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万物有灵,躺在icu里被万物之灵包裹的尹希诺在开启第二轮时,从她所拥有的庞大素材库里挑选出来写成剧本的故事,是最特别的一个。

    彼时被动承受灵物侵袭的尹希诺所看到的‘幻境’里,是一位头发花白的奶奶拖着残破的身体被老姐妹扶着,要给另一位俊美的中年人跪下,嘴里说着的是妈妈真的错了,你原谅我。那个应该是儿子的存在全程沉默,即不去扶他的母亲也并不开口说一句原谅。

    扶着那位老母亲的两个奶奶,左边的在骂指责那个男人不配当人子,右边那个在劝,好歹是你妈啊,你妈都要走了,就不能让老人走得安心点?

    老人很不安心的走了,弥留之际都在等她的儿子来。一直到她咽气医生宣告死亡,那个儿子都没出现。

    这段‘灵物’的碎片记忆让尹希诺印象深刻,她好奇那母子俩有什么仇怨闹到当妈的临终遗愿就是听到儿子说一声原谅,而做儿子的始终漠然以对。

    那个奶奶在icu里住了大概有小半个月,中间时不时有其他奶奶来看她,奶奶们聊天的话题都围绕着一个地名,基地村。

    在谷歌这个地名前,尹希诺以为那就是某个村落的名字,搜到了具体地址再过去一看,那可不是普通的村落,以行政单位来说应该算是个小镇。这个镇子,可特别了。

    1945年,美军占领韩国同时接手的还有原为日军所属的‘慰|安|所’。而基地村就是在这个基础上,由专门‘服务’于驻扎在附近的美军基地里美国大兵的服务人员组成。起初只是个特殊人员聚集地,真正发展成村落乃至于小镇再到被政府纳入行政单位,归功于为这个国家带来‘汉江奇迹’的朴先生。

    朴先生当年打出为国家赚外汇的口号,鼓励、诱导,甚至于强迫,让韩国女性为国家牺牲。朴先生为了服务好‘大兵’,避免大兵玩得不开心,专门把这个临时聚集地改成了‘特别旅游区’,旅游区内酒精免税。各家俱乐部只要每个月向银行缴纳五百美金就可以。

    特殊市场就这么被政府宣传,推广,乃至于变成了镇子。特殊市场由于人员结构复杂会引发一系列的问题,还是为了服务‘大兵’们,政府推动了一个净化行动。

    这个行动的起因很有意思,在美国大兵中是有肤色之分的,白人会得到优待,黑人会遭到歧视。这要是在美国本土,搞人种歧视多少还说得过去,可这在韩国,还是从事服务业的一帮人搞人种歧视,同为美军的非洲裔军人就集结了五十人,发动一场暴动,攻击数家当地俱乐部。

    有意思的地方来了,看场子的□□|成|员拿着镰刀跟持枪的军人对战,凭借悍不畏死的精神,赢了!前者的战斗力之强,让美国宪兵呼叫韩国警方求助,随后就是韩国人打韩国人,武力镇压,混混落败,政府获胜。

    此事造成了极恶劣的影响,为了给美军一个交代,也是肃清当地逐渐蔓延的性|病,朴先生公开演讲。内容可以概述为两个重点,一是让国民不要搞歧视,都是客人,我们是礼仪之邦,人家给的是一样的钱,搞啥歧视?二么,就是净化行动。

    净化行动净化的当然不是美军而是更好欺负的服务者们,当年所有被查出患病的女性都会被集中关在一栋‘猴子屋’里,那里的窗户都是铁栏杆,趴在铁栏杆上的就是‘猴子’。

    猴子们会被一直关到身体被彻底净化,那个年代很多药物都有强烈的副作用,导致绝大部分猴子都没有熬过由净化推演出的进化再度成人,就那么消失于地狱一样的人间。或许对那些姑娘们来说,这是解脱。而极少数命够硬的女孩子们即便活着走出了‘猴子屋’,也被要求必须随身携带‘性|病|卡’,以防止客人们被蒙蔽。

    此段荒唐的历史在‘汉江奇迹’发生后逐渐成为无人关心的历史,国家在发展,人民的生活也逐渐变好了。有底气的韩国开始攻击日本的慰|安|妇行为是反人类的,必须给大韩民国一个交代,道歉!

