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未成年、童星。

    以上三个关键词不管把哪一个单拎出来,  都足以让导演没办法用对待成年演员的方式去调|教金赛伦。以上三个关键词结合,韩舒苒就更不会那么干了,她做得是更直接也更残忍的方式。

    起初跟童星见面,  韩舒苒怕对方没办法完全理解剧本,  就从细致的讲解剧本开始。剧本有两个颇具刺激性的开端,一是外婆历史,  二是女主曾目睹母亲自杀的场面。

    剧本讲解刚开了个头韩舒苒就发现,  金赛伦对母亲自杀这个过程的讲述很平静。可以说,韩舒苒决定要签下她就出于那份平静。而另一个原因是童星的母亲太有意思了。

    童星妈颇为特别,  这位女士也跟剧本里的母亲一样自杀过,  她还更极端,带着孩子一起自杀。方法是跳楼,抱着孩子一起跳的跳楼。楼没跳下去,  是金赛伦死命苦求,  紧紧扒着护栏,  女儿救了自己也救了母亲,还有两个妹妹。

    是的,那场事件是一家四口,  母女四人一起走。

    这个家庭没有男性成员,  妈妈孤身抚养三个孩子,大女儿金赛伦是她二十岁时生下的。那个年纪就成了母亲,陆续又生了两个孩子,  也不知道是生活困苦让这位母亲太注重社交这件事,  还是她早年模特出身导致三观奇异,  总之这位很特别。

    特别的童星妈,在见韩舒苒的第一面,就给未成年的女儿倒了杯酒,  让金赛纶满桌敬,敬导演、制作人,他们的助理,都敬,她还带着女儿敬酒。

    韩舒苒含笑喝了,没拦。不管是小姑娘还是小姑娘的母亲都表现出对此行为的习以为常,她就没必要拦了,拦了反倒会让她们尴尬。

    特别的童星妈以一杯酒进入导演的视野,继而就被韩舒苒观察到,这位母亲跟剧本里的母亲有微妙的相似。同样当着孩子面自杀过,同样把孩子当成自己的所属物,同样认为自己的做法什么问题都没有,同样坚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在为女儿好,包括让女儿视线她的梦想,成为演员。

    决定签约之前,韩舒苒专门找人打听了一圈这位童星妈,金赛伦幼年出道,小小年纪就混迹片场,妈妈一路跟着,跟这对母女合作过的人挺多的。那些人中绝大部分给韩舒苒的反馈都是,金赛伦可惜了,只有极少数说金赛伦能有今天全靠她母亲。

    这些人里,有一位的观点极其有意思。

    李桢凡,《大叔》的导演,当年他从一众小演员中挑中了金赛伦,成就了童星家喻户晓的成绩。

    这位也是kafa毕业,直系的前后辈说话很随意。李桢凡跟韩舒苒说得都不止是随意了,而是恶毒。

    “伟大的演员一定是苦难造就的,伟大的艺术家同样。生活的困苦让我们拥有无穷的表达欲,胸中的愤恨如果无处发泄,我们这帮人迟早上社会版。你看金基德,他就是社会版的种子选手。”

    自诩犯罪分子的前辈同后辈讲,“金赛伦所有的灵气都来源于她妈,她妈死死的掐住了她的喉咙,她无力挣脱,表演是她唯一能喘口气的地方。镜头是她的盾牌,只有站在镜头前,她那个妈才无法伸手。”

    “别的演员表演是职业,她表演是在求生,这让她在画面里格外有灵气。你要是打算签她一定要好好利用她妈,你不用调|教她,就调|教她妈就行。把所有压力都堆积在她妈身上,那女人会把承受到的压力翻倍再转嫁到金赛伦身上,小孩子是最会模仿的,她们用好了比大人出彩。”

    如此‘恶毒’的发言让韩舒苒决定签约,也让韩舒苒用出了堪称残忍的调|教导演技巧。

    韩舒苒没有给童星妈任何压力,她把压力都堆在张赫那。导演给男演员三个月的时间,让男演员做到让金赛伦融入他的家庭,能对他喊父亲不够,要能对他的妻子喊妈妈,把他的儿子们当弟弟。

    怎么都没想到工作会牵扯到家人的张赫对此有顾虑,“您是想让她就住在我家,我自己的家?我夫人可能不是说不欢迎,就是年龄可能搭不上,再加上”牵扯家人有点过了吧?

