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晋方请人的行动很顺利, 因为他说的是魏王殿下有召而不是有请。
大多数官员犹豫了一下也就乖乖赴约了,只有上官大人留了个心眼,借着腹痛上茅厕为由去了趟驿馆, 让驿官安排了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等五皇子知道的时候快马已经走了一个时辰,要不是幕僚拼命拦着, 上官大人不死也要被打上二十大板, 哪能只是和大家关在一起。
算了,反正最后只要让他向父皇承认是自己造了谣就行。
临走前五皇子阴沉一笑:“昨日在龙王庙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对不对。”
在场众人惊疑不定的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没做声。
五皇子又幽幽的加了句:“各位大人都是聪明人,是要荣华富贵还是刀斧加身想必是能想清楚的”, 说完便拂袖而去。
请人顺利完成那抓人就更不用说了,区区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而已。
忙完这些的五皇子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后衙, 直到守门婆子的请安声将他惊醒, 他才恍然自己到了杜柔住的侧院。
看着眼前大门, 他脑海中闪过方才幕僚交完任务后苦口婆心说的话。
“不是说侧妃娘娘背叛您, 只是娘娘到底曾或许能想到她现在身在何处?”
柔儿!
他在心里呢喃着念了一遍又一遍,说实话他不是不知道柔儿刚嫁给他时并不情愿,甚至还带有憎恶, 可他坚信自己能用爱来融化那份坚冰。
时至今日两人已执手度过十二载, 日夜相伴、相拥而眠、一同伤心、一同开怀,他毫不怀疑在柔儿心里自己的分量。
所以, 问就问没什么好怕的!
这么想着五皇子制止了下人的通传, 大步跨进院内。
“柔儿”
“小姐我也是为了你好啊——”
“为了我好?”
房间内, 杜柔脸色痛苦的按着心口, 此时她的眼眶中已然蓄满了泪珠, 看着跪在下面的乳母又想起她自昨日回来便起了高热, 请来的大夫说是惊吓所致。
起初她还以为是乳母胆子小,骤然见到离世十几年的‘熟人’被吓到了,尽管自己满腔复杂的思绪还是不放心的跟去探望,谁知竟从她的胡话中听到了一个十分可怕的真相。
杜柔悲声道:“为了我好就指使青曼动手下毒吗,害的还是还是嬷嬷,小茵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如何能下得去手!”
“小姐”,闫嬷嬷赶忙跪行几步扯着杜柔的衣摆急声道:“小姐我真的是为了你好啊,当初青曼捎消息说看到一个和画里人很像的姑娘,老奴就猜到是齐茵小姐了。”
“可时间过去这么多年,小姐你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明里暗里的排挤才在王府站稳跟脚,眼见又再度有孕,正是一股作气诞下继承人的时候,老奴如何能让她来破坏这大好局面。”
“所以你就让青曼给她下慢性毒药,嬷嬷你该知道我我根本不会生下他的”,杜柔捂住嘴巴,泪珠如珍珠般掉落。
闫嬷嬷顾不得震惊杜柔一直没有改变初衷,从昨天起就担惊受怕的她崩溃的哭喊道:“小姐,小姐你救救我,你救救我,你帮我同齐老爷、太太和少爷求求情,老奴不想死,啊——”
“砰——”
大门被用力踹开,五皇子铁青着脸一把掐住闫嬷嬷脖颈,“你知道那个齐家小姑娘在哪里,你怎么敢给她下毒的,要是她死了本王要你陪葬。”
“殿,殿下啊殿殿”
直到闫嬷嬷脸色涨得紫红都快喘不过气来了,五皇子这才恨恨的甩开她起身就要往外面走去。
“殿下”
听着身后焦急的声音五皇子习惯性的停下了脚步,可下一秒像是讽刺他的痴心妄想一样,杜柔问的是:“你找小茵干什么,你想对她做什么?”
对她做什么?
五皇子自嘲的笑了笑,从昨日到今天,她没有关心、没有担忧,只保持着沉默,他体谅她,突然见到那种场面是人都会受到惊吓,他还特意下令府衙不许有人议论侧妃的不是,结果
想到她先前说的“我根本不会生下他”,心脏处猛的传来一阵剧痛,原来从始至终都是自己在自作多情。
“殿下”,杜柔慌张的拉住他衣袖:“小茵爹娘和齐大哥一定时刻关注着她,要是你对她做什么,会招来他们更严重的惩罚。”
齐彦!