    1990年初,为了区分被日本压迫的慰|安|妇,韩国媒体以‘洋公主’来代指这些特殊人群。彼时南韩官方正在跟日本掐架,控诉他们的不人道行为,那自然是要跟本国的行为分开的。

    1990年十月,美军基地里的一名军人以极端残忍的方式杀害了基地村俱乐部内的一位女招待,此事被媒体爆出后在小范围内,极小范围内引发动荡。此后,基地村依然存在,但基地村里的服务人员极少有韩国女孩了,反倒受苏联解体影响,乌兹别克、俄罗斯等国的女孩们,借由偷渡或者假结婚等方式,成为新一轮地狱的服务生。

    故事到此好似就落幕了,至少韩国媒体不再关心基地村里还有什么故事。哪怕基地村依旧矗立在那,成为国内知名的红灯区,政府和媒体都能做到视而不见。

    真实的历史远比小说都要荒谬对不对,那个到死才幡然醒悟想得到儿子原谅的奶奶,她的人生更荒谬。

    奶奶最初是响应国家号召去基地村为国家赚外汇的,她不从事服务业,作为那个年代的大学生,高端人才,她去干会计兼职翻译的,算是俱乐部雇用的清白职工。

    她去的时候基地村欣欣向荣,六十年代韩国穷的能吃白米饭就是上等人,俱乐部提供给员工的工作餐都是面包牛排,这里就是天堂。身处天堂的姑娘在基地村待了三四个月都没有见到天堂的背面,她的工作都是白天做事,而这里夜晚才是地狱。

    一次两个在俱乐部里过夜的军人们发生了争执,打起来了。姑娘去看热闹来着,却看到了以前每天笑嘻嘻跟她聊天的一个女招待光着身子满头是血的躺在客房的门边上,那两个男的就在门口扭打,周围很多人在看戏,可好像只有她能看见,地板上还躺着一个生死不知的姑娘。

    美国人打架,韩国人是不会劝架的,在一众看戏的人群中,只有会计小姐冲上前推开两个不知所谓的王八蛋,跑去救地板上的女人。

    此时会计小姐还是个正义的少女,少女如此正义吸引了打架二人组里其中一位军人的目光。这之后的故事可以拍个纯爱剧,霸道军官追妻火葬场什么。故事到这画风就变了,变成个谈恋爱的故事。恋爱谈着谈着,会计小姐怀孕了。

    军官信誓旦旦的说要带会计小姐去美国结婚,如果军官实现了他的诺言,那一切搞不好能有个大团圆结局。可惜的是,军官结束服役回国后一走就没消息了。而会计小姐此时已然要临盆,孩子生出来后,混血的五官和父亲失踪叠加在一起,让会计小姐被父亲赶出家门。

    走投无路的会计小姐被迫回到了,自从她跟军官在一起后就没有再回去过的基地村。多少也算得上是好人有好报,当初她救下的姑娘现在成了俱乐部的‘妈妈桑’,那位如今救了她,让她跟着一起赚钱。那位‘妈妈桑’还安慰救命恩人,说是不用赚‘脏钱’,那活儿有人干,你只要帮忙管管人,算算账就行了,还是老行当。

    老行当早已成了新行当,国家富裕了,面包牛排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了,自愿来到这里讨生活的女孩子就少了。但客人没少,美军基地那么大的市场呢,有一座金山摆在那没有足够的人员挖掘怎么行,没有自愿的就想办法让对方自愿便好。

    会计小姐此时良心未泯,再加上她对远方的丈夫还怀抱‘期待’,也怕对方回来接她后得知她在做什么会看不起她,就一直劝帮她的‘妈妈桑’改行。哪怕改不了,也别强迫那些姑娘。要不说是大学生呢,会计小姐很精明的想出了,国内没有自愿的姑娘们,国外有啊,我们可以超海外发展么,起码不要欺压同胞,好歹做个人。

    人的底线呢,是只要往后退一步,那就没有回头路了。

    国外偷渡来的姑娘们有七成以上是被骗来的,就像当年国家骗同胞你们是为国牺牲一样,这些姑娘们倒不是为国牺牲,更多是为家人牺牲,想来韩国做个服务生赚钱回去让家人吃点好的。她们压根不知道,她们具体要服务谁,以什么方式服务。

    ‘妈妈桑’信了姐妹的话,做点好事积德,不再碰被抓来的同胞们。店里没货源了,新货到了,就算她们也是被‘抓’来的,提出拯救同胞建议的会计小姐已经骑虎难下,她这个时候再搞什么正义之言让姐妹放人,姐妹大概率会把她赶出去。