    “以你的年纪或者以你妻子的年纪,你们都足以做金赛伦的父母。她的母亲生她时才二十岁,据我所知那位女士比你们夫妻都小。她都比你老婆年纪小,让金赛伦接受一个年轻的母亲没那么大难度。”

    韩舒苒软绵绵的把男演员关于年龄的托词顶回去了,先晓之以理,“我拍摄更喜欢演员自然的状态,演出来的始终有痕迹,所谓假戏真做,真的能有感觉。”再来一出动之以情,“剧本你是看过的,剧本里女主角的设定跟金赛伦的人生有一定程度上的贴合,最大的区别是父亲这个角色。”

    “金赛伦的人生中父亲这个角色是缺席的,小小年纪已经在赚钱养家。她跟女主角一样没有见过正常的家庭是什么样,且不论年纪那么小的孩子能否只凭演技表现出对父亲的依恋和依恋后放手,只说她还是个孩子,我想让那孩子知道正常的家庭是如何生活的,就让帮她做一场梦也好,迟早会醒来的美梦,可以拜托你帮帮忙吗?”

    这张赫如何能拒绝?

    男演员应下了,导演就去找了童星妈,以我希望孩子能更入戏为理由,让童星妈暂时对孩子放手。剧组还给童星妈提供一次豪华旅游,坐游轮环游世界,费用高的都快能抵消金赛伦的合约金了,还跟妈妈说可以带另外两个孩子一起去。什么时候想回来随时可以回国,玩得开心就在船上多玩一段时间。

    童星妈放手放得很干脆,环球旅行哎还是剧组出钱,这种机会下辈子都未必有。童星妈走前给女儿交代了一堆到别人家要乖巧、懂事、嘴甜、多干活等一系列要求,导演就在边上含笑听着。

    导演牵着小演员的手站在岸上,送她的妈妈牵着妹妹们上船去旅行。把人送走后,牵着孩子手回车上的韩舒苒问金赛伦,会不会不开心妈妈和妹妹们去旅行了,却把她单独丢下。

    金赛伦很乖的摇头说不会,说妈妈不是不想带她,是她要工作。

    进入工作状态的金赛伦住进了张赫家里,那个家有父亲、母亲和两个孩子,她没有被要求改口叫那位伯母做母亲,只被要求要叫家里的父亲做父亲。

    把人领回家前张赫就跟妻子商量过了,既然都领回来了不如就让她改口。妻子怕小孩子不乐意,人家妈还在呢,小朋友未必叫得出口。张赫一想也是,就没说这个。

    金赛伦进那个家的第一天是以客人的姿态,大人们对她都很客气,由于妻子怀孕了,丈母娘也时常去家里照顾女儿,多了一个小演员,老太太是当家里亲戚家的孩子来相处也挺客气的。小朋友们没什么概念,不客气,但被爸妈教得很好,姐姐长姐姐短的叫,叫得仿佛家里真有个姐姐。

    小演员对上导演是叫姐姐的,晚饭后姐姐来带妹妹去楼下散步聊聊天,前者问后者在这个家感觉怎么样。妹妹乖巧的说都很好,长辈们对我都很好,弟弟们也很可爱。

    导演问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吗?小演员笑着说都很好,没什么不适应的。

    导演问你会想妈妈吗?小演员还是笑着答,睡前会跟妈妈电话联系的的。

    第一天就这么过去了,第一个礼拜也这么过去了。导演要求男演员要行驶做父母的义务,接送孩子上下学,给孩子准备午饭便当。

    “你可以买好了让嫂子装在她的便当盒里,但我需要她能看到嫂子为她做的那些。”韩舒苒跟‘哥哥’讲,“金赛伦的妈妈不太管这些,她小学还被同学欺负,孩子都没感受过好的妈妈,普通的妈妈会怎么爱孩子,希望你帮帮忙。”

