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涅说完, 垂下眼睫，先一步结束了这场无声的交锋。
颂晨移开视线：“是。”
紧跟着，在士兵愈发呆滞的目光下, 颂晨沉默地走出隔离间，跟在寻涅身后，离开了留观室。
士兵头皮更麻了。
短短数秒，士兵的脑海里已经不受控地脑补出了一部她逃, 他追，他们插翅难飞的虐恋情深狗血剧。
这能怪他吗！当然不能，只能怪两人之间的气氛实在是……太奇怪了好吧！
讲道理, 一开始颂晨说金主什么的，他其实没太当真。
但是现在他反而有些拿不准了。
反正……就是感觉自己勘破了这次逮捕的真相。
“上将。”
“上将！”
“……”
一声又一声带有藏不住的惊讶的敬礼声中，寻涅带着颂晨离开走廊, 又横穿大厅，通过一扇又一扇有士兵把守的电子门，最终停在一道虚掩的单向玻璃门前。
寻涅用手指将门轻轻推开, 室内景象随之暴露在二人眼中。
这是一间模拟训练室。
此时此刻, 柯明右手持刀, 左手持盾，矫健的身姿在异变体潮中敏捷穿行。
颂晨认出了那柄刀，于是看向寻涅。
寻涅似有所觉道：“她是柯明，三军监察部部长，全武器战士, 你以后在武器方面有什么疑问, 可以问她。”
联盟军部的职位划分很详细, 全武器的含义不言而喻。
颂晨：“全职业战士？”
“是啊全职业板砖, 哪里需要就往哪搬, 用过的都说好呢，小朋友真有眼光。”柯明动作不停，声音却突然从模拟室传出，“我就说您今天怎么这么容易就把刀借我了……话说您什么时候喜欢上养成了？我觉得我天赋也不错啊，要不要考虑养养我试试？”
寻涅无情道：“你太老，上升空间有限。”
柯明一噎，稍微走神，就被图中异变体夺去了生命。
三秒后，柯明弹出，随意抹了把额角汗珠，朝两人走来。
“上将。”她双手捧刀，将其还给寻涅后，而后转头，认真地看了颂晨一眼，像是要将她牢牢记住。
颂晨平静地与她对视：“柯部长。”
柯明突然爽快一笑道：“见外了，我是第三军校第一批毕业生，四舍五入也算你学姐了，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我吧。”
严打严算，三军成立于十年前，而第三军校则是在三军成立的第二年开始招生的，所以柯明算是三军第二代精锐战力。
别看三军已经迅速成长为一方霸主，可在六七年前，也有过很长一段兵力不足的时间。
那种时候军中当然不会有特别细致的职位划分。
正如柯明所说，包括寻涅自己在内，大家都是万能砖，哪里需要就能往搬。
而想要在联盟其他老派霸主面前彻底立住，牺牲自然是无可避免的，所以前几代战力安安稳稳活到现在的，也没几个了。
再者，监察部可是每个军区的核心防卫部门，柯明隐去其中艰辛，只说自己是学姐这事，如果被外人知道了，肯定会惊掉大牙。
——这已经不是关系户的等级了，这分明是尚未登基的储君啊！
当然，认识柯明只是顺带的。
寻涅的目的不在于此。
有些话题不适合在这种地方谈，需要换个地方。
他将配刀挂回腰间，无视柯明垂涎的目光，直接道：“走吧。”
颂晨朝柯明微微鞠躬后，再次跟上了寻涅的脚步。
监察部作为重要部门，内部设有直接通往三军内部的传送点。
沉寂的走廊，两道不同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
颂晨压着步子跟在寻涅身后，耷着眼皮，目光自然而然落到他帽顶、发尾，以及紧紧贴合肌肤的抑制环上。
这幅场景有点眼熟，她淡淡地想。
几个月前似乎也发生过。
要说有什么不同，可能就是颂晨又长高了些，她现在再看寻涅，已经变成完完全全的俯视。
颂晨觉得有些可笑。
