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无人, 万籁俱寂。
夜空中的圆月散发着惨白的月华,在静谧的湖面上投射下粼粼波光。
庞大的阴影带着震动从湖底汹涌翻滚而来,镜子一般的水面被破开, 水雾冲天而起,可怖而曼妙的巨蛇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黄澄澄的竖瞳在迷蒙的视野中发现了岸边伫立的少年, 巨蛇悄无声息地摆动身姿, 潜伏在深不见底的暗绿湖水中摇曳而来。
少年在巨蛇的头颅前渺小如沧海一粟, 冰凉的水汽带着腥味扑面而来, 蛇的吻部吐出信子, 轻轻搔刮着他的全身。
阴森而瑰丽, 摄人心魄。
这潮湿的梦境如温凉的舔舐一般让人沉溺其中, 不愿醒来。
直到上学的铃声响起, 五条悟才从床上惊醒。
他赤着上半身, 只穿一条长裤,脖颈上挂着的漆黑鳞片紧贴在他结实白皙的胸膛上。
他是个睡眠需求异常低下的人, 在掌握反转术式之前就能三天三夜不合眼, 掌握了之后便愈发猖狂了,仗着自己可以修复脑细胞,天天在sns上做守夜达人。
像这样一睡不醒的情况实在属于失态。
悟捂住脸,深深地叹了口气。
糟糕,真是太糟糕了……
他这才发现, 女友带人外属性这一点真是太刺激了。
八轩被洗衣机的噪声吵醒,迷茫间在想悟一大早发什么神经。
不是说今天是斋藤秀一父亲的火葬日,所以学校停课一天的吗?
火葬场的烟囱浓烟滚滚, 不能被他人所窥探的尸首化为灰烬。
这本该是令秀一和桐绘松一口气的事, 可他们望向天空, 却发现带着骨灰的烟雾萦绕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在众目睽睽之下仿佛有自主意识一般遥遥飘向了蜻蜓池。
当场,所有人都感到了一阵毛骨悚然,无法解释的怪异现象就发生在身边,难免让人疑神疑鬼。
桐绘想到她在五条同学和八轩同学那里得知的真相,顿时煞白了脸孔。
前些天八轩和悟追寻着异味去寻找她白天见过的怪大叔,可在到门口之后悟却凭六眼发现了蜻蜓池下空洞的秘密,他们便没有找借口进入斋藤家,而是选择了以身犯险去湖底一探究竟。
悟的无下限术式能够抵挡攻击,攻势越靠近他就会越接近无限的停滞,却无法阻挡水下的窒息。
即便他能无限修复自己破裂的肺泡,可这个过程非常痛苦,所以只好由八轩下潜。
夜晚的湖底暗不透光,只有些许浮游生物散发着微弱的生物光,况且蛇的视力本就低下,所以她只能大致看清下面的场景。
黑涡镇的中心,蜻蜓池的底部,存在着一个巨大到能涵盖整个小镇的空洞。
穿过湖底的巨大裂孔,便能发现下方别有洞天。
它和正上方的蜻蜓池相连,形成一个上下大小1比10的不规则沙漏形状,蜻蜓池是1,那空洞就是10。
诅咒的气息混淆在每一滴湖水中,咒术师眼中的湖底世界残秽横生。
在这恶业中,无数盘绕成漩涡状的苍白尸体密密麻麻铺满了空洞底部,悟鉴定这是将近一百年前的尸体,诅咒的力量保持了它们没有变为白骨。
六眼的视野再宽广,终究是有尽头的。
水底的情况让他产生了兴趣,决定要去下面看一看才行。
要八轩说,直接一发[术式顺转-苍]下去炸它个稀巴烂不就行了,到时候不管下面是人是鬼,吃了悟一招还能不死再说吧。
可是悟拽着她说‘潜水耶,我还没试过呢!’,她就变成了‘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第二天,悟购买的下潜装置悄悄送到了。
本来以日本会社的拖拉性格,这样的配送服务没有两周绝对不会达成,可是在加价加价再加价的钞能力下,没有什么不可能。
放学之后他们就摆脱掉新鲜劲还没过的同学,带着氧气瓶和防水手电来到了蜻蜓池边。
傍晚的日光在湖水下影响微弱,手电的灯光照亮水中漂浮的颗粒。
白发的少年兴致勃勃地拉着少女的手向深处游去,呼出的废气冒成一个个气泡上浮。
巨大的裂孔如深渊巨口将二人吞噬,沉睡了一个世纪的水葬坑迎来不速之客。