    这话被丈夫转述给妻子时,还在孕期的母亲听了差点掉眼泪,那孩子也太可怜了。为了让可怜的孩子好过一些,妈妈去问小演员,你明天中午想吃什么,我给你做便当。

    小演员愣怔片刻后堂皇的摆手说不用麻烦,她去小卖部买着吃就行。

    “小卖部能有多少吃的,无非是拉面、热狗,那些嘴馋了能吃点,但你也要少吃,吃多了不好,还是家里做的干净。”妈妈看她坐立不安的样子,半开玩笑说,“还是你觉得我做的没有小卖部的好吃?”

    “没有!怎么可能!不是”

    不管是不是,孩子讲不过大人,便当的事就这么定了。

    这一晚,导演又在晚饭后来见小演员带她一起散步,问她今天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吗?小演员犹豫着要不要讲,最后没说,只说学校都发生了什么。

    隔天一大早,给小演员准备了粉蓝色小女生会喜欢的便当盒的妈妈,没有把便当盒给小演员而是给了丈夫,她摸摸小朋友的脑袋,跟她说,“上学太早了我可能起不来,让爸爸送你去上学,晚上你别做公交,妈妈去接你,好吗?”

    ‘妈妈’这个称呼搭配着‘爸爸’顺嘴就说出来了,说出的女士并没有意识到说错了称呼,看孩子呆呆的,忍不住心酸,这孩子是真可怜。等把可怜的孩子送走,妻子跟母亲抱怨,这世上怎么会有那种妈,把女儿丢下自己出去玩哪像个当妈的。

    外婆听了后也是一阵唏嘘,晚上还跟女儿先去接了小演员,等她上车后才带着她去接外孙。到底那边的老师更熟悉,留晚一会儿也不是什么大事。

    很意外自己会先被接上车的小演员,在车里一路都很沉默,被妈妈问今天在学校怎么样想笑着说很不错,不知道为什么笑不出来。明明笑是最简单的事,可她的脸好像僵住了,一直僵到弟弟们叽叽喳喳的上了车,对她连声叫姐姐,她才能自然的笑开。

    这一晚,外婆在饭桌上问外孙女喜欢吃什么,明天给她做她喜欢吃的。小演员礼貌的笑着说都行,她不挑食。

    不知道那么多过往时,老太太当小演员是亲戚家来做客的孩子,碰上不挑食的回答肯定是夸什么都吃才有福气。听说了孩子有个不靠谱的妈,爹疑似更不靠谱,就上心了,跟孩子说

    “我这把年纪还挑食呢,你这么小哪有不挑食的。”老太太摸着孩子的后背,温热的手掌不疾不徐的摩擦,最后还轻打了一下,“客气一下是礼貌,太客气就亲近不起来。你跟外婆亲近亲近,悄悄告诉我,你喜欢吃什么?”

    小演员在外婆的注视下呼吸不自觉的放缓,呆呆的说了喜欢吃什么,说完才回神正懊恼,老太太已经挥手表示,“明天我给你做~”

    今晚,还是晚饭后,导演上门领着小演员去楼下散步,问小演员今天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吗?

    小演员犹豫半响还是摇头,正要说别的,一辆车开过来,冲他们按喇叭。两人站住脚,车也停下,后座的门开了下来的是张赫。

    男演员对导演微微鞠躬,说的是敬语,“您来了。”

    “才回来?”导演拍拍小演员的背,对她说得是平语,“过去吧,我也该走了。”

    小演员迟疑着走到前辈身边,被父亲拍拍脑袋,让她给长辈道别,“跟阿姨说再见。”

    “什么阿姨,我是姐姐。”阿姨很不高兴。

    张赫就笑,“我跟您是同辈的,她叫姐姐怎么行。”说着话按着女儿的肩膀,“要叫阿姨,快,跟阿姨道别。”

    阿姨抬手做了个要打他的动作,小演员反射性上前一步想挡,随后发现两个大人都诧异的看着她,孩子傻了,大人们猛然爆发笑声。父亲用力揉了一把女儿的头,阿姨乐不可支的夸她可爱,随后就真的道别了。

