禳星台。

    冉雪萤已经昏睡了一天两夜,  这期间,祈云琉一直照顾在侧。

    原本这几日他应该回钟秀峰闭关,  但是百里宗师去云里馆取药,  他不放心冉雪萤自己在家,便答应在此等候百里宗师归来再走。如今已经两日,算算老宗师也快回来了,  等他从云里馆取回那一味木兰串儿,  便能让他这次自琅嬛带回的仙草发挥大用。

    至少从现在到她二十岁这一年,冉雪萤能好过一些。

    他与冉雪萤之父冉秋本就是至交好友,冉秋因他而死,  他自然将其女视为自己最大的责任。然而冉雪萤先天体弱,  全靠着百里宗师的调养,十岁以后,小姑娘一年中更是有三分之二的时间缠绵病榻,  如今,  她这幅身子也到了极限,  三年前,  她没有任何预兆地突然失明,  自此之后,药石无用,  只能靠百炼宗的丹方续命。

    然而她并无修为在身,  脏腑又弱,这些丹药对她而言既是续命,也是致命,  即便熬过了几次凶险,  身体还是每况愈下。

    老宗师也无能为力。

    这些年,  为了挚友的遗愿,  他在神州以及各界秘境中遍寻良方,始终没能找到根治她病症的办法,只除了……

    祈云琉站在亭中,入眼是禳星台下千山暮雪,浩瀚天地,可他心中却并不平静。

    他一闭上眼就看见挚友临终的模样,耳边则是三年前,冉雪萤失明时歇斯底里的哭叫。

    人皆言琅华宗的祈云琉能为通天,是九大宗敬仰的宗师,所有人都觉得他不出三百年必将踏碎虚空而去,跻身九重天上位列仙班,只有他自己清楚,他还有未了的凡间牵系——他欠冉家太多,这份恩情不还,他终究脱不去这副凡人之躯。

    天道不允,他内心亦不允。

    “祈道长。”小童跌跌撞撞地跑上山崖,“祈道长,小姐醒了,想要见您。”

    祈云琉皱眉。

    对于冉雪萤而言,现在的她,一直睡着未尝不是好事,一旦醒来,又会承受无尽的病痛折磨。

    他点了点头,跟着小童下了山道,来到冉雪萤休养的庭院。禳星台终年覆雪,唯有这一处庭院茂林修竹,可闻鸟语,乃是老宗师以灵力滋养的一块福地。

    祈云琉才刚入院门,就听见了女子猛烈地咳声。

    “……小媛,祈大哥还没来吗?”冉雪萤的声音又细又轻,像庭院外飘落的雪花。

    侍女柔声安慰道“小姐莫急,道长就在山中,已经叫人去请了。”

    “我怎能不急,我怕再晚些,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怎么会呢?小姐不要乱想。你睡着的时候,祈道长从琅嬛秘境找了很厉害的药回来,这一次,连老宗师都说是极好的药材,他还写了新的丹方,亲自去云里馆给您取木兰串儿,想必过了今年冬天,您这病就要好了。”

    丫鬟服侍了冉雪萤好多年,最知道这时候说些什么能让冉雪萤宽心。

    “是……真的吗?师祖真那么说?”

    “是呀,小姐,您就好好休息,最好再睡一觉,一觉醒来,病就好啦。”

    冉雪萤摇摇头“睡不着了,我一躺着就咳得厉害。”

    “那您就靠一会儿,对了小姐,病好了以后,你都想要干什么?”

    “我自记事就病着,不奢求这病能好,我只盼走之前能再看到你们,看看  祈大哥,看看师祖……”女子声音中是掩不住的向往,“若能再看一眼禳星台的雪,就是立即死了,我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小姐,你又乱说话。”

    祈云琉脚下顿时宛若千金重,明明人就在屋外,竟不敢上前。他怕冉雪萤问他,丫鬟所说到底是不是真的。

    踟蹰间,门外又进来一个小童,报说“祈道长,百里宗师来了。”

    祈云琉有些奇怪,这里是禳星台,百里宗师回家,怎么说“来”呢?他转身行至门外,一见来人,便明白其中区别。

    还真是“来”,而非“回”。

    当下神州声名正盛的,年轻的“百里宗师”等在门外,见到祈云琉,一礼“祈师兄,好久不见。”

    祈云琉颔首“怎么是你来了。”

    小百里宗师将云里馆发生的事大略和祈云琉说了,祈云琉微微皱眉。

    不知为何,小百里提及那位闹事女子时,他脑海中竟然浮现出那日在水上偶遇的刁蛮女子身影。对方也是一男一女,怎么如今的散修居然如此气焰嚣张了吗?

    对于百里大宗竟然因为这等“小事”而逾期不归,祈云琉有些不解。

    小百里却笑道“师父虽然没有说,但我看得出,他对孙曜师兄那位徒儿很是欣赏,此番多留几日,想来也有考评之意。”

    堂堂宗师,天下第一丹修,居然和一名名不见经传的入门弟子订下二十年之约,必有自己的考量。至于是什么,哪是他们这些做弟子的能看透的呢?

