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身为黑手党的缘故,  沢田纲吉的体质比旁人要好一些,伤势恢复得也比一般人花费的时间短。

    再加上当时伤势也不严重,子弹没伤及内脏也没卡进骨头,到现在,  他的身体几乎已经和伤前差不多了。

    沢田纲吉试探着和收留自己的黑发小姑娘说起时,  安井七央倒没觉得有什么。

    她原本就对枪伤的恢复时间没什么概念,在咒术高专那些摸鱼的日子中还见过不少次直接就由家入硝子反转术式治愈的伤口,  磨得她对无反转术式帮助下一般的伤势恢复时间就更没什么概念了。

    但是安井七央知道——伤口好得差不多的时候,  也就是要离开的时候了。

    先提起伤势恢复的是沢田纲吉,  但先挑出由此引开的话题的是安井七央。

    问出少年是否要离开那句话的时候,  她正脱了鞋赤着脚踩着沙发的边缘坐着,手里握着的手机显示的屏幕内容是文学交流群的聊天记录。

    沢田纲吉刚从楼上下来,他穿得还是白衬衫,不过不是最开始的那件,  是后来安井七央出门时去又特地买的一件。

    之所以挑中那件白衬衫,一是当时她懒得思考应该买什么类型什么颜色的上衣,二是安井七央觉得沢田纲吉穿白衬衫确实挺好看的,就干脆又买了一件。

    沢田纲吉从楼梯上迈下来,一路踩着地板走过来,  最终小姑娘旁边坐下。

    他说,  伤口已经恢复了。

    安井七央闻言抬头,  那短暂的几秒内光顾着看他了,都忽略了交流群里实时冒出来的聊天消息。

    她无意识地咬了咬指尖,  然后就问出了一句:“要离开了吗?”

    -777在那一刻因为这个潜意识的小习惯动作感到惊奇,  记忆里这往往预示着小姑娘的紧张——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  但是她应该是在紧张,  不过只是种很轻微的紧张,  所以才不明显。

    沢田纲吉抿了抿唇:“是的。”

    听见这个答案后,安井七央沉默了一会,视线离开少年的棕色暖眸,她将群里的聊天记录拉回去扫了眼,边输入新的消息边问:“现在吗?”

    “是的。”他给了相同的答案,不过相比之前,多了些纠结的情绪。

    安井七央又看他,直勾勾地攥住他的视线,严肃地问:“沢田君,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嗯?”沢田纲吉一脸疑惑,静下心认真听了听,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没有。”

    小姑娘同样一本正经,脸部红心不跳地接话:“是我心碎的声音。”

    “……”沢田纲吉一时分不清她是否是在开玩笑。

    良久,他低下头,垂眸道:“抱歉,安井桑。”

    这回反倒是安井七央一愣,她眨了眨眼,琥珀色的眸子显露出无辜的情绪,瞳仁的深处映着少年毛茸茸的脑袋。

    可惜沢田纲吉没来得及抬头看,小姑娘已经弯起了双眸,他抬头时,只看见安井七央甜甜地笑了笑:“没关系。”

    “……”

    他也忍不住笑,摇着头,轻轻叹了口气,想着果然这才是安井七央,但却又奇怪地发觉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安井七央又张了张口,本想问什么却还是没问出口,只是说道:“等我一会,沢田君。”

    她从沙发上一跃而起,转身上了楼梯。

    沢田纲吉一脸困惑,没过多久就见着小姑娘从楼梯上走下来,手里捧着一顶帽子,里头还塞了墨镜和口罩。

    安井七央踮脚就把那顶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帽子按在了他的头顶,沢田纲吉反应过来的时候,整张脸都被裹得严严实实的。

    帽子将头发压着贴向头皮,鼻梁上架着的墨镜把原本收入视野的光由明亮过滤到昏暗。

    他戳了戳帽子边沿,伸手扯下了口罩,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这是……?”

    “给你裹紧点。横滨混黑那块好像还挺乱的,这方面我不了解,帮不上你什么忙,总之你别联系上同伴前先被仇家给寻仇了。”安井七央边说边大功告成地拍了拍手,往后退了两步,打量完沢田纲吉这副扮相,还颇为满意地点头,“可以,我觉得这样你仇家八成认不出来。”

    “我在横滨没有仇家。”

    “嗯?”安井七央疑惑地挑了挑眉梢,“那你当时的伤……这个可以说吗?”

    沢田纲吉挠了挠脸颊,有些不好意思:“可以,不过那应该算是意外。”

    “……啊?”她嘴巴比脑子动作快,喉间不自觉地溢出一声疑惑的音节。

    “是我误入了擂钵街,被不小心波及到了。”

    擂钵街是横滨一块特殊的地域,是在数年前的一场爆炸中形成的半球形的巨大凹地。它被命名为擂钵街,但本质上和贫民窟没什么区别。

    没来横滨前,安井七央就听说过这个地名——咒术师会定期前往一些易聚集诅咒的地方查看,位于横滨的擂钵街就是高专重点关照的地点之一。

    安井七央皱了皱眉,还有一点没想通:“那你为什么手机钱包都没了?”

