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己是一味利水消肿的草药。

    白天时来问诊的病人太多,清明和凌霄一直等到天黑才有机会跟银月说上话。

    和之前遇见那个老农是用的一样的借口,清明谎称说祖母膝盖肿胀难行,特意前来寻药。

    银月听他描述了症状,便说自己有一剂药膏能治此症。这种药膏里有一味药材名叫防己,偏巧银月的防己用完了,得上山去采。

    他知道他们是从外面来的,路远又无处歇脚,便就留他们在自己这里过夜了。

    清明颔首,道:“麻烦你了。”

    看着眼前这张眉目浅笑的温柔面庞,清明的心底涌动着一阵又一阵的酸涩。沉默了瞬息,他接着道:“……天色不明的时候,山路难行,到时候我们跟你一起上山吧。”

    闻言,银月微微一愣。

    他倒是没再推辞,道:“也好,有你们一起,我也能多两个帮手。那你们早点休息,我先回房了。”

    “嗯。”

    咔——

    门被轻轻合上,隔断了清明自见面起就一直胶着在银月身上的目光。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等到清明回过神来时,才想起一直站在他身后凌霄。转过身,凌霄就站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眼神平淡又深沉。

    说起来,似乎自从见到银月之后,凌霄就没再开口说过话。

    他的目光让清明有些奇怪,不禁唤道:“凌霄?”

    凌霄定定的看着他,忽然开口道:“大人想起银月了。”

    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静,抛去素日里那若有似无的戏谑和调笑,平淡得让清明忍不住心底一颤。

    是的,尽管少年现在已经长大了,但是在看见银月第一眼的时候,清明就想起来了。

    乐游山的、简陋屋舍里的、山下河泽里的、日光里的,每一个有银月的记忆画面,都像是突然被从箱底翻出来,清晰无比。

    “可是没有想起我。”

    凌霄的语气很平淡,可是入耳却满是怆然。

    清明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突然间不够用了,他好像知道凌霄在在意什么,又好像没明白凌霄在说什么。

    诡异的沉默在这间不大的屋子里蔓延着,一直到四周彻底变成黑暗。

    窗外微弱的月光透过莹白的窗纸洒进屋子里,清明躺在硬邦邦的床榻上,怎么也睡不着。

    黑暗里,他问道:“凌霄,你睡着了吗?”

    凌霄道:“没有,大人睡不着?”

    “嗯。”

    清明应声。他翻了个身,往睡在地上的凌霄看去。这里的床太小了,他没办法和凌霄都睡在床上。

    可惜这会儿屋子里太暗了,幽幽的月光刚刚好只洒到凌霄的手边。

    清明睁着双眼看着那片黑暗里,过了一会儿看见凌霄模模糊糊的轮廓动了动。

    他似乎抽出了手,枕在自己的脖子下,下一瞬便听见他略带笑意的声音响起。

    凌霄道:“那大人要听睡前故事吗?或者九重天上的仙家小八卦?不才在下刚巧听说了很多。”

    清明忍不住笑出声:“哈、看来我家凌霄上仙也不是那般冰心玉映、出尘绝世嘛!”

    咔吱——

    他翻了个身,简陋的木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响动。

    清明睁着眼看着隐藏在黑暗里的屋顶,开口道:“凌霄,你说……我在无垢山看见的,真的是银月吗?”

    凌霄不答,反问道:“大人仔细看过银月手腕上的道纹了?”

    “嗯。银月手腕上的那道纹,繁复错落,每一笔一划都似困住乾坤、无进无退,跟我在无垢山上看见的那个神秘人手上的一模一样。”

    那个道纹太过奇特,寻常不可见,偏偏清明在两个人身上都看见了,怎么会这么巧合呢。

    良久,凌霄淡淡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但大人觉得,银月并不是无垢山的神秘人,也不是造成地藏王失踪的人。”

    闻言,清明沉默下来。

    他茫然的看着屋顶:“我不知道……虽然银月的道纹样制跟那个神秘人一样,但其实也并不完全一样。

    “银月的道纹是漆黑的,虽然繁复又似乎内困乾坤,但却是毫无生息的模样。然而那个神秘人的道纹,却是暗金色的,光华流转间令人望而生畏。而且……”

    而且,如果真的是银月,他又何必这样千方百计把自己引来,却又装作不相识呢?

    簌簌——

    清明正出神间,突然听见耳边传来一阵声响,还不等他偏头看去,凌霄的声音就在他的近旁响起。

    凌霄道:“而且,他是你记起来的银月,是吗大人?”

    额……

    清明一偏头,凌霄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他的床沿下,正懒懒散散地撑着下巴。

    背着光,清明看不清凌霄的脸,只是听声音就知道他又是往日里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不知怎么的,清明突然没来由的有些心虚起来。

    他侧过身,迎上凌霄睨着自己的视线,嘿笑道:“也、也不是。其实……其实我也记起你了。”

    原本以为他说这话,多少能安抚一下凌霄,但是似乎并没有起作用。

    只见凌霄身形未动,饶有兴致道:“嗯哼?”