    上车了的父女一起坐在后排,父亲问女儿今天在学校怎么样,同学好不好相处,老师又如何。女儿都乖乖答了,两父女一起进门,妈妈一边好奇他们怎么一起回来了,一边催着女儿去洗漱,赶紧睡觉,明天还要上学呢。

    明天啥也不用做的大人躲在阳台给上司打电话,汇报,“好像是有点变化,可是这样真的好吗?她要是真的接受了我,再失去我觉得这样不太对。”

    当妹妹的跟哥哥说,这样很不对,“我不方便讲,我要是说了,整个味道就变了。你看你方不方便提醒她,我们是在为拍摄准备,让她有个概念。”

    张赫也不是很想当这个坏人,可这个坏人好像确实只有他能干,唉声叹气的回房,听到妻子问怎么了,同她说了孩子还是可怜。妻子听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孩子怎么那么可怜,那个妈就不是个人!

    第二天一早,已经自动伸手拿上女儿便当的父亲,送家里的三个宝贝去上学,先送两个小的,到大的学校门口停下车,磕磕绊绊的开口当个坏人,跟孩子讲,“我们所做的一切,就是,便当啊,送你上学啊,这些都是,就,你应该知道,是”

    “我知道的。”孩子比大人平静,手指抠着校服的接线处都要把线头抠断了,脸上的笑容很自然,对前辈说,“我知道,我们是为了拍摄,我都懂的。”

    张赫宁愿她不懂,懂这些要做什么呢,怎么就非得懂呢。可她懂了,他不免一声长叹,摸摸她的脑袋,叹息道,“我也不知道这样好不好,我怕”

    “挺好的。”金赛伦立刻接话,“特别好,真的,特别好,我特别能入戏,能找到感觉!”

    小孩子演得再好大人也能看得出来她不想被‘赶走’,小孩子都开始演了,大人也只能跟着演,演信她的话,演一出云淡风轻,再递上便当,让孩子走吧,该上学了。

    送走了孩子,家长忍不住打电话给导演,“我看她都要哭了,这样真的不太好。我们有时候都分辨不了入戏和出戏,她还那么小,这么搞下去,她怎么接受的了。”

    韩舒苒无限认同,“那我打电话联系她母亲。”

    “不是,你等下,她那个妈?”张赫皱眉,“要不还是等等,等我今晚明晚好了,明晚我跟她聊聊,我们再看。”

    导演这下不赞同慈父的想法了,“你要是不忍心,我来说。”

    “合适吗?”

    “交给我。”

    下午,来接孩子的不是妈妈,是韩舒苒。

    导演坐在车里,看着街对面探头四看满含期待的姑娘,有一瞬间的恍惚,那孩子身上有另一道陌生又熟悉的虚影。那是她的女主角,是发现有车看过去连忙探头看,发现车不对又假装不在意的女主角。

    导演下了车走向女主角,女主角看到她时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怕,想躲,想跑。小演员站住了,乖乖给导演鞠了一躬,等着导演上前。

    导演领着她在街道上溜达,也没什么特殊的目的地,尽量和缓的跟她讲,大人们都担心她沉溺于此,之后会接受不了,问她想不想放弃。

    垂着头只盯着石板路看的小演员没说想也没说不想,她说的是,“您是故意这么做的对吧。”

    疑问句用句号结尾,讲话的人已经肯定了自己的话,听到这句话的人就没必要再搭腔了。

    金赛伦当她默认,突然笑了,很不乖,很不小孩子,很成熟,很讽刺的一种笑,“您让我搬进前辈家之前就知道会发生什么,又何必再惺惺作态,恶心。”

    韩舒苒眉头微挑,试探着伸出手,被她一把挥开,伸手前就有防备被挥开手臂也没当回事。可她毫无防备的被小演员一个头槌顶得跌坐在地,掌心撑着地砖还擦破了皮,惊呼一声。

    小孩子火起来不管不顾的就‘顶撞’了导演,导演倒地了,她怕了,仓皇而逃。

    听到急促的脚步声才抬起头的韩舒苒就那么坐着看她跑走,等人影都看不见了,才撑着膝盖起身,掏出手机给两拨家长打电话。先给真正的亲妈打,打过去直接说,尽快回来我要解决。接着给只相处了半个月的假爹打,说小孩子一时接受不了跑了,她找不着人,让对方尽快联系孩子。

    这两通电话打出来得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回复,亲妈诚惶诚恐,假爹又急又怒。

    “跑了?你怎么能让她跑了呢,这马上天就黑了!等着,我立刻过去!”