    她一直以为是防止仇人找上门就给丢了,当时她虽然几乎什么都没问,但脑子里早就脑补出了一场黑手党首领遭受变故落魄逃生的大戏。也可以说,就是因为脑补了这场大戏,安井七央才会什么都没问。

    然而沢田纲吉说:“是在擂钵街被偷了。”

    “……”

    安井七央:“……啊,听上去还真是……挺意外的。”

    她忍不住又在心底问-777:[这就是现在黑手党首领的水平吗?是不是有点太不合理了?]

    -777也不正面回答,就跟她打太极:[或许有没有可能,是现在黑手党的平均水平都不怎么样?]

    [你确定要站在横滨的土地上跟我说现在黑手党的水平都不怎么样吗?]安井七央反问,[虽然我不混黑,但是水平不怎么样的话,这里的黑手党势力怎么可能还那么猖狂啊?早就被端了个干净了。]

    他们现在所在的横滨,好巧不巧就是一座黑手党势力庞大到广为人知的城市。

    就算安井七央这种非横滨本土并且来横滨也不算太久的人,都稍微听说过些港口黑手党的名字。

    -777继续找解释说:[那可能因为人家是意大利的黑手党,不了解日本这的风土人情,所以才吃了点亏。而且人有失足马有失蹄嘛,偶尔一次,都可以理解。]

    [你这说法还挺合理的。]安井七央想了想,觉得这个可能说得通一些,就勉强接受了。

    沢田纲吉来的那天,安井七央几乎什么都没问,现在他要走了,关于他之后的选择,比如要去哪里或者是还能再见吗这种问题,安井七央还是一句都没问。

    临别前,她唯一问的问题就是:“沢田君,你这工作工资高吗?有钱吗?”

    “啊?”沢田纲吉呆了呆,下一秒脑子里就浮现出了西西里的山岩与海水,浮现出了彭格列的建筑基地,“……大概还挺有钱的。”

    安井七央一下就笑开了,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条递了过去。

    沢田纲吉接过一看,是一串数字,还没搞明白,就听见她说:“这是我的银行卡号,安全回去后欢迎打钱给我。”

    “……”他将那张纸条折起,小心收好,无奈地笑了笑,“我会的。”

    他垂眸,如鸦的睫毛弯曲卷翘,对上小姑娘闪着太阳光斑的琥珀色眼睛:“我有个问题想问安井桑,可以吗?”

    安井七央知道,沢田纲吉先前就有几次想问她些什么——有几次是她自己感受到的,有几次是-777提醒的。只是碍于她一直像一开始所说的那样没有问与他相关的一切,所以相对的,沢田纲吉也做到了不去问她。

    但其实安井七央一直都是不介意的,如果沢田纲吉真的问了什么,能说的她都会说,不方便说的她也完全可以编故事忽悠。

    “可以啊。”她笑着说,

    眨眼时刻,沢田纲吉的睫毛轻轻颤动,像是振翅欲飞的黑色蝴蝶,“你还记得,我们看《罗生门》的那天吗?”

    安井七央愣了一下,没想到是这么个问题。她原本以为沢田纲吉要问有关她身份或者工作相关的事情,毕竟他之前就表露出过对于她生活方式的好奇。

    她只愣怔了片刻,就迅速反应过来,点了点头:“记得。”

    沢田纲吉继续说:“你当时说,本来打算问我个问题的,但突然想起来当初说好了不会问的。”

    她继续点头:“是的。”

    “我想问,本来安井桑打算问我的问题是什么?”

    这次安井七央没立刻回答,沉默的时间内,嘴角以着平缓的弧度默默注视着沢田纲吉。

    风拂过之时,她抬手别开了扰着脸颊和视线的碎发:“唔,现在给出回答总感觉不太合适。”

    说着,又话锋一转:“但我刚刚还说了‘可以’,现在就反悔更不好。真要说的话,或许应该怪沢田君你问得不是时候?”

    她又笑了笑。一双眼眸亮得让人移不开视线,却又彰显着无辜。

    沢田纲吉心底隐隐有了猜测,看着安井七央笑,便也跟着笑了笑:“或许吧。”

    他搜寻出了记忆中第一次进入眼前这座宅邸那天的部分,那时黑发的小姑娘站在他床边,边掰着手指数数边说,说关于他的一切,身份职业受伤原因家庭住址等等,都可以不问。

    然后又开玩笑地补充了一句,身高体重有没有女朋友初恋是谁初吻还在吗这些也不会问。

    “你现在看上去就很像是猜到答案了。”安井七央说。

    他还是笑,照旧模模糊糊地问答:“或许吧。”

    安井七央偏开视线,将被风吹得稍显纷乱的头发一并向后捋起,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流通的空气之中,她隐约间嗅到了酸酸甜甜像是柑橘一样的味道:“我那时候想问的是——”

    她一顿,等到再次看向沢田纲吉的时候,双眼弯得像是可爱的月牙:“你有没有女朋友,沢田君。”

    风与叶片间吱呀吱呀的低语声就附在耳畔。

    少年的目光一瞬不瞬。

    顷刻间,他仿佛又一次听见了。

    听见了胸腔处活泛的心脏,正怦然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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