    不管是为了什么吧,总之会计小姐默认了‘妈妈桑’的做法,自愿不自愿的,总有办法让女孩子们自愿。

    这样的日子一天天过,过到那个混血的小男孩长大了,很是英俊,还读了书去了国外找爹呢,虽然没找到。回国的儿子为了怕妈妈伤心,还骗母亲说,他不是没找到父亲而是父亲过世了,说什么父亲走前都想着要回来带母亲走。

    儿子被教育的很好,儿子不是在基地村长大,当妈的严防死守,生怕儿子会被带坏,儿子是个正人君子,还是个不缺钱才的大少爷。大少爷玉树临风,人长大了自觉能担起家庭的责任了,就劝妈妈别去基地村了,他也是听说过那地方不是什么好地方。

    会计阿姨此时已经没办法脱离那里,家里的大别墅,儿子出国的费用,甚至于未来结婚生子的费用都来源于那里,她怎么离得开。做儿子的为了劝母亲,三不五时就去基地村找妈妈,这去的多了,就碰到了跟妈妈一样的事,他在那件事中担当的角色也是个英雄。

    英雄在一个傍晚,救下了跟客人谈价钱没谈拢而挨揍的姑娘。两人一来二去看对了眼,画风又变成纯爱剧。英雄不介意女孩自愿当过女招待,反倒怜悯心爱之人身世可怜,为了求生,为了个家人治病,那是没办法的办法。女孩找到了真爱当然就不可能继续做女招待,但她的销售能力不错,那个俱乐部的老板拒绝放人。

    一直被母亲宠爱着长大的傻儿子就跑去求母亲帮忙,母亲听后暴怒,深恨儿子被贱女人骗了。会计阿姨此时已经不是当年的正义少女,反而成了个精明的‘妈妈’,她一边哄着儿子说我一定会帮,一边把那个女孩送上了有特殊爱好的客人的床。

    之后发生的一切很简单,女孩被凌虐致死,少爷失去理智要杀人,可惜是个柔弱书生反被军人打断了胳膊。但平民袭击美军,大事件,人被警察抓了。

    美军伤人致死不用被抓吗?人家是大国公民,你有证据吗就抓人?

    警察局里也是有良心未泯之人,一位警察多番走访后告诉少爷,你仇家找错了人。儿子就此跟母亲决裂,此生只在妈妈临死前见过一面,始终说不出一句原谅。

    少爷能为心爱之人做的,也不过就是把女孩的死公之于众,也就是1990年新闻报道的。他原以为他的努力能让军人受到惩罚,可实际上,他的努力只是让女孩的家人得到了七万美金的赔偿而已。

    故事到这,关于icu里奶奶的故事已经结束了。而电影,是以那位奶奶的死亡开场的。

    人之将死,大彻大悟。

    电影里的奶奶身后的遗产没有留给儿子,反倒是找了律师团,要跟同日本政府打官司的‘慰|安|妇’们学习,她要跟韩国政府打官司,为那些被迫进入基地村的女孩子们争一句道歉,争一个光明正大的赔偿。

    电影是群像戏,涉及七位奶奶,每个人都有原型,每个角色的原型都并非只是一个人所经历的灾难。作家把最具戏剧张力的原型们捏合在一起,凑成了这个群像戏的主角们。

    这部电影的主角们平均年龄都过了六十岁,她们中有人在故事开场时还是孤身一人艰难度日,也有人早就忘却当初有家有口。律师一开始只是根据遗嘱找到了一位奶奶,询问她是否想打这场官司,那个奶奶找到了其他人,老太太们手牵手开启了跟政府的一场战争。

    剧本的核心其实不是官司,而是群像戏里每一位奶奶所经历的地狱。剧本也没有迎来所谓的胜利,剧组的最终幕是奶奶们跟律师突破重重阻碍,终于上法院受理了他们的官司。画面最后会定在开庭的那天,奶奶们面朝国徽背对太阳走进法庭。

    没人知道这场官司能不能打赢,写剧本的作家都不知道。写剧本的作家只知道,有人在为这官司奔走,而法院一直没有受理。

    理由?明面上的理由是证据不足。基于谁主张,谁主证的规则,奶奶们需要先证明,她们当年确实是非自愿,这点就卡住了。

    这点刚好也卡住了电影的拍摄,一向以支持艺术创作而闻名的电影振兴委员会,这次以创作也要遵循基本法的鬼扯理由,派出代表。对方找制作人,找导演,连作家也找上了,劝他们项目先暂停。