惩罚!!
凭什么!!!
那刹那怒火、妒火齐齐涌上心头,五皇子冷笑连连,“齐家那群废物,生前他们不是本王对手,死后便是成了什么善人又如何,大不了鱼死网破,本王死也要拉着他们最疼爱的女儿一同下地狱。”
说完第一次使大力扯开杜柔的手,在她不可置信的眼神中走到院外朝侍卫吩咐道:
“来人,把侧妃院子给我围起来,没有本王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随意进出,包括侧妃自己。”
“殿下——”
杜柔想上去拉住他,可被婆子们挡住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院门关上。
此后的十几天里五皇子都没再踏入侧院大门。
许是见杜柔被软禁,丫鬟婆子们没有了从前的畏惧,嘴巴也松了,陆陆续续的消息传入她耳中。
据说关进大牢的百姓被五皇子杀了十几、二十个,尸体还摆在菜市口三天才许家人收殓。
据说府衙西厢房里关了许多大人,五皇子每日只让人送粥水当饭食,说是什么时候答应他的要求什么时候放人出来。
据说现在城内气氛紧张,但凡有人敢出声议论‘黑无常’之事或者怒斥五皇子行为,不论是贩夫走卒还是豪绅学子,统统都会被卫兵抓走,第二日只剩一具尸体送回家。
据说何大人已经出发快十天了还没回来,五皇子脾气越发暴躁,府衙中已经抬出好几个仆从了。
杜柔病倒了。
她身体本就不好,自从娘胎落地就汤药不断,遭逢大变后更是存了份厌弃自己的心思,可为着父母亲族还要委身伺候仇人,再柔弱温顺性情的人也难免生怨。
但杜柔即没勇气寻死也不敢对五皇子如何,只能在内宅使些手段让他子嗣艰难,希望以此阻断他登上皇位的可能权当是复仇了。
这次被齐家尚存在世的唯一骨血也将遭难的消息和燕山百姓的横祸一激,短短几日竟有油尽灯枯之像。
下人禀告五皇子时吓得他七魂不见了六魄,惊慌的把全城大夫都叫来了府衙,大吼着要是治不好侧妃要他们全部陪葬。
杜柔并不知道这些,她在做一个美梦。
梦中她回到了刚刚定亲的那年,彼时母亲悄悄喊她躲在屏风后面,看着堂中神采飞扬的少年,她默默红了脸颊。
后来两人定亲,她见到了威严的齐伯父、温柔的齐伯母和调皮的齐小妹,他们待她极好,从不嫌弃她病弱的身子,只笑着说不妨事,以后多补补就好。
再后来圣驾巡视江南,齐小妹嚷嚷着要去看热闹,临去前她莫名心中大恸,哭得稀里哗啦的,急得少年以为她身体出了什么问题,急慌慌的回家去请大夫了。
热闹没有看成她有些不好意思,齐小妹安慰她说等以后有许多机会可以玩。
接下来新年过后她身着凤冠霞帔,坐着八抬大轿成为了齐家妇,夫妻恩爱、公婆和蔼、小姑可爱,日子过得犹如蜜里调
油,没多久便顺利怀孕。
正当她沉浸即将当母亲的喜悦中时,一日睡醒,府中竟空无一人,她扶着肚子焦急的喊着丈夫、公婆、小姑、贴身丫鬟的名字,寂静无声,偌大的齐府像个坟墓一般。
突然,从四面八方传来放入凄惨的叫喊声。
“柔儿——柔儿——”
“你为什么不给我们报仇,为什么——”
“杀死他,杀死他——”
“小茵——小茵——”
“保护她,保护小因——”
床上的杜柔突兀的睁开双眼,手持银针就要刺入她要穴的老大夫先是一惊而后眼神一狠,猛的用力,她及时偏开了头。
时机已过再无下手可能,老大夫看着转眼间被围满了人的侧妃老泪纵横,儿啊,爹没用,爹不仅拿杀你的罪魁祸首没辙,就连弄死他心爱女人的天赐良机也把握不住。
爹没用啊,爹来陪你了!