    这一声轻佻得,不用看都知道这家伙现在肯定是眉头一挑,看笑话般的,就等着清明的下文呢。

    果然上仙就是上仙啊,格外的不好哄!

    清明嘿嘿笑着,硬着头皮道:“是真的。我记得……你小时候在我面前乖得像个团子,我不在的时候,就把乐游山上所有人欺负成团子。

    “啊……我就奇怪了,你好像一直很怕我啊?

    “明明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不是也冲我龇牙的吗?那个时候也没见你怕我,像个小老虎一样张牙舞爪的。”

    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自己的锁骨处,那里已经平滑了并没有什么牙印。他道:“对了,当时你还咬了我的脖子,疼死我了。”

    他慢悠悠的说着,随着话音出口,脑海中一些模模糊糊的画面,似乎真的变得清晰了。

    他道:“我记得有一段时间,你一直会在山门那等着我回来。可是因为我回来的都很晚,所以很多次你都睡着了。以致于我明明很累,却还是不得不抱着你爬上山。

    “哈哈哈,虽然很感动,但是真的很累啊。嗯……不过说起来,为什么当时我要抱着你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爬上去啊……白龙……”

    不是应该会有白龙吗?

    对于这些突然冒出来的记忆,都是没有前因后果的存在于清明的脑海里,无法连贯。

    正努力回想间,凌霄开口道:“因为白龙在人前显出真身,被凡人重伤。那段时间,他一直躺在房间里昏迷不醒。”

    清明闻言一愣,白龙属龙身,生来便自带半个神格,居然会被凡人重伤到昏迷不醒?

    他努力回忆了一下,只是最后还是徒劳无功,什么也想不起来。

    偏头看看还靠在自己枕边的凌霄,然而黑暗里也并不能看见什么。

    清明不太敢告诉凌霄,虽然他记起了一些关于凌霄的事,可是那些事情于他而言,似乎更像是在看别人的故事。

    忘记了当时情感里细致入微的波澜,无法做到感同身受,那么记忆和传说,从本质上便没有什么区别。

    唉,他身体里的孟婆汤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失效啊?他真的……很想记起凌霄。

    “哎,凌霄……”

    清明低声唤道:“那些仙家的小八卦,说给我听听呗。”

    凌霄闻言笑起来,他放下胳膊伏在清明的枕边,道:“怎么,大人想听睡前故事了?”

    他似是想了一下,问道:“大人听说过盘黎上仙吗?”

    虽然清明是个预备役仙官,但是对于九重天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仙君上仙们,清明除了凌霄,却是一个也不认识,他甚至连天君帝辛都不记得长什么样子。

    只是虽然他不记得盘黎的样貌,却知道这个前一任司掌众生命簿的上仙。

    清明道:“我知道他。我第一天到地府的时候就听他们说了,我在人间的十世命格就是他给我写的。”

    凌霄道:“嗯。当初他是九重天上第一闲散的上仙,虽说司命,却几百年不曾动笔写过一本命簿。

    “偏巧有一天他提着两壶酒在九重天上闲晃悠,路过小玉著殿的时候跟帝辛对上了眼,正口渴的帝辛见他这副悠哉的模样,立时便不忿了,他扔了乾坤笔就嚷嚷着要下凡去历劫。

    “帝辛去人间历劫的临时命簿是一定要盘黎写的,所以盘黎当时便吓得碎了酒壶,转身提着袍角就捅破云头跑到了地府,一头钻进了轮回井。

    “可是他逃掉了帝辛的命簿,却忘了自己也需要一本命簿。”

    凌霄的声音低沉沉的,在不大的房间里慢悠悠的荡开,加上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近若可闻的檀木香,让清明觉得格外的安宁。

    清明问道:“那之后呢?没有命簿,他手下的那些司命星君不能帮他写一本吗?”

    凌霄动了动身子,换个姿势支在清明的枕边,接着道:“原本是可以的。他的副手是个机灵的,听说了自家大人的事便立刻回了司命殿准备写一副享福的命格给盘黎,让他在人间悠哉度过几十年。

    “但是天界的命簿是和地府的阴司簿相连的,阴司簿上没有名字,命簿上便没有办法起写。

    “盘黎到地府的时候,正碰上六殿阎王。当时六殿阎王见他着急,便想着献个殷勤,说是替他去十殿跑一趟,给盘黎在阴司簿上登个记。

    “结果这位阎王殿下倒好,走在半路上听见两株彼岸花闲聊天,一时听入了神便忘了盘黎的事。

    “等到那个司命小星君火急火燎赶到地府,压着六殿下在阴司簿上给盘黎登了记,又火急火燎赶回九重天的时候,盘黎在人间都长出十多岁了,且过得很不如意。

    “从那以后,六殿阎王就一直怕见到盘黎,一遇到他就躲着跑,生怕盘黎来找他翻旧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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