就装备效果来说,他们还挺像以身犯险的恐怖游戏主人公的,就差手上来把撬棍了。
这个深度,如果身上没有携带负重的话,仅凭个人是绝对无法潜到的。
不但如此,深潭恐惧、窒息恐惧和黑暗恐惧也会将人的精神压垮,惊厥呼吸而开始无意义耗氧,最终不得不上浮,或因为氧气耗尽而永远沉睡在水中。
可惜咒术师都不是正常人,这二人更是尤其。
百年前的诡异尸体就在脚下,悟还能在遗迹中找着他感兴趣的东西。
rpg游戏诚不欺悟,还真让他找到了在水中漂浮的纸张。
要他说,恐怖游戏主人公喜欢写日记已经成为了一个梗,他们不但要写,还要撕开藏好:最好一张塞在玩偶肚子里,一张埋在花盆土里,最后一张在壁炉的灰烬中,还要被烧掉最关键的保险箱密码。
他并不能去抓那些纸,不然只会让它们分崩离析,只能顺着水流的浮动靠手电隐约读取。
六眼的分析能力足够他在这样艰难的条件下顺利解读。
[镇子上的人开始疯了,他们非要扩建屋子、连成一片,难道不知道这样会将黑涡镇围成一个圈,里面的人再也出不去吗?]
[我的恋人小香说自己后背变得很痒,我发现她似乎开始长蜗牛壳。该怎么办,要帮她切掉吗?切掉能解决一切吗?]
[我发现周围的女性都发生了诡异的变化,头发变得很卷,很想吸引别人的注意。只要人们的目光聚焦于她们,她们便更加得意,更加努力去卷曲头发。]
[啊啊,我也感受到‘漩涡’的召临了,小香在等待我去团聚……不管是谁读到这本日记,你也逃脱不了它的诅咒!!]
少年指指那些内容,对少女露出了一副‘这真经典诶’的表情。
尸体们透过苍白的眼翳注视着混不在意的少年少女。
不难想象这便是上一批不知不觉被‘漩涡’咒杀的镇民。
如果不从根源上阻止,死去的人还将源源不断。
果不其然,秀一的父亲几天后就以诡异的方式自杀而死了。
可惜,悟订购的氧气瓶已经耗尽了,下一次到货还需再等待几日。
那么,这里就不得不提到一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悖论了。
诅咒与人的负面情绪息息相关。
如果没有咒术师的插手,秀一父亲对‘漩涡’这一概念引出的惊惶便会反哺诅咒以养分,令其壮大去影响其他镇民,使诅咒进一步蔓延滋生,直至事态无法遮掩,引起总监部的注意。
不难概括这永动机一般的来来回回:黑涡镇孕育出‘漩涡’,‘漩涡’再逐步掌控黑涡镇,陷入恐慌的小镇开始滋养漩涡,漩涡进一步升级给与人们更大的恐怖。
直到它们双双吞噬彼此,镇民成为被湖水淹没的又一批牺牲品,‘漩涡’则失去土壤再度沉睡。
可是事态发展到此,就形成了一个无法衔接的断代。
一个能影响如此广泛的诅咒在客观上来说必须要集齐一千万人长达四年的负面情绪才能形成,仅凭小镇那一点点人口,还不足以惊醒如此庞大的绞杀机器。
必然有什么东西做了它的发动机,一踩油门将诅咒骤然唤醒。
不管是不是宿傩的手指,他们都要搞清楚它的真面目才行。
没有早餐的动力,八轩并不想起床,于是她只在被褥中翻个身拿起手机,给他发了条邮件:[为什么早上洗衣服?to悟様]
十分钟之后,对方才回复。
[想说是我的错,可是也不尽然。fro様]
看不到对方的脸,八轩没法通过文字解读到他的言下之意:[所以为什么?to悟様]
[算了,就当是我的错吧。fro様]
对方讲出了理应被杀灭的渣男发言,好在八轩并没有这方面的常识,硝子和日和也不在左近,否则非逮着悟大肆谴责一番不可。
说曹操曹操到,硝子的邮件就在这间隙发了过来。
同样作息日上三竿的酒鬼竟然大早醒着,想必是北海道的愉快出行让她乐不思蜀。
[黑涡镇调查得怎么样?我们这边已经联系好开挖河道的施工队了。fro祭硝]
[潜了水。to獭祭硝]
[诅咒在水下?说起来你醒得好早。fro祭硝]对方显然对她的答非所问非常习惯,自然而然地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对,不过还不成气候。被悟吵醒了。to獭祭硝]