出乎意料的是侧妃没有声张,甚至还给了他丰厚的谢银。
“谢,谢谢侧妃赏赐”,老大夫叩首,掌心紧紧的握着一张纸条。
过了三日,老大夫宣告侧妃已经无事,只需以后调养就好。
杜柔醒后听丫鬟说五皇子衣不解带的照顾了五天,等她睁眼才回房睡觉,脸色顿时复杂了起来,这不需要演,平心而论这些年他的确对自己宠爱有加,只可惜
“诶——”
她略带‘后悔’的叹了口气,也没说话挥手让丫鬟退下了。
第二天五皇子还是没出现,但消磨时间的话本子,喝药的蜜饯却呈了上来,她又叹了口气。
第三天杜柔说什么也不肯喝药,丫鬟眼泪都掉了她转身蒙住了头。
没一会儿,五皇子无奈的声音响起:“也不是小孩子了,还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隆起的被子毫无动静。
五皇子苦笑着摇了摇头,“是我错了,我不该把你关在院子里,等你好了想去哪去哪。”
被子动了两下还是没有掀开。
“找到齐家小姑娘后我不会拿她怎么样的”,五皇子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晃了晃,再开口目光变得暗淡,“你要是不喜欢见过一面就放她走吧!”
这次被子掀开了,杜柔瞪大眼睛看着他。
五皇子趁机将药舀到她唇边,“喝吧,不骗你。”
一勺一勺喂完了药,五皇子想转身拿蜜饯,杜柔抢先从枕头下掏出一个小布袋,倒出了四五块桃干。
她捻起一块,随即下定决心的塞进嘴里,嚼碎咽下去后又塞了一块同时递了一块给他。
“给我的”,五皇子先是惊愕,然后笑出了月牙,“谢谢柔儿。”
那副欣喜不已的模样看得杜柔眼眶一热,身体不受控制的抖动了一下。
本来已经接触到桃干的手顿住了。
五皇子定定的看着那双印满自己影子的眼眸,渐渐被绝望和后悔淹没,就在它将要熄灭最后一丝光亮时他动了。
拿过桃干毫不犹豫的塞进嘴里,在杜柔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还嫌不够的抢过布袋一块一块的吃了起来。
他像是完全不知情般边吃边絮叨:“说起来离京这么久,不知道王府情况怎么样,王妃性子那么硬,临走前把她管家权夺了怕是已经闹到母后跟前了。”
“对了,你院子里的汤圆要生了吧,也不知道会有几个猫崽子,希望不要像它们娘一样圆滚滚的,没一点波斯猫的美貌。”
“母后怕是要对我失望了,希望父皇念在多年夫妻情分上,让她可以安安稳稳的度过后半辈子。”
“咳咳咳,还有大哥儿,他那身子我就不指望别的了,咳咳咳,别太早来找我就好。”
“咳咳咳”
站门口的内侍听见动静探头看过来,见五皇子捂嘴咳出了满床的鲜血,顿时骇得连滚带爬的向外面冲去,“不得了了,快来人啊,殿下出大事了——”
没理会外面吵闹,杜柔僵硬的抱住五皇子,“为什么?”
为什么明知道有毒还要吃?
“咳咳咳,和柔儿没关系,早上我接到舅舅的,咳咳,飞鸽传书,原来京城也有‘异事’发生,还是太爷爷亲自下凡让父皇,咳咳,收拾我,与其被贬去守皇陵或者圈禁一生,咳,不如,咳,不如归去。”
五皇子颤抖着伸手去摸杜柔的脸,轻声道:
“只是柔儿怕也不能幸免,咳咳,也好,咱们一同去阴间刚好可以求阎君让我们下,咳,下辈子做正正经经的夫妻,咳,不,不对,我怕是暂时投不,咳,不了胎了,柔儿你,咳,你愿意等等我,咳咳咳”
杜柔眼中泪珠一滴一滴的跌落,但她没有吭声。
见状五皇子激动的挣扎起来:“柔儿,咳,柔儿你回答我,你,咳咳咳,柔柔柔,噗”
猛的喷出一口鲜血,那颗不甘的头颅最终还是无力的低垂下去。
杜柔安静的抱住他没动弹。
半响后,惶恐的幕僚带着大夫赶到时,两人已经一同没了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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