    不是说不给拍,而是让他们再等几年。等现任的朴小姐卸任,那想怎么拍都行,别顶风作案么。

    制作人觉得可以考虑,作家直接拒绝,导演站作家。

    “我想我们有共识,这样的电影大概率赚不到钱,我们都不是图钱的。至于艺术,蘸着人血的馒头,我想你们没那么好的胃口。”尹希诺语气很轻柔,说出的话却很坚定,“一部电影不图钱不图艺术,我们图什么,无非就是希望案子能被受理。如果等三年后,现在的奶奶们还几位能活着?政府熬死了原告,这件事难道就不存在了吗?”

    导演也是这个想法,“我没指望《基地村》能像《熔炉》一样促进出一条‘熔炉法’,但我们至少可以让理应被重视的人不会被忽视,我们都吃过金子奶奶家吃饭,你现在想延期,对得起奶奶专门给你买的肉吗?”

    金子奶奶是这个案子的原告之一,也是尹希诺作大死跑去‘猴子屋’的原址发动时间回溯,直接倒在那,帮她叫救护车送去医院的人。

    当初作家为了找灵感跑去了基地村,碰巧遇到了推着小车卖香烟、口香糖等一堆零碎杂货的金子奶奶。现在的基地村不缺便利店,一个老太太推着小车过上个世纪的小贩生活,引起了尹希诺的好奇。

    好奇的作家伪装自己是记者,来找寻基地村的过往,正需要媒体关注的金子奶奶就给她讲了过往,包括那位会计小姐的过往。那段一波三折都能单独拍个电影的过往,让尹希诺拜托金子奶奶带她去‘猴子屋’,她想看看万物之灵,如何看待这场人间地狱。

    万物之灵是中立的,一栋小楼从砖瓦堆砌到墙体剥落,以‘猴子屋’为名的生灵见证了一切罪恶,见证无数女孩子们进进出出,乃至于就被埋在院子里。生灵本身没有任何见解,人类是善是恶与它无关。

    融合了这个生灵的人类倒在破败墙体边的草坪上,自医院醒来后,开始创作名为《基地村》的剧本。

    写这个本子之初,尹希诺也无法判断自己是善是恶,她仿佛被‘猴子屋’同化了,只作为旁观者见证了一段岁月。她那段时间确实是非人的存在,除了机械性的进食,睡觉,其他时间都在敲击电脑,基本就是个老旧的打字机幻化成人的状态。

    老旧的打字机被使用过度,脑袋转不动,打字的速度也慢,在电脑前做一天也就能敲个千八百的字,剧本写得十分艰难。直到剧本的最后一个句号敲下,一直都是非生物的作家望着屏幕,泪水夺眶而出,她才重新找回属于人类的那部分。

    写剧本的作家是个人类,人类希望这个故事能被更多的人看见,也希望像金子奶奶一样的存在能在有生之年,听到一句对不起。一句来自祖国的对不起,国家应该保护她的人民不是吗?

    《基地村》的第一个观众就是金子奶奶,金子奶奶还想拿出全部积蓄让作家拍摄。尹希诺当然没要,她投了cj,这个本子她有绝对的信心,会有人想立项的。

    一如作家所想的,立项的过程是有些波折,比如导演对作家想找个混血来演律师有点意见。按照剧本的设定,为会计奶奶处理遗产和把整个故事串起来的律师是个混血,他也有自己的故事,但那只是电影的一条支线,砍掉都不影响整体剧情的。

    导演考虑制作费,想把这条支线弱化,作家却不愿意。这条支线对应的是会计奶奶的故事,那个故事无法拍摄细节会影响到奶奶还活着的儿子,只能通过律师的线去弥补。

    两人为这个有点小争执,最后是各退一步,也就有了李朱赫的加入,他长得很混血,一点都不本土。而李朱赫拿到的作家版人物背景资料也是最复杂的,作家希望能在他身上看到那个少爷的影子。

    剧本里被弱化了的‘少爷’在现实中帮了大忙。

    立项就很波折的剧组因外部压力出现内部纷争,在导演都要被制作人说服延期拍摄的情况下,作家咬死不松口,反倒去劝制作人,要不你退出这个项目吧。这操作让原以为她是乖乖牌的剧组成员很惊讶,乖乖牌头很铁啊。

    电影振兴委员会不是个只有招牌的部门,他们是有实权的。所有关于不赚钱的艺术片向国家要补助都是从这个部门掏钱出去。而从国内采购电影出口,也是这个部门把关。这是个钱袋子,得罪钱袋子不就是自找麻烦?