    小百里道“祈师兄放心,师父已经将丹方交于我,我这就为冉姑娘制丹。”

    小百里乃是老宗师最得意的弟子,跟随老宗师的时间也最长,由小百里接手,祈云琉并没有任何不放心。只是他心里对于在这样的关头,老宗师居然一去不返,多少有些揣摩不透。

    亲自送小百里进入丹房后,祈云琉便回到庭中,略施法术,放了一只纸鹤去钟秀峰。

    他告诉丁元和沈湘,原定的闭关日期延后,他决定在禳星台再停留几日。

    忽地,腰间玉佩隐隐泛起华光,祈云琉一惊。

    这玉佩与当初他赠与那婴儿的髓玉乃是一对子母佩,可于千里之外遥相呼应。不过,他上一次施法时,玉佩并无半点反应,说明髓玉已经不在那婴孩手里。

    凡人本就贪婪短视,他猜想或许是那婴孩儿的父母亲人将玉佩卖掉了。

    祈云琉本以为是他们没有师徒缘分,玉佩却突然又有了反应。难道是信物又回到了当年那婴儿手中?

    ……偏偏此时,玉佩有了反应。

    这难道是天意吗?

    一时间,祈云琉心中,某个本该埋葬的念头止不住又浮了上来。

    ……

    叮咚。

    好感度+1

    从当铺出来没多久,好感度如约到账。

    阮青梅却并不觉得多惊喜,大概是因为二狗子肉眼可见的心情变好,加上他们连龙傲天的气运都打败了,她知道自己多半没选错,肯定会涨的。

    不如说,只长了一点,她还挺失望的。

    小红那次可涨了两点呢。

    为什么,因为小红比较“贵”吗?

    阮青梅摇着小团扇和令荀回了客栈。

    虽然令荀再三表示无事,但是阮青梅记挂他的伤势,离开当铺后便哪儿也没逛,直接回了客栈。

    一进客栈大堂,二人就看见樊节坐在一楼,显然正在等他们。

    “你们总算回来了!”樊节欣喜地迎了上来。

    “樊师兄,你怎么来了?”阮青梅问。

    他们才刚分别两个时辰,樊节特意追上来,是有什么事忘了交代吗?

    果然,樊节说道“上午太乱了,我忘了给你们抓药。”

    说着,樊节手里提起两包油纸包裹的药材“多谢你们相信我,这是我家祖传的内伤药,我筑基后又结合丹修之道改良了些许,对令荀兄弟应该有用。”

    “虽然我现在对令荀兄弟体内的禁制束手无策,但是治疗内伤,我是很擅长的。这药分成五次吃,一日两幅,早晚各一次,尽量在饭后服用,服后不需要运功,也不需要调息,躺着睡一觉就好了。”

    令荀对于樊节这位负责的医者感激至极,连连谢过。

    “你不会是从上午就来等我们了吧?”阮青梅问。

    樊节笑道“没有,有一副药有些难找,我跑了鸾都城好几家药铺,中午才凑齐这些。我怕你们一气之下离开鸾都,所以才急着来找你们。”

    令荀和阮青梅对视一眼。

    按理说,他们是该走了,只是连连出事,两人还没有来得及商量此事。

    樊节请二人坐下,突然说道“令荀兄弟,我能给你看看脉相吗?”

    “自然。”令荀申过手腕。

    樊节闭目细听,眉头紧皱,表情严肃,大堂人来人往的喧哗似乎完全不影响他,全然一副坐堂老中医的范儿,不愧是杏林世家子弟。

    半晌,樊节松开手,叹“和我想得一样。”

    阮青梅见状,心里一进“樊师兄,他怎么样?”

    樊节想了想,说道“二位,我知道,上午的事情你们心中很难不介怀,但是从医者的角度,我想劝你们在鸾都多留几日,让我能为令荀兄弟调整药方。而且,你们回去要走水路吧?阮姑娘,令荀兄弟如今的伤势,可不适合奔波啊。”

    连乘船都不行吗?

    阮青梅脸一黑,她没想到令荀的伤居然这么严重!

    都这样了,怎么还陪着她东逛西逛呢?阮青梅以为二狗子又在强撑着,瞪了他一眼。

    事实上,连令荀自己都吓了一跳“不能乘船?”

    他竟伤得这么重吗?

    “嗯,你脏腑受创,因为身体底子好,所以现在没感觉,可眼下若不好好调理,日后可能会有后遗症。”

    阮青梅紧张“什么后遗症?”

    “轻则腹痛腹泻,脾胃虚寒,心悸无力,失眠盗汗,重则呼吸困难,咳喘,吐血,突然晕厥,卧床瘫痪,不孕不育……噢,暂时想到的就是这些。”

    嘶……

    阮青梅和令荀二人齐齐地吸了口冷气。

    “不走,我们不走!我们留下好好看病!”

    “樊大夫,我一定谨遵医嘱,听您的话!”

    樊师兄,樊神医,樊大仙——拜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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