是，她是变强了，可她却仍然无法看清这人清冷的皮肉下，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有那么一瞬间，颂晨的心头涌起一股冲动——
衣服也好，皮肉也罢，真想将这人身上层层包裹的防护一点点剥开，打碎他眼中近乎永恒的沉寂，好好瞧瞧这人的芯子，到底是什么模样。
寻涅或许感受到了颂晨不加掩饰的目光，或许没有，总之他并没有转身，也没有停下脚步。
仿佛无论发生什么，无论遭受何等质疑，他都坚定地走在一条既定的道路上。
因为这就是他的选择。
寻涅就这么任由颂晨打量着，直至到达传送点。
由于是室内，传送舱修建得不大不小，一次也就能容纳两三人。
两个人站进去后，舱内空余位置骤减。
颂晨几乎可以闻见像是洗发水般的淡淡香气。
寻涅在设定好的传送坐标中翻找着本次传送的目的地，查找之际，突然开口：“直面他们的感觉怎么样？”
颂晨知道，这个“他们”指的不是监察部众人，而是那群隐藏在阴影之下的上位者。
颂晨如实答道：“他们没有高明的计谋，甚至不需要聪明的脑子，因为他们几乎什么都有，控制一个人对他们来说就和呼吸一样容易。”
黑袍人或许自大傲慢，但不可否认，他们确实有这个资本。
他们手下有数不清的能人异士，掌控着超出普通人想象的科技力量、人才储备，能够对他们造成威胁的人，实在太少。
只要他们想，他们就能轻易抹除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所有痕迹。
所以，哪怕颂晨能在谋略方面完胜他们，也绝不会小瞧这支力量。毕竟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疏忽大意都有可能是最后一次犯错。
颂晨问：“我已经按照您的要求加入他们了，他们到底是谁？”
“他们是由七名来自不同组织的成员组成的联合体，参与组织目前无法精准锁定，但数次交锋中，三军在其中发现了研究院、最高行政总处、第一军区的影子。”寻涅顿了顿说，“他们自称光明会，其实是一群妄图造神的疯子。”
这三个地方，都有很多机会接触、研究异变体，研究院把控人类精神力理论话语权，一军干脆直接搞生物融合，最高行政处作为多个机关的直属上司，也可谓见多识广，被催生出贪婪的欲望也不是什么罕见之事。
这本来跟颂晨没什么关系，然而，他们想要的是她的力量。
思及此，颂晨直白问：“那您呢，您不想得到更强的力量吗。”
寻涅冷淡道：“做人没什么不好。”
做人没什么不好，想要得到非人的力量，就一定会失去某些曾经珍视的东西。
一旦突破某个阈值，人就很难再作为“人”活在这个世上了。
话语间，传送舱成功启动。
颂晨只觉眼前景物骤然消散，又很快重新聚集，只不过已经不是刚才的模样。
这方空间很大，墙面呈一种浅淡的冷灰，地面上铺着不同于首都星大多数装修习惯的光滑瓷砖。
巨大的落地窗前，摆放着一张宽敞的黑木办公桌，光屏、笔墨和一摞摞文件整整齐齐摆放在上面，办公椅的靠背上，还搭放着一件制服大衣。
“过来。”寻涅率先推开舱门走了出去。
颂晨跟着他来到办公桌前停下，然后看着寻涅丝毫不避地将军帽、手套尽数摘除，又利落将系在腰间的皮带松开，外套脱去，露出里面一丝不苟的白衬衫。
手指轻轻一挑，领带松开，又把领口扣子往下解了两颗，然后俯下身，从办公桌下方快速抽出一把长刀，眼都不抬直接扔给颂晨。
颂晨接住后一看，发现是研究中心那柄样刀。
寻涅拿上自己的佩刀，走到一面墙壁前用手指轻轻一按，墙面很快变得透明。
颂晨透过墙面看进去，看到一间宽敞的训练室。
寻涅打开了训练室的门：“进来吧，随便练练。”
颂晨闻言，慢吞吞将视线从长刀上挪开，落到寻涅身上。
她承认她心底确实积攒了些亟待发泄的情绪，但她的自控能力一向不错，除去刚见面时有些失控外，走出留观室她就已经调整过来了。