    要是孔枝泳那样的大佬不搭理钱袋子,大家结束度很高。像尹希诺这样的新人得罪钱袋子,那头就太铁了。这要是一个闹不好,业内以后很可能就没人再跟她合作。

    作家头铁的名声传遍了制作组,同时传出来的消息是,这项目可能要黄。

    李朱赫也得到了消息。经纪人苦着脸跟他讲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关于作家头铁的话只是一带而过,更多是犹豫,他们要不要从项目撤出来。

    “我们要是继续,好处当然有,当初接到这个项目我就说过,能参与哪怕就是镶边对我们都有好处。这种题材能找上你的概率几乎就没有,愿意用你的导演更是凤毛菱角,我们属于撞大运了,你脸贴人设。可坏处也摆在那,跟官方比我们就是小虾米,得罪他们没什么好下场。”

    经纪人现在是手握筹码站在赌桌边,不知该压哪一注。

    艺人却觉得这没什么好犹豫的,“你也太看得起我了,电影振兴委员会来搞我干嘛。项目只要继续,我们就继续,出事也不会找演员的麻烦,我连主演都不是,哪轮得到我,你以为我是孔佑?就算会找我麻烦,顶多去拍电视剧么,再不行我也能回去走t台。”

    “你的意思是你想继续?”经纪人听懂了,叹气,“我其实也更想继续,不知道就算了,那个本子没看到就算了。那些事,知道了,怎么都应该搭把手,帮个忙。”只是出于利益考虑,没那么坚定。

    不是很在意‘利益’的李朱赫笑笑,“是啊,看到了,怎么都得帮一把。”

    人到中年都没有原谅母亲的儿子,通过真正的律师看到了《基地村》的剧本。现实中为官司奔波的律师一直在找对方帮忙,他是可以作为人证去证明当年很多人是非自愿进入基地村的。如果他愿意出庭,那法院就没有理由不受理了。

    儿子一直都不搭理律师,他不想跟母亲有任何牵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爱与恨都太沉重,他不愿再想起。但律师一直在努力,努力到终于送出了剧本,儿子才答应跟写剧本的作家见一面。

    两方见面前,尹希诺给李朱赫打了电话,不是要带他一起去,而是告诉他时间地点和要见什么人,让他先去店里蹲着,好好观察他角色的原型。她的角色是儿子和律师的综合体。

    这场见面很平淡,要见作家的原型只是想知道,作家为什么想写这个故事。作家也只是告诉他,有些故事,有些人,不该被历史埋没。

    两边从落座到分开一共也没五分钟,这五分钟里还有作为中间人的律师插科打诨想让气氛再友好一些的过程。气氛不好不坏的见面就这么结束了,送走那两人后,尹希诺独坐在原位,抽烟,咳嗽,发呆。

    李朱赫是在她细碎的咳嗽声中走过来的,他本以为作家不走是在等他过去说点观后感之类的,走近了才发现他好像误会了。作家不走,可能单纯就是她不想走。

    已经走过来的李朱赫望着托腮看街景的作家犹豫片刻,没有拉开椅子作家而是去了隔壁桌。

    这是一家咖啡馆的户外区,提前进店坐在窗边等人的李朱赫看到作家时以为他们会进店,还想着自己要不要挪个位置。但那位疑似是儿子原型的中年人直接拉开了户外靠街边的一把椅子坐下了,那一行人也就都坐在户外。

    十一月末,天阴阴的也不知是要下雨还是要下雪,明明才下午三点多,店里的灯都开了。这种天气坐在户外很冷,而作家一看就是没想到会坐在户外的打扮,羽绒服都没穿就一件轻薄的风衣,她在外面肯定待不住,会冷死。

    作家的烟一根接一根的抽,半包烟都灭在烟灰缸里,有几次咳得李朱赫坐立不安,生怕她喘不上气来。可她就那么坐着,不进店也不走,不停的咳嗽,不停的抽烟。

    李朱赫眼睁睁看着她妆都浮在脸上,像是原本面色惨白的人硬生生化了个有血气妆,腮红和口红尤其突兀,真的很怕她下一秒就倒下得打急救。

    换了n个姿势都是想控制住自己别上前去打扰的李朱赫,好不容易等她烟抽空了,想着她应该要走了吧?人家不动了。

    裹着羽绒服都觉得冷的李朱赫坐不住了,起身去店里要了杯热可可再出来放在作家面前,小心翼翼的问她,“你是在他们回来吗?之前聊得很不顺利?”