    假爹在来的路上,导演找了个药店先去买创可贴,跑走的女儿接到了亲妈的电话,怒骂,骂她不懂事,骂你怎么什么都做不好,骂所有在孩子做错事时,妈妈肆无忌惮的攻击。

    受到攻击的孩子在亲妈的高压下扭头回来,贴好创可贴的韩舒苒坐在路边便利店的塑料椅子上抽烟,她头疼,胸口疼,心脏疼,心肝脾肺肾都疼,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地方。

    韩舒苒不知道她为什么疼,只能一口接一口的抽烟指着尼古丁能阵痛。路边来来去去的人跟神经病一样,路过她总要看一眼,也不懂在看什么,总不能是粉丝认出来了?那你倒是上来要签名啊,光看有什么用!

    没人上前,半包烟都空了也没人上前。半包烟空了,小孩子先回来了,耷拉着脑袋往回走,偶然看到导演一下站住脚,傻了。

    导演没看见她,导演抽烟呢,没空。

    导演烟抽没了,捏扁了烟盒正要起身去再买一包,演员到了,演员冲下车看到导演也傻住了。大人回神很快,疾步上前先走到孩子面前,按住她肩膀上下打量确定她没事,再骂一句怎么能乱跑,大人该多担心,随后拎着她去给导演道歉。

    “你看看你,把韩pd都弄哭了!”前辈扭脸背对导演冲后辈挤眼睛,赶紧道歉啊,闹大了!

    金赛伦傻傻的要鞠躬,韩舒苒茫然的摆手示意不用,随即把手按在脸上,湿的?

    沾了水渍的手指摊在眼前,韩舒苒脑子里出现问号,为什么哭?

    两个演员脑子里的问号比她多,但张赫怕出问题,一手按着孩子给长辈道歉,他也跟着鞠躬,起身后快速说着,“这孩子不教是不行了,我带回去一定要揍一顿,我们先走,我肯定打她给您出气。”话音未落也不等导演回应,拽着孩子就跑,迅速把后辈塞进副驾驶,冲到驾驶座一脚油门消失。

    车开出学校这条大路绕进小巷,张赫一边摸着孩子头跟她说对不起刚才太用劲了,问她疼不疼,一边掏手机往外打电话。打给车太贤,让兄弟帮帮忙,找李正宰说说情。

    “孩子不懂事该道歉我们道歉,该揍我也揍,肯定下死手,可要是导演还想做点别的像是临时反悔要解约,我这边就麻烦了。我跟李正宰实在没交情,我跟韩舒苒都是第一次合作以前也没有任何联系,你看你能找谁说和一下,是我们的错,我们认,任打任骂,都行。”

    车太贤不是很懂,“怎么会哭了那么夸张,而且你找郑宇盛不是比找我直接?”

    “郑宇盛跟我纠缠过角色的问题,他想演这个角色,我们本来就有些相似,我出演他落选他很不爽。”张赫说起这个也很无奈,人选不又不是他定,“你就帮个忙,赶紧的,我等着呢!”

    金赛伦傻愣愣的看着父亲给她求人,为她犯的错去求人。已经习惯给家里的小孩子擦屁股的爹,挂了电话问女儿,你到底怎么导演了?

    导演望着天边的火烧云,脑子里嗡嗡的,耳鸣、眼晕,头像针扎了一样疼。剧本里的文字变成画面,梦中的画面突兀的入侵大脑,她好像真的看到了那个少女的一生,看到属于另一个少女的十四岁。

    “哭了?”郑宇盛惊讶道,“你确定韩舒苒哭了?”

    正在看文件的李正宰猛然抬头,谁哭了?

