
冥冥收起手机,面上是一如既往的朦胧微笑,语气不疾不徐地道:“他们可能回来了。”
醉鬼被众人赶下了桌子,烂泥一般往被炉下一淌:“他们?谁啊。”
“硝子和小八他们。”冥冥平缓道,“男子宿舍那边说发现了五条悟的留笔。”
“哈?!”热气轰得酒意上头,脑里胃里一阵翻滚,歌姬头一歪,就呕吐了起来。
“歌姬!!!”
雪夜中,一行人在寒风下砥砺前行。
一个人突然打破沉默:“我们为什么不能就在你们的学校住一晚,好冷啊可恶!”
另一个人回答道:“笨蛋,你们的存在暴露的话会很难解释的啊。”
然而他帅不过三秒,就暴露了本性:“说起来,我的生日都过去了,亏我还期待了好久,都没有机会收礼物了诶!”
可爱的声音在呜呜的风声中淡然响起:“其实我准备了。”
那个人顿时兴高采烈起来:“还是你对我好,小八!”
人群中骤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咂舌声、嘁声和呕吐声。
这个圣诞夜,终于有人要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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