    一早就看见他的尹希诺本来是无视,听到他搭话,再扫一眼冒着热气的陶瓷杯,理他了,“我在等下雪。”

    “”

    李朱赫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回应,格外想说你就不怕下了雪你进医院?可又说不出口,只能迟疑着说一句,“要我陪你吗?”

    作家给演员一个眼神,让他意会答案。演员通过读脸理解到的答案是不用,但他确实不敢走,万一作家真的倒下总得有人打电话叫救护车吧。为此,他装看不懂,留下了,坐在她对面。

    “你没事干?”作家戳穿装傻的演员,没事闪开点。

    李朱赫讪笑,掏了包烟出来上供,混过去,“要吗?”

    没烟的人需要烟,递交贡品的人也就留下了。坐近了,咳嗽声愈发清晰,李朱赫几次想开口劝她缓一缓悠着点,都咳成这样就别抽了吧。但他是靠贡品留下的,总不能再把贡品要回来。

    硬着头皮找话题的李朱赫问,“下雪有什么特别的吗?”非得大冷天在户外等?哪怕你多穿点呢?

    “没有。”穿得一看就不保暖的作家回。

    “那为什么要等?”

    “我想看。”

    “”

    裹得跟熊一样的演员被噎住,还为自己温暖的躯体感到罪恶,他要是脱外套给她,她会要吗?

    怕自己逾越的李朱赫努力再找话题,“店里是落地窗,要不要进去等,也能看到雪。”还能有暖气吹。

    “你真的没事干对吧?”尹希诺笑了,“放心,死不了。”

    李朱赫张张嘴又闭上,掏手机开前置镜头,转向作家,妹子,你这张脸离死实在不远。我很慌啊,服务生都很慌,人家都来转悠好几次了,都要带着店长来转悠了。

    扫了眼手机的尹希诺对画面里的人是死是活不在意,唯一的想法是,“早知道不化妆了。”好丑。

    “我车上有卸妆液。”李朱赫秒速接话,指着店内,“要不要去洗手间卸?我去给你拿”你真的得进去,不然服务生要报警了!

    尹希诺想了想,点头,“我等你。”

    “马上回来!”

    跳起来就跑的李朱赫跟去取什么救命仙丹一样,跑的方向也不是车停的方向而是街尾的彩妆店,他车上哪有卸妆液,谁没事在车里放卸妆液。

    差不多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拎着一堆零零碎碎回来的李朱赫跑回来一直喘,先缓口气,再把袋子往她那递,顺带解释,“我看到一个彩妆店,想着你可能要涂什么乳液就都买了一点,你看哪些你用得上。”

    这种鬼话尹希诺当然不信,也没拆穿,人家是好意干嘛要拆穿。

    伸手要接好意的姑娘指侧擦过男人的手,肌肤碰触的刹那两人都楞了一瞬。女孩子是因为突然感觉到了冷,她冻木了就不冷了,突然碰到了温热的触感,反而被‘烫’了一下。男人心里想得则是‘果然’,这妹子果然不太对劲,你手都要结冰了朋友!

    “进去吧,赶紧进去。”李朱赫把袋子拿回来,“我帮你拎着,进去再给你。”怕她改主意,还虚托了下她的手肘,示意她可以起来了。

    站起身的尹希诺怀疑他误会了,“我之前真的不冷,不是故意在外面吹冷风。”

    “嗯,我知道。”李朱赫表示不重要,“我们先进去,里面暖和。”快点的。

    “我不是”

    “是是是,我都知道,进去吧。”

    尹希诺无语,这家伙都脑补了什么?脑补了一堆东西的李朱赫鼓捣着疑似有文青病的妹子快进去,别叨叨了,他都理解,都信,先进去比较重要。

    门被推开时,尹希诺被店内扑出来的暖气弄得一抖,李朱赫恰好看到,悄悄挪开视线,他还是当看不见的好。姑娘提着袋子进了洗手间就真的看不见了,站在门外等着的李朱赫都不敢走开,生怕她在里面出问题。

    干等着没事干的演员掏手机谷歌文青的各种特征,看到哪一条都觉得能跟里面的妹子契合。

    多愁善感,中。

    没点悲天悯人的心,也写不出《基地村》的本子。

    不食人间烟火,中。

    刚刚在外面要是雪真的下来,那姑娘能跟雪一起飘走。

    喜欢谈论诗歌和旅行,这个么可能也对?