    抬手先让兄弟别开口的郑宇盛问电话那头的人,“你们现在不是,她现在人在哪知道吗?”

    李正宰直接起身往外走,郑宇盛边对电话那头说‘知道了’边跟上他。等他们俩出现在韩舒苒面前,韩舒苒已然是一张笑脸,除了眼尾还有些红晕,别的好像都没什么问题。

    一路飞车赶过来的男朋友仔细打量女朋友的神态,不管之前有没有哭过,现在的女朋友都是面色如常的女朋友。李正宰拉住要问话的郑宇盛,让他们闲聊,拽着兄弟出去等。

    此时一行人已经进了一家日料店的包间,就在这条街上的店,韩舒苒打电话把人叫回来聊的。跟男演员聊,之前是我的问题跟孩子无关,跟小演员说,我确实是故意的,很抱歉。

    他们这一出已经过去了,男朋友一到,家长就领着孩子走人。第二轮接上,韩舒苒表示没什么大问题,是她一时没控制好。郑宇盛有心问什么没控制好,李正宰却不给他问,还不给他继续待。

    “你不是还有事吗?”李正宰让兄弟消失。

    郑宇盛卡壳一瞬,差点翻白眼,到底还是‘听话’,起身走了。

    屋内就剩男女朋友,李正宰也不聊那些,只问,“你手怎么了?”

    扫了眼手掌的韩舒苒暗叹,“不小心摔倒擦到了。”

    “破了?”

    “破皮。”

    “疼不疼?”

    韩舒苒眼睑微垂,冲他伸直手臂,“疼。”

    疼到眼泪从眼眶夺眶而出时都感受不到的疼,她好蠢,玩个游戏居然还限制记忆。限制记忆有什么用,没了记忆,难道一切就没发生过吗?

    玩家想起来了,在天边晕染了一片火烧云,在所谓的疯魔之时。玩家从另一个少女的身上想起了她愚蠢的少女时光。

    年幼时大脑压根就没发育,才能怀抱着牺牲小我成就大我的悲剧英雄想法,还当自己是孤胆英雄很帅气呢。帅个屁!那就是蠢!

    想起一切的韩舒苒回忆年少时的自己蠢爆了,那么愚蠢的自己走到今天也算得上运气超绝。

    运气可能真的很不错的玩家碰到了所谓‘封印’的钥匙想起了一切,在处理演员的问题上更圆融,她开始每天带着剧本去跟小演员聊,我想要你表现出什么样。

    失忆的艺术家是个纯然的艺术家,追寻返璞归真。找回记忆的艺术家却带上了一点影藏在艺术家皮囊下科研人员的做派,做实验不能只有一个样本,得各种可能性都试一试。

    而这番尝试给她带来了奇妙的反馈。

    金赛伦问导演,“为什么她不跟爸爸走?”

    同一个问题,失忆的导演给制作人的回答是,地狱只要一个人就够了;找回记忆的韩舒苒给小演员的回答是,“她怕她会贪恋那份温暖。”

    呼吸微窒的金赛伦闷闷的应了一声,又忍不住再问一句,“那份贪恋是不应该的是不是?”

    “对女主角来说是,那份贪恋不应该存在,会毁了她。”韩舒苒望着‘曾经的自己’,告诉那个少女,“人生很长,人生对年少的我们来说太长了。漫长的十四年是她好不容易挨过来的,她不能承认自己活得很累,很辛苦才能熬过来,那接下去的日子怎么熬呢,熬不住的。”

    “可是赛伦,人生很短的,短暂的少年时光只是我们漫长人生路的一小段。今年十四,明年十五,再过三年我们就长大了,成年了,到那时我们的人生路,你的人生有无数可能性,别被困于少年之时。你的角色困住了你,但你不该困住你自己。”

    少年的韩舒苒自顾自的画地为牢,把自己困死在地狱里,一困就是数十年。现在的韩舒苒已经走出来了吧?

    现在的金赛伦望着导演的眼睛,想再多问一句,“那我可以跟爸爸走吗?剧本里的我,可以跟爸爸走吗?”