[听着真麻烦啊,还好我不用去。冬天的札幌真漂亮,你不能来一起玩真是太可惜了。ps:不用理那个人渣。fro祭硝]
接下来就是几张在滑雪场的风景照和众人的合影,还有蟹肉火锅的特写。
八轩思索再三,只能回复出六个点。
那边目的达成,便不再发邮件过来。
反倒是杰又传来了问候:[我阻止过她了,可是她说你重色轻友,需要惩罚。fronbsp; ob]
顺便一提,ob是older brother的意思。
在背后将人揭发也足够损了吧,老哥。
八轩再度回复六个点过去,于是那边也不再为难她贫瘠的语言系统了。
就在她的睡意被两位可恶同伴相继打消时,她再度听到了庭院外传来耳熟的脚步声,一样的踌躇、不安,仿佛被什么所惊吓,跑来寻求心安。
很快,门铃声便响起。
五岛桐绘从火葬场离开,再度来访。
悟大清早洗衣服,一定很有精神,可以独自接待她的。
八轩想着,懒懒地又翻了个身,美美抱住卷成一条的被子。
可是心思歹毒的少年虽然认下了错,却仍旧不会放过害他早起的罪魁祸首。
他装模作样地上楼来敲她的房门:“五岛同学来了,快下楼啦,不然很失礼诶。”
八轩伸手捡起床边的脱鞋,一把扔到门上。
已经换了一身居家衣裤的少年故技重施:“早餐已经做好了哦?”
屁咧,她都没有闻到香味。
悟似乎可以知道她在想什么:“芝士火腿三明治,还是凉的比较好吃吧?”
唔,有点道理。
于是五岛桐绘就见到了一点不拿她当外人的八轩同学穿着睡裙就下楼待客的样子,只是很显然她的目的并不是自己。
她一在餐厅坐下,就理直气壮地问五条同学:“三明治呢?”
被这一打岔,桐绘竟觉得自己慌慌张张跑来的样子有些傻气。
没见到这二位被知悉真相的转学生毫不紧张,还在悠哉悠哉地过自己的日常生活吗?
她对再度在她身边坐下的八轩同学拘谨地打了个招呼。
而被众人传得沸沸扬扬的傲慢大小姐终于看了她一眼,像点读机一般有来有回地恬淡道:“你好。”
被回应的桐绘便好似摸到和她相处的秘诀,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
她是过来告知他们火葬仪式上的骇人景象的,他们没有出席,所以可能没有看见天空中盘旋倾倒入蜻蜓池的滚滚浓烟。
可是她的礼数约束着她不能在他人用餐的时候说这样倒胃口的话……她的心中其实还是担心诡异的事件会让他们抛下这个不详的小镇选择逃命自保。
毕竟有人死了不是吗,反正才转学没几天,再转去别的地方也是一样。
她没有想到的是,她眼中不幸被卷入的转学生正是为此而来的,对她所要说的场景早有预料。
“其实现在有两个选择,”五条同学咬着冰镇过后的奶油泡芙,对她竖起两根手指,“一个是交给我们慢慢调查,不过这期间死掉的人我们可不负责哦?”
“第二个嘛,我去一炮轰了那个湖,看看能不能把诅咒直接轰掉。不管说是地震也好、演习也好,大家那边就由你去解释了哦?”他轻描淡写道。
[窗]也不在,杰也不在,这种麻烦的活他才不要干。
第二个选择很明显吓到了桐绘这位普通的女高中生,先不说轰击蜻蜓池的火炮要从哪里来、是不是违法,她一个未成年人去向所有镇民解释,大家也不会听从她的。
可她也担负不起其他人性命的责任……
桐绘看向一边的八轩同学,想着她或许会阻止这样乱来的谈话,可她只是充耳不闻地啃着厚实的三明治,好像他们在说什么稀松平常的学生对话、并不值得她的注意力一样。
桐绘眼中的求助淡去了。
将这样的选择交给她来做,真是太耸人听闻、太不讲道理了。
她下意识忽略了与她同龄的二人或许并没有这样的能力的这种假设,反而急病乱投医地思考起来,并恳请他们给她一天的考虑时间。
在她离开后,悟用手肘拐拐八轩,小声道:“我说,今晚可以睡一个房间吗?”
八轩对他微一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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