    李朱赫想了想,他们见面好像都是为了剧本,也算谈论文学?

    追求浪漫和自由,这点绝对中!

    大冬天命都不要了蹲在户外看雪,这还不能算浪漫的话,就没啥能算浪漫的了。可浪漫的文青作家,是不是有点疯?

    李朱赫有点怕怕的,那妹子好像不太正常,又有点好奇,真实存在的文青好特别啊。

    特别的文青还很漂亮呢,像一尊琉璃,毛细血管的流动好似都是软管镶嵌在琉璃人像的身体里,美丽又脆弱。

    推门的声音让李朱赫快速收起手机抬头,琉璃人像倒映在瞳孔里,让他呼吸微窒,心陡然一跳,头皮酥麻。

    琉璃人像走到他面前,右臂搭着被水弄湿的外套,内搭就一件乳黄色的衬衫,小v领露出的脖颈和锁骨瘦弱白皙,在灯光下白的都能透光。

    脸是什么样子的?

    李朱赫不敢看,一时慌了,视线乱飘,还是被她左手晃的袋子勾回神,慌张的接过袋子,嘴里说着,“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尹希诺不解。

    不知道对不起什么的李朱赫讪笑,“你要不要喝点东西?”

    “吃点东西吧,我饿了,你要一起吗?”

    “行啊。”

    咖啡厅里有吃的,虽然只是甜品,填肚子也够了。

    身体暖和了什么感官都回来了,尹希诺专注于面前的马卡龙,吃得可专心压根就不管对面还有个人。对面的人捧着咖啡杯面朝窗外,借着窗户的反射偷看她。

    琉璃人偶已经活了,两口一个马卡龙努力的嚼,还是左右开弓,吃得脸都鼓起来。双颊鼓鼓的脸也只有巴掌大,李朱赫手痒,不自觉扣紧咖啡杯,怕他一个没控制住会想摊开手掌比划一下她的脸是不是比他的手还小。

    作家莫名的变漂亮了,以前她有那么好看吗?好像是有?

    李朱赫不记得了,他只记得她身体一直不好,每次见到都会怀疑她从医院刚出来。现在她还是很像刚出医院,亦或者等下就要进医院了,面色苍白,唇色很淡,最浅最浅的粉,接近白的粉。他怀疑他轻轻碰一下,她会跟窗外的雪一样化开,像雪雕的人,哪里都是白的,睫毛好像都是白的。

    睫毛绝对是黑色的尹希诺干掉一盘马卡龙后望向一直偷瞄她的家伙,“有话就说。”

    微愣一瞬的李朱赫干笑找了个话,“下雪了。”

    窗外已经下起了雪,号称要等雪来的人却专注马卡龙。

    尹希诺瞟了眼窗外,下雪就下雪呗。李朱赫哑然,你不是要在外面等了很久的雪?

    确实等了很久的雪,可不是为了看雪的尹希诺起身,看他不解,便说,“不走吗?”

    “走。”跟着起来的李朱赫同她往外走,心里有些挫败,文青不太好沟通啊。

    跟文青一毛钱关系都没有的尹希诺等了许久的雪是为了满足好奇心,她好像还没‘见过’雪之灵,附着于雪花的‘灵’见证过什么样的故事呢?她很好奇。

    是的,玩家想作大死。

    但尹希诺觉得她还有得救,刚才隔壁桌不是还坐着个能打急救电话的么,边上有人能救就不是作死。所以她才在外面等啊,隔着玻璃窗哪来的雪之灵。至于冷,她真的冻木了,感觉不到冷。

    感官迟钝的身体里装着对万物都怀抱趣味的敏锐灵魂,好奇的人类仰起头去迎接雪花,等待雪之灵落在她灵魂上的一个吻。

    而在李朱赫的视角里,是刚出门走了没两步的‘雪人’真的化了,妹子突然往下栽,他连忙去扶,抱在怀里发现人晕了,这

    救护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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