一想到这个世上不知何时出现了这么个了解她的人，又想到她根本不知道对方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她的心情就有些微妙了。
毕竟，两人现在这种关系，可不在她料想之内。
但是颂晨还是走了进去。
她没理由拒绝一次极佳的对练机会。
如污染区那次一样，两人一前一后走进训练室，分立两侧。
颂晨像上次那样，等待寻涅开启模拟战模式。
然而，等了一段时间，她既没看到寻涅开启模拟，也没看到他将刀刃从刀鞘中拔出。
他只是立在原地，不紧不慢将衬衫的袖子往上挽起，露出偏细的腕骨，和一节紧致的小臂。
一举一动中，均透露着一股与在外示人形象不符的散漫。
颂晨：“上将？”
寻涅似有似无得应了一声，而后随意将未出鞘的刀尖轻轻指向她，下巴轻轻一扬：“就这样，来。”
颂晨眉峰微扬。
某层看不见的窗户纸捅破后，寻涅似乎放弃了掩饰。
面对她时，状态更加松弛了。
很割裂，但由于举手投足都很自然，所以两种人格出现在他一人身上，又让人觉得合理。
颂晨举起同样未出鞘的刀，双腿错开，下压膝盖，而后猛地朝对方冲了过去。
寻涅轻巧地后退一步，腰部带动全身微微后仰，躲过一招，顺势将手中刀刃往上撩去。
“锵——”
刀刃隔着刀鞘相撞，震感顺着刀刃传至整个手臂，虎口发麻。
寻涅快速侧身泄力，让对方手中压迫感十足的刀刃往地面砍去。
颂晨在刀刃落地前快速折身，将长刀扔到左手，右手顺势撑住地面，借力往对方腰腿部扫去。
眼看就要击中，寻涅的刀再次横了过来，挡在腰侧，牢牢防住颂晨的进攻。
数个回合下来，两人的肌肉都开始微微发热。
不开模拟，刀刃不出鞘，就代表这是一场没有精神力加持，不掺任何辅助加成的对战。
也只有这样真实的对战，才能短暂消除隔在二人中间那层看不见的墙壁，称上一句酣畅淋漓。
颂晨呼出一口热气，再次欺身压上，呼吸交错间，她突然开口：“您一直都知道，他们想得到的就是我的力量，对吗。”
“是。”寻涅挑开她的攻击，步子微错，三招两式又把颂晨压了回去，“人类从异变体入侵开始，就一直在寻找破局之法，包括凌川在内的研究者们，普遍认为这是一场互相影响的进化角逐。”
“不过，比之异变体，人类迈入这条宏观的进化序列要稍晚一步。”
比如异变体中已经稀松平常的“天赋”，放到人类这个种群中，就变成难得一遇又不可控的“特性”。
人类正在走的，其实是异变体已经走完的道路。
而人类想在这种境况之下生存，就必须运用智慧跨过大段正常的演化过程，通过科技前往深空，探究精神力的来源，试图找到这条进化序列的起源。
而这个起源，是凌川口中的99，也是黑袍人口中的钥匙。
说到底，无论出于大义还是一己私欲，他们在追寻的都是同一样东西。
这一刻，颂晨的心情不可避免的有些沉重。
她有些怀疑一直以来被自己归结为常识的，关于战争公司的精神力模式是否真实存在。
她很想问问伊甸，这种吞噬的能力是全员工普及，还是她在不知何时产生的认知偏差。
可惜伊甸的升级还没结束，她只能将疑问暂存心底。
颂晨抿了抿干涸的嘴唇，躲避攻击，继续问：“他们现在以为那份力量在您身上，他们想要得到您。那么，您想从他们那里得到什么？”
寻涅声音平稳：“一军某个核心研究所内有一份生物样本，与你的力量同源。光明会中有人知道它的位置，我需要你在合适的时机“绑架”我，我会作为钥匙被送到那个地方，我会把它带出来。”
颂晨皱眉：“您为什么想得到它。”
寻涅轻声道：“因为那才是真正的钥匙，能打开最终之门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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