    韩舒苒怔住了,剧本里的少女附身在演员身上,询问长大后的自己,你都已经长大了,为什么还是没有跑掉,还是长成了奇怪的打人,成为了跟母亲一样的大人?

    成长为奇怪大人的韩舒苒有一刹那想再度抛下久远的记忆,她失忆后的日子过得明显更好。有更好的爸妈,更好的职业,乃至于更好的男朋友,她好歹还有个男朋友,以前还有前任呢,算起来都两个男朋友了,这么好的日子为什么要想起来呢?

    大概,遗忘本身也是一种背叛。做人,怎么能自己遗忘自己呢。

    从未背弃过自己的韩舒苒起身蹲在少女面前,握着她放在膝上的手,回答她,“我很抱歉,剧本里的你和现实中的你都不能跟爸爸走。”

    “为什么?”

    “因为岁月能让苦难开出花来。”

    韩舒苒的心头开出了一朵花,极小,准确的说也就是花枝吐露了些许春芽,那个芽苞的落点不在任何人身上,而在她自己身上。她要跟年少的自己,说一声辛苦了。

    年少的自己有多辛苦呢?长大后的自己已经快忘了,好不容易想起来,回忆里的姑娘变成泛黄的照片,失了光彩。

    送少女回到父亲家后,韩舒苒去见自己的另一个小花苞。说实话,突然多一个男朋友还蛮奇妙的。

    男朋友首次被女朋友找上门,开门时人都有些恍惚,再加上韩舒苒的表情有些严肃,总让他忍不住往坏处想。比如,你该不会是来跟我说分手的吧?

    表情严肃的韩舒苒是来给失忆的自己擦屁股的,失忆了可能连脑子一起丢了,干得都是什么挫事。

    “坐。”

    李正宰不坐,“我还是站着吧,你表情不太妙,要跟我说什么?”

    抿唇压下笑意的韩舒苒久违的感受到了男朋友的可爱,仰头望向身体语言写满了防备的男朋友,单刀直入,“你是不是以为我不喜欢你,或者我没那么喜欢你?”

    确实有这个想法的李正宰不承认,“我怎么可能这么想,不喜欢为什么要在一起,早分手了。”转而问她,“你不喜欢我?”

    笑意压不住的韩舒苒翘起嘴角,掩唇咳嗽一声硬往下压,“我不喜欢我失控,我的失控曾经造成过很糟糕的后果,所以”失忆后,“我本能排斥会让我失控的人或者事。”

    “你那个所以后面是不是漏了一段?”李正宰让她补全,“失控具体指什么?”

    “我没办法控制你。”韩舒苒看他愣住,这次真憋不住笑了,唇边溢出笑声,眉眼也染上笑意,“我没办法控制爱情,就像我没办法控制亲情、友情一样,我会想方设法的控制,那是一种本能,无意识的。”

    这方面李正宰有经验,可是,“我以为你喜欢的就是我不可控?”

    “是啊。”韩舒苒很干脆的承认,失忆的她喜欢的就是他不可控,可是,“我应该很早之前,很早很早之前,早在《婚礼》还没开拍,我就已经能控制你了,对吗?”

    李正宰干巴巴的笑了一声,“你该不会真的来跟我说分手的吧?”

    愣怔片刻的韩舒苒大笑出声,笑得李正宰一脸茫然,可关于‘分手’的话也消弭在笑声里。李正宰提着的心放下了,人也就在她身边坐下,等开怀大笑的姑娘笑完了给他解惑,她到底来干嘛?

    女朋友来跟男朋友说一件由于她操控得当,男朋友始终没有发现的事,哪怕发现了也不敢信,反而会质疑自身的事。

    “我喜欢你的程度,比你预估的要过得多。”

    “你又知道我预估多少?”

    韩舒苒还真知道,“大概是欣赏的程度?如果你自信心再弱一点的话,可能这份欣赏还不分性别。”

    从来也没纠结过自信心的李正宰时隔许久,又有种恋爱初期怎么玩都输的悲催,憋屈的问一句,“那你的喜欢超过了这份预估的多少?”

    “多到,在我觉得这个世界很无聊时,你出现了